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江羨魚笨手笨腳地折騰了好一會兒才作罷。
許是有些疲憊,不久后他的呼吸就漸漸變得平穩(wěn),睡著了。
倒是金魚池里水花翻動,連帶著整個京城的天氣都起了變化,直到后半夜月亮才從烏云后頭露出來。
次日一早,榮琰早早就來了梅園。
如今四殿下要回京的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先前關(guān)于江家大公子的流言不攻自破,所以他與江羨魚來往也不用再擔(dān)心家中長輩嘮叨。
榮琰到了后院的時候,江羨魚剛從浴房出來,衣衫半敞著頭發(fā)還是濕的。
“你怎么一大早就去沐浴?”榮琰笑問。
“我就隨便沖個澡。”江羨魚目光微閃,看著有些心虛。
榮琰瞥了一眼他紅撲撲的臉蛋,揶揄道:“我知道了,你昨晚肯定把身上弄臟了對吧?”
“你別瞎說。”江羨魚作勢要去捂對方的嘴,榮琰卻笑著躲開了。
趁著江羨魚弄頭發(fā)穿衣裳的功夫,榮琰在院中的供桌前又拜了拜龍王爺,隨后取過一截樹枝想逗水里的小黑,奈何小黑壓根不露頭。
“你吃早飯了嗎?”江羨魚出來問他。
“吃了,不過我可以再陪你吃一點。”
說話間,便有小廝端來了飯菜,兩人在院中的石桌上一道用了早飯。
“今日我?guī)闳€好地方玩。”榮琰說。
“去哪兒?”江羨魚親自擦拭著供桌,道:“我得先去買貢品,還有小黑的栗子糕。”
“行,我陪你買完了咱們再去。”
“到底去哪兒?”江羨魚很是好奇。
榮琰神秘一笑,道:“花樓。”
“啊?”江羨魚擺了擺手:“算了吧。”
“大伙兒都去玩兒過,就你不愛去,你如今也不小了,我?guī)汩L長見識。”
“我不去,我爹說了,男人要學(xué)會潔身自好。吃喝可以,亂花銀子也行,但千萬不能嫖賭。一個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將來進不了我家祖墳。”
“我只是帶你去看,又不是帶你去干別的。我也不喜歡沾染那些事情,聽說很容易得病的,萬一再弄出個孩子來,將來更是麻煩。”榮琰道:“咱們就去看看唱歌跳舞的。”
江羨魚在這件事情上很是堅決:“我兄長快回來了,我不想惹他生氣。榮琰,那種地方你也別去了,萬一學(xué)壞了怎么辦?”
“好吧。”榮琰總算打消了這個念頭,轉(zhuǎn)而道:“那你陪我逛逛玉器鋪子吧,我娘快過生辰了,我想給她挑件禮物。”
“我正打算去給龍王爺塑個金身呢,正好。”
“你有銀子了?”
“我兄長要回來了,我可以跟鋪子里商量一下,讓他們給我賒個賬。”
江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賒賬塑個龍王爺?shù)慕鹕恚挂膊凰愦髥栴}。
江羨魚說著取出了自己此前畫好的兩幅圖,說是讓榮琰幫他挑一挑哪幅圖更好。榮琰接過來一看,一幅圖上頭畫了條龍,另一幅圖則畫了個白胡子老頭。
“我覺得龍身好看,威風(fēng)。”榮琰說。
“是嗎?”江羨魚拿著兩幅畫對比了半晌,道:“放在這兒讓龍王爺自己選吧。”
他說罷,將兩幅畫壓在了供桌上。
“龍王爺會選嗎?”榮琰問。
“當(dāng)然,他每天都會來吃我的貢品,你看。”
榮琰仔細一看,發(fā)覺供桌上的貢品果然少了。他雖然也信這些鬼神之說,可到底未親身經(jīng)歷過,一時之間只覺有些懷疑。
“你確定是龍王爺吃的貢品?會不會是小黑偷吃的?”
“啊?”江羨魚聞言看了一眼水池里的小黑,忙道:“你別瞎說,小黑不是這樣的人。讓龍王爺聽到,該不高興了。”
榮琰一聽說龍王爺會生氣,忙在供桌前作了個揖賠罪。
待兩人走后,小黑便取來那兩張畫看了看,他目光落在那幅白胡子老頭的畫像上,表情別提多復(fù)雜了。最后,他催動妖力將那張畫了白胡子老頭的畫焚了,只留下了那幅畫了龍身的畫。
江羨魚買完東西回來后,看到供桌上只剩了一幅畫,頓時心領(lǐng)神會:龍王爺收走了白胡子老頭那幅,說明對方喜歡那幅,那就找金匠做個白胡子老頭金身吧!
那塑像做了數(shù)日便做好了。最后金匠鋪子只讓他交了三成的定金,剩下的銀子允他過了年連本帶利一起還。
金身做好的那日,江羨魚恭恭敬敬將其“請”進了梅園,安置在了供桌上。池中的小黑待看清那塑像的模樣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明明把那幅畫燒了啊,這位江小公子是怎么領(lǐng)會的?
“轟隆!”
天空響起一陣悶雷。
江羨魚仰頭看天,半晌后嘿嘿一笑,心中十分滿足。
這雷聲就是龍王爺給他的回應(yīng),看來對方很喜歡這尊金身!
小黑:……
江羨魚日盼夜盼,總算盼到了使團臨近京城的消息。
在使團到京的前一晚,江羨魚激動地一宿沒怎么睡,次日天剛蒙蒙亮,他就換好了衣服洗漱完畢,等著江幕輕一道出門。
姐弟倆乘著馬車去了城門口,打算在那里迎接兄長和四殿下回京。
他們早早就過去了,但城門口此時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百姓,其中有一些是和江羨魚一樣來迎接親人歸鄉(xiāng)的,另有一些則是來瞧熱鬧的。
江羨魚讓江幕輕待在馬車上,自己則擠到了人群前邊。不多時,榮琰也帶著小廝來了,另有他在京城的幾個玩伴,甚至包括盧承勛今日都在場。
使團回京是大事,自然少不了他們。
眾人等了許久,直到晌午城門口才傳來一陣嘈雜。
守城的士兵喊著口號,位列城門兩側(cè),為進城的車隊開道。
江羨魚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出,目光一直盯著城門口進來的每一輛馬車,就連馬車旁隨行的人他都不敢輕易放過,生怕錯過了兄長。
“這輛馬車最寬敞豪華,應(yīng)該是四殿下的。”榮琰道。
江羨魚盯著那車簾,想看清里頭坐著的人,可惜直到那馬車走遠,車簾也未曾被挑開過。
“這里頭都坐著誰啊?”
“四殿下在哪輛車?yán)铮俊?
“怎么這么多人啊,還有年紀(jì)大的,這人看著得五六十了吧?”
眾人議論紛紛,江羨魚則一個個留意著經(jīng)過的馬車和騎在馬上的人,但一直等到最后,也沒看到兄長的身影。
“你兄長肯定在馬車?yán)镒亍!睒s琰安慰道。
“我兄長走的時候帶了貼身的護衛(wèi),他應(yīng)該是騎馬的啊,我怎么也沒看到他?”
“興許是日子久了變了模樣,你一時沒認出也正常。”榮琰道:“他們應(yīng)該是要先進宮述職,等宮里的事情料理完了,自然就會回府了。”
江羨魚心中有些失落,卻強打起精神,回到馬車邊和姐姐知會了一聲。
江幕輕看上去倒是挺沉穩(wěn),只說讓他不必著急,安心回府等著便是。他們已經(jīng)等了六年,也不差這半日的功夫。
“姐,你先回府等消息,我去趟寧王府找老王爺問問。他們府上的人能進宮,打探消息總歸更快一些。”江羨魚道。
江幕輕知道他心急,便也沒攔著,只囑咐他不要亂跑。
告別了江幕輕之后,江羨魚帶著小廝徑直去了寧王府。王府的管家說,老王爺方才已經(jīng)入了宮,讓他在府中稍后片刻。他這會兒哪里耐得住性子,沒待一會兒就直奔了宮門口,說是要去那里等消息。
宮門口候著的人不止江羨魚一個,想來使團中不少人的家眷都和他一樣,這些年來日日盼著親人能早日平安歸來。
待臨近午時,便有一隊禁軍的護衛(wèi)領(lǐng)著人從宮門口魚貫而出,門口候著的人群一陣騷動,不多時便有人認出了自己的親人,快步迎了上去。
想來是使團述職結(jié)束了,這便將人送出來與家人團聚。可江羨魚目光在被送出來的人身上一一掃過,并未見到兄長的影子。
“大公子身份高,想來要和四殿下一同出來的。”谷子安慰道。
“嗯。”江羨魚點了點頭:“他們?nèi)チ四敲淳茫菹露ㄓ性S多話要問,說不定還會留殿下在宮里用午膳。”
“我方才偷聽他們說話,這次回來的使團好似不止是六年前的人,還有許久前派出去尋找龍族失蹤的人,好像也一并回來了。”谷子道。
江羨魚有些驚訝:“怪不得方才看到隊伍里有幾個年紀(jì)大的。”
“真奇怪,失蹤了那么久,忽然都回來了。”
江羨魚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此刻他并沒有心思想這些,等見到兄長,對方自會告訴他其中緣由。
他們主仆二人在門口又等了許久,旁邊一起接人的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可宮門口遲遲不見有人出來。直到江羨魚站得腿都麻了,才看到宮門口的守衛(wèi)行禮,他打起精神看去,卻見出來的人是寧老王爺。
“王爺,您可見到我兄長了?”江羨魚上前問道。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隨本王回府再說。”
江羨魚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宮門口的方向,最終還是跟著老王爺一起去了寧王府。
“王爺……”
“小魚,有些事情你要有個心理準(zhǔn)備。”
江羨魚聞言一愣,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我……我兄長呢?”江羨魚顫聲問道:“您今日可有見到他?”
寧老王爺看著眼前的少年,忍不住嘆了口氣,眼底滿是憐憫。
梅園。
小銀蛇帶來了新得的消息。
“近一個月前,我依著主人的吩咐讓人釋放了使團的人,可那時我并不知道,江小公子的兄長,不在使團當(dāng)中。”
“什么意思?”
“六年前人族四殿下帶著使團到南海之后就遭到了襲擊,江家大公子在那個時候就墜海失蹤了,所以被咱們困在島上的人里,沒有他。”
小黑聞言沉默了半晌,神情看不出喜怒。
許久后,他才開口問道:“誰干的?”
“我族素來有規(guī)矩,不與人族動手,此事尚且不知是誰干的,我已經(jīng)讓人去查了。只是時隔數(shù)年,江家大公子只怕兇多吉少。”
小黑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供桌上,想起少年每日虔誠祈禱時的模樣,面上閃過一絲不忍。
“江羨魚呢?”
“江小公子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曉此事了。”
小黑眉頭微蹙,眼前浮現(xiàn)出了那晚少年哭著說想念兄長時的畫面。
可惜,他試了好多次,都沒能為江羨魚織出過兄弟團聚的幻境,如今更是連對方唯一團聚的希望也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