第258章社稷為重
在王盟出殯這一天，宇文泰總算及時的從河防前線趕回長安、得以參加王盟的喪禮，而朝廷也特意為此罷朝三日，令其哀榮更加盛大。
當(dāng)送葬隊伍自城中緩緩行出，正在帳中準(zhǔn)備路祭禮儀的李泰抬眼就見到大行臺儀駕首當(dāng)其沖，而之前表現(xiàn)很是殷勤活躍的太子則只能副車于后，在隊伍中難再獨領(lǐng)風(fēng)騷。
宇文泰并沒有騎馬，而是一身縞素的頹坐于牛車上，神態(tài)悲傷，眉眼間也難掩疲憊之色。
拋開宇文家同王家非同尋常的情義不說，宇文泰這個人向來也對惠而不費且能收買人心的事情做得很到位。之前太子在王家門前悲切哭喪，大概也是沿襲他丈人做派。
這翁婿兩人都是頗有收買人心的需求，只不過相對于太子的單調(diào)生澀，宇文泰要更加的多樣且圓滑。如果說有什么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口惠而實不至。
太子是真的沒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東西來收買人心，宇文泰則是窮且小氣，一對窮酸。
李泰正在帳幕中思緒雜涌，送葬的隊伍行至他家?guī)で巴Ａ艘煌＃腥舜颐θ肭皩⒙芳赖木剖呈帐斑M食盒中，牛車上的宇文泰則趁這間隙對李泰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去。
李泰見狀忙不迭趨行上前，待至牛車旁邊瞧見宇文泰模樣有些憔悴，便又連忙躬身作禮道：“生死有命、修短天定，王太傅歷盡人間滋味，如今辭世也不謂痛夭，大行臺請為國節(jié)哀啊……”
“幾時來的長安？署中案事有沒有耽誤？”
宇文泰并沒有搭理李泰的彩虹屁，而是凝望著他皺眉說道。
李泰聽到這話，心中自是不爽得很，這家伙真是死認(rèn)錢，給他大舅送殯路上還不忘向自己催繳錢糧物資，搞得老子好像一門心思要賴賬一樣。
他這里雖然腹誹不已，但也不好直言是跟老丈人獨孤信過來討要寄放在李虎處的軍工產(chǎn)業(yè)，于是便避重就輕的說道：“大行臺請放心，日前蘇尚書面授機宜，臣也深知事情緊要，一定不會耽誤大閱事程。”
宇文泰聽到這話后才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語氣也變得和善許多，抬手指了指車后的送葬隊伍說道：“王太傅國之元勛、吾宗恩長，你且隨送一程，也算是盡禮。”
李泰聞言后下意識便想拒絕，他跟王家又沒什么親戚，再怎么閑得慌也沒有幫非親非故之人發(fā)喪送殯的道理啊。
但宇文泰既已開口，很快便又隨從侍者送來袍服，李泰見是帳內(nèi)規(guī)制而非親屬衣服，這才退在一邊快速穿戴起來，加入宇文泰的儀仗隊伍中隨隊而行。
這一幕恰巧落在后車中的太子元欽眼中，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陰冷起來，重重一拳捶在了車廂上，口中恨恨說道：“這趨炎附勢、持心不正的豎子，真是名門敗類，丟盡了他家親長遺留的德行蔭澤！”
但眼下的太子也只有無能狂怒的份，昨天得知宇文護竟然敢擅自抓捕他東宮親信的消息時，倒是還有膽量遣使前往討要，可等到今早大行臺歸京，他心中便惶恐滋生，甚至都不敢再提此事。
到現(xiàn)在了解到事情原委之后，氣憤長孫氏家風(fēng)不正之余，太子更是深恨李泰這個將事情攀扯到東宮身上的小子，原本的欣賞與招攬念頭盡數(shù)化作對李泰的忿恨，當(dāng)見到李泰加入到大行臺帳內(nèi)隊伍中時，心中的羞惱恨意頓時加倍。
但眼下的他也只有無能狂怒的份，本身便沒有什么權(quán)力去制裁李泰這個臺府屬官，而今又因長孫善的緣故搞得整個東宮都人心惶惶，現(xiàn)在滿懷想法都是在思忖該要怎么補救才能盡量避免牽連與波及，更加沒有心情去考慮其他。
王盟的喪禮結(jié)束之后，宇文泰并沒有即刻離開長安，而是親自入宮參見皇帝陛下，彼此會談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到了傍晚時分才返回長安城中的丞相府中。
此時的丞相府內(nèi)，數(shù)名臺府親信聚集堂中，得知宇文泰歸府，紛紛起身相迎，觀其神態(tài)間喜色盎然，心中便知此行入宮參見皇帝的結(jié)果應(yīng)該是不錯，便又各自入前道喜。
宇文泰滿臉笑容的走入堂中，先是示意眾人各自坐定，然后便又不無感慨的說道：“近年來東宮風(fēng)氣越發(fā)輕躁，輿情也為此常有諷議。今日共陛下論及此節(jié)，陛下也是自言深有同感，原本寄望太子才志漸長、自我糾正，但卻沒想到東宮官佐德行已經(jīng)衰敗至斯，實在是讓人震驚心痛啊……”
他言中意思很沉重，但語調(diào)中卻透出一股按捺不住的歡快，足見心中對于東宮也是積怨日久，只是一直苦于沒有合適的借口下手，現(xiàn)今機會終于來了，那真是由心底里都倍感舒爽。
他先是指著陸通說道：“今日奏告陛下，請以仲明入領(lǐng)太子詹事，自此以后東宮人事俱付予仲明，請你一定要不辭辛勞，為邦國、為宗家勤懇輔佐儲君，勿使德運有衰！”
陸通聽到這話，頓時一臉驚訝，沒想到這件事情落到自己頭上。太子詹事之于東宮，職權(quán)和地位就等同于朝廷中的尚書令，“詹”本就作“省”之解，是整個東宮的大管家。
若是一般人擔(dān)任此職，未必就是什么美差，因為要夾在朝廷與霸府之間，作為儲君的官佐，職權(quán)不大卻又位置敏感，分分鐘都有可能卷入到激烈的政治傾軋中。就比如在陸通之前的太子詹事，想必不會只是革職那么簡單。
但陸通自然沒有這樣的顧慮，他本就是大行臺的心腹親信，本身又屬于南朝歸義過來，對朝廷、或者說對如今的皇室，實在乏甚超出理智之外的認(rèn)同與崇敬。
他若是擔(dān)任太子詹事，一切人事自然都是要唯大行臺意愿為準(zhǔn)，不會站在太子立場考慮。
就連太子詹事這個最重要的東宮官職都被一舉拿下，怪不得大行臺會這樣的高興，無論太子在東宮有什么樣的人事積累，也都可以借此機會將之一掃而空！
“仲明你上任之后，一定要徹查東宮官佐是否德才堪履其職。尤其諸如長孫善等恃于親勛而竊居官位者，發(fā)現(xiàn)一個、查處一個。彼類若只貪圖祿料虛榮，大有別處可以安置，只是不需誤我家國傳承！”
宇文泰講完這一樁任命后，又神情嚴(yán)肅的對陸通說道。
陸通聞言后連忙點頭，心中自然明白大行臺這是劃下了一個肅清東宮人事的方針，首先就要將宗室勛貴之中心意叵測的東宮屬官統(tǒng)統(tǒng)罷黜。
他雖然也對太子乏甚敬意，但總不好直接表態(tài)一定遵從大行臺指示、將伱家女婿心腹爪牙掃除一空、讓其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于是便又感慨說道：“東宮人事積弊，誠非一時。雖如主上所言，輿情時論諷議不斷，但真正敢于直諫其事而無作隱晦如李伯山者，實在是罕見啊！”
宇文泰聽到這話，眉眼之間喜色更加濃厚，同樣感慨說道：“李伯山的才志抱負(fù)，的確不因年齒而有短淺，他是真正憂心大計、忠于社稷之人啊！人間行者不乏，若非情懷深刻，又怎么會淺觀一斑便能洞見大患？
關(guān)西雖不以人物稱，但智謀資望勝此少年者不乏，為何唯他能勇于查發(fā)此事？無非是持心更加端正，不會被那些不合時宜的愚情雜計遮蔽見識，真正懂得社稷為重！”
宇文泰這一番話講出口，不獨對李泰的欣賞夸獎溢于言表、給予極高的評價，也是將一直積存在心中的憤懣稍作吐露。
他為西朝政權(quán)的生存可謂是殫精竭慮、竭盡所能，但世道之內(nèi)仍然不乏居心叵測者，只覺得他是因人成事，若無君王推心置腹、全無保留的授給權(quán)柄，他也維持不了當(dāng)下的局面，認(rèn)為他的存在并非無可取代。
太子之所以常常搞得他煩躁不已又無可奈何，就是因為時流持此心意者不乏。
更有一些偏執(zhí)愚忠之人，根本不考慮如今情勢的當(dāng)務(wù)之急，一味的尊崇帝室、叫囂著歸政朝廷，不管這是不是真正的出路，只是以此來標(biāo)榜自己的品德高尚。
身為一個霸府權(quán)臣，哪怕享有怎樣崇高的權(quán)柄威望，但其內(nèi)心都是孤獨的。因為他今所擁有的一切，本就是非分的占有、并非世俗的常態(tài)，一著不慎便有可能一切成空。
所以宇文泰不只需要能夠切實幫得上手的下屬，同時也需要有人對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認(rèn)可與肯定。在他看來，李泰勇于揭發(fā)攻訐太子屬官失德的行為，就是不執(zhí)迷于虛妄的君臣名分，懂得世道未來何在。
說完這話后，宇文泰仍有些意猶未盡的嘆息道：“關(guān)西群眾，或屈于時勢、或因循私故而受我統(tǒng)攝，伯山他本非此間生徒，才力也足任東西使用，卻能趨義勇獻于我，若論心意之誠，也是名列前茅啊！”
這話就說的有點雙標(biāo)了，大家也都是無怨無悔的跟隨你這么多年，怎么到最后落了一個青梅不及天降？別人是屈勢徇私才受你驅(qū)使，那李伯山不是在邙山被東軍追趕的狗一樣逃竄入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