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北所說的血淋淋的現實,從來都不是那些血乎乎的尸塊,而是指殘酷的真相。
多重人格分裂癥是一種心理因素引發的人格障礙,即在個體內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格,每個人格在一特定時間占據統治地位,這些人格之間是獨立自主,可以說是一個完整且性格各異的人。
一般而言,當某一個人格占據身體的時候,其他的人格是不知道這個人格做了什么,這是一種保護機制,因為其實所有衍生出來的人格都是為了保護主人格而存在。
但凡事都有例外,如果主體人格受到某種強烈的刺激,打破了人格之間的保護屏障,那么主人格就有可能知曉其他人格之前做過什么。
當然也有可能因此再衍生出一種新的人格,專門幫助主人格隔離那種刺激。
王多嬌直到此刻終于恍然大悟,隨即扭頭看向馮山,瞧見對方雙眼紅得嚇人,頓時知道司馬北說得沒錯,此刻的馮山應該已經知道了另外一個人格的所作所為。
無來由的,王多嬌心中忽然又有些同情眼前的這個馮山,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每個人都有自欺欺人的時候,有些謊言是善意的,有些謊言純粹是為了裝逼,還有一些則是迫于生活的無奈。
就拿王多嬌自己來說,最近一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在自欺與欺人。
因為大環境變化的關系,前些日子她被裁員了,雖然那份工作也不是什么高薪的香餑餑,但至少能讓她在A市活下去。
現在失去了工作,一時半會又找不到新工作,王多嬌連支付房租的錢都是找朋友借的,每天吃的都是老三樣,饅頭,稀飯,豆瓣醬。
別問為什么她工作了一兩年卻沒有積蓄,有句話說得好,大城市掙錢,大城市花,一分都別想帶回家。
剛開始來到A市工作的時候,王多嬌還幻想過在這樣的大城市里安一個家,但當房價兩年間突然從四千一平飆升至三萬后,她便絕了這種心思,也沒了想要談戀愛的熱情。
連自己都養不活,誰還有心情折騰啊,有情飲水飽那是在物價不高的年代,現在這個社會隨便出一趟門就得花個一兩百,怎么談得起戀愛!
一個人待著挺好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挖空心思討好別人。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因為自己沒有對象,所以父母經常會催婚。
前天她一個人正拿著饅頭蘸豆瓣醬的時候,爸媽突然打電話過來了,原來那天居然是她的生日,她自己都忘記了。
當爸媽問她在做什么的時候,她撒謊了,她說在和同事們聚餐。
當爸媽問她吃的是什么的時候,她又撒謊了,她說吃的是火鍋,吃完以后還要去唱歌。
爸媽放心地笑了幾聲,囑咐她別玩的太晚,回家的時候注意安全,她還是撒謊了,她說閨蜜室友待會兒加完班要開車過來接她回家,一起吃放在冰箱里的那個三層大蛋糕。
又噓寒問暖一陣后,爸媽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先是借著三姑的表舅的侄子生了一個大胖小子的話題,狠狠表達了一番羨慕之情,然后扯到了女人最好的生育年齡,與她同齡的孩子大多都結婚生子了,而她依然沒有著落,再過兩年成了大齡剩女可該怎么辦啊!
王多嬌對爸媽的這些催婚話術早就免疫了,敷衍地應了幾句后,便以還在跟同事吃飯為借口,十分干脆地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后,她長舒一口氣,感覺整個世界都清凈了,低頭看了看碗里還剩一半的大白饅頭,站起身來,環視空蕩蕩的地下室出租房,走到一個破爛柜子前,俯身翻找了一小會,從里面取出一截已經將要燃到盡頭的蠟燭,而后回到桌邊,點燃蠟燭插在饅頭上,雙手合十,閉著眼對自己說:
生日快樂!
她吹熄了蠟燭,但并沒有許愿。盡管她很想許愿讓自己能找到一個好工作,可她想起自己這個月還沒交電費,這一小截蠟燭還能派上大用場,于是她便省去了許愿這一環節,畢竟現在都在提倡低碳生活,能省就省嘛!
但謊言總有被拆穿的時候,當她面試了一整天回家,手里拎著大包小包的爸媽卻突然出現在地下室門口。
那一天,她抱著爸媽在地下室哭了很久。
就像馮山現在跪在尸塊間哭得一樣久,而且都只是不停地掉眼淚,沒有出聲。
王多嬌雙手捏著褲邊,眼簾低垂道,“長睫毛,你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司馬北輕輕地嗯了一聲。
王多嬌咬著嘴唇又問了一句,“我現在后悔了,還來得及嗎?”
司馬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便在這時,一直沒有開口爭辯的空姐忽然上前半步,表情慌張地對曲直和乘警說道,“兩位警官,你們可不要聽司馬北瞎說,我沒有殺邱玉婷……”抬手指著馮山,面目陡然變得猙獰可怖,“是他!是他殺了邱玉婷!當時我跟他在衛生間交流不小心被邱玉婷撞見了,然后邱玉婷就跟我發飆……他看我被邱玉婷按在地上,就伸手用力將邱玉婷拉開,結果邱玉婷摔了下去,后腦勺正好磕在洗手臺上……是他殺了他老婆,我沒有撒謊!”
不等曲直和乘警說些什么,馮山忽地站了起來,深深地看了看空姐,擦掉臉上的眼淚,面色平靜道,“她說的沒錯,是我殺了我老婆邱玉婷。”
司馬北冷哼一聲,直視著馮山的眼睛道,“你以為你攬下所有罪名就是對你老婆的懺悔?又或者,你覺得你有精神疾病就相當于有了免死金牌,可以不用接受法律的審判?還是說,難道你真的很愛這空姐,愿意為她背負殺妻的罵名?”
馮山看著司馬北,搖著頭笑了笑,“你很聰明,比我還要聰明,但很多時候聰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我一直以為自己足夠聰明,絕對不會讓玉婷發現我出軌的事情,謊言一個接一個,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如果能夠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算了,人生哪有重來的機會啊!”
說完這句,馮山忽地從黑色垃圾袋里撿起一支眉筆,對著空姐比了一個口型,而后握著眉筆狠狠地插在自己的心口。
鮮血頓時噴濺而出!
王多嬌站得比其他人更近一些,所以那朵紅花在馮山心口綻放之時,她的臉上也落了許多片血色,驚得她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僵硬地呆立在那里。
旁邊的曲直和乘警也是滿臉驚愕,他們一直都在防備著空姐做出什么危險的舉動,卻沒想到最后讓他們措手不及的竟是馮山,故而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阻攔,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馮山已經倒了下去。
司馬北輕嘆一聲,緩緩從呆愣著的三人身旁走過,在馮山的尸體邊上站定,蹲下身子,歪著腦袋看著慢慢變得冰涼的馮山,“好一個死無對證,當時衛生間里就你們三人,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有你們三個人知道,現在你攬下所有罪責自殺,我還真就一時沒辦法了,但請你放心,我這人非常執著,而且還很閑,一定會給你個公道的!該誰的債,就該誰來償還,多一點少一點都不行!”
馮山自然無法回應,只是睜著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似乎在看著司馬北,似乎又是望向空姐。
司馬北與馮山對視了幾秒,呼出一口濁氣,伸手從那雙眼睛上輕輕撫過,又是嘆了一句,“瞑目吧!”
空姐見此情景,微微蹙起眉頭,寒聲道,“你們剛才都聽見了,他自己都承認罪行了,這事情真跟我沒關系……我就是想找個舍得給我花錢的,怎么敢殺人!”
司馬北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戴上白色橡膠手套,將十八個黑色塑料袋裝進餐車內,隨后推著餐車走進經濟艙的衛生間,關上房門,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
曲直和乘警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不禁都有些喪氣,沒想到結局竟會是這樣,心情極度復雜。
乘警瞥了一下馮山的尸體,嘖嘖兩聲,“我留在這里處理馮山的尸體,萬一被其他乘客看見就不好了……順便守著這女人錄一份口供。”
“辛苦了,”曲直輕輕點了點頭,指著經濟艙的衛生間道,“我去看看司馬北在干什么……不論他在干什么,總要有警方的人在場才符合規矩。”
于是,一片狼藉中便只剩下王多嬌獨自呆立著,直到飛機廣播里傳出已經到達目的地的聲音,她才回過神來,而后失魂落魄地走進商務艙的VIP洗手間,脫下外套,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臉上的血跡。
等到王多嬌走出VIP洗手間的時候,機艙內已經空無一人。
司馬北不見了,曲直和乘警不見了,連那名空姐也不見了。
沒人等她,也沒人給她一個答案。
她回到VIP洗手間拿回落下的外套,這才發現那扇破碎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被機械師更換了。
她走到商務艙與經濟艙之間的通道,瞧見地面也被人清洗過,沒有留下半點血跡。
她又去了經濟艙的衛生間,也檢查了餐車,全都被清理得非常干凈。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在她走下飛機,路過某條通道的時候,忽然看見了兩個人,拖著行李箱的空姐和蹲坐在路邊的司馬北。
王多嬌立刻躲進了兩人看不見的陰暗處,細細聽著。
空姐停下腳步,盯著路邊的司馬北,不耐煩地說道,“你怎么在這里,該說的我已經跟那位警官說過了,我真的……”
司馬北緩緩起身,嘴角微微上翹道,“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關于邱玉婷和馮山,我有另外一個版本的推理,你想聽一下嗎?”
空姐蛾眉緊蹙道,“沒興趣。”
說罷,空姐也不再耽擱,抬腿便走。
司馬北望著空姐的背影,長嘆一聲,突地高喊了一句,“邱玉婷!”
空姐渾身一僵,停頓了片刻,而后逃也似地快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