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輛挖土機以曲直的窩棚為中心,將司馬北和曲直圍了起來。
十幾雙明晃晃的車頭大燈刺了過去,打在兩人的身上,照在兩人的眼睛上,晃得司馬北和曲直睜不開眼睛,只能抬手遮擋。
曲直艱難地從指縫間瞄了一下那些駕駛推土機的司機,發現對方都戴著口罩,身上穿著統一的工裝制服,頓時恍然,面色難看道,“司馬北,你快走吧……這些人是沖著我來的。”
司馬北余光瞟了一下圍在四周虎視眈眈的推土機,竟是十分干脆地答了一句,“好啊!那我這就走了……”一邊提著鞋朝橋洞外走去,一邊嬉皮笑臉對那些推土機拱手道,“你們也聽見了,是他讓我走的,你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就不瞎摻和了,最近大家都挺忙的,別送了……等哪天空閑了,咱一起吃頓火鍋,再搓個麻將,巴適得很!”
那些推土機的司機并不答話,依舊面無表情地盯著曲直,仿佛沒有看見司馬北一般。
司馬北受了冷落,也不惱怒,嘿嘿笑著從一輛推土機旁邊經過,就在他快要抬腿邁出包圍圈的時候,突地撿起地上一根滿是鐵銹的鋼筋,猛然插進推土機的履帶上,而后扭轉身子,對曲直招了招手,高喊道,“你丫還愣著干啥,趕緊從這兒開溜啊!”
曲直立刻反應過來,迅速挑揀了幾塊寫著重要信息的紙殼,快步奔向司馬北,靈活得就像一只野猴子,三兩下便跑到了橋洞邊緣。
位于司馬北旁側的那輛推土機本想上前阻擋,結果因為履帶上插著鋼筋,根本無法挪動半寸。
而其他的挖土機趕過來還需要一點時間,這便給了司馬北和曲直可乘之機。
眼見兩人即將躥出橋洞,光明就在一步之外,上方還未竣工的立交橋卻在這時忽地崩塌!
無數水泥板和石塊掉落下來!
曲直抬頭看了看司馬北上方的一塊巨石,心底一慌,立刻用自己的身子將司馬北撞飛出去,但他卻被巨石壓在了底下,只留下半截身子躺在橋洞外。
跌坐在地上的司馬北愣了一下,紅著眼爬了過去,伸出右手,緊緊地抓住曲直的肩膀,顫聲道,“曲隊……你忍著點,我這就拉你出來!”
曲直面色發白地搖了搖頭,吐出一口血沫,艱難地將一個好不容易保護下來的紙殼遞給司馬北,慘然笑道,“答應我……一定要抓住他們……”
話剛說了一半,曲直便身子一軟,腦袋一歪,徹底沒了聲息,只是圓睜著眼睛,望著天上的太陽,張大嘴巴,像是釋懷地笑著,又像是遺憾地嘆息。
司馬北感受著曲直身體的溫度漸漸流失,雙肩微微顫抖起來,這種顫抖卻不是因為哭泣帶動的,而是憤怒的顫抖。
活了這么多年,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憤怒,哪怕是當初呂冬兒為了幫他破案而被殘殺也沒有這般憤怒過。當年初戀呂冬兒的死,曾經讓他悲傷到了極點,今天曲直的死,卻是讓他憤怒到了極點。
司馬北與曲直其實并不算太熟,也就是十年前在7119航班上一起調查了邱玉婷的案子,又在H市聊了一晚上雨夜連環兇手的偵查思路,加起來攏共都沒有24小時。但他一直都將曲直當作知己好友,因為他們都是同一種人,是可以為了道理而慷慨赴死的人。
曲直這十年來經歷了很多,被栽贓陷害,上級施壓,流言蜚語,母親因為自己的事,病情陡然加重,不治而亡,親友刻意疏遠……但他始終堅持自己的信念,始終不肯放棄追查當年的案子,他也曾發瘋過,也曾沮喪過,愛過,恨過,迷茫過,唯獨沒有哭過。
可是,今天曲直卻因為一位大媽撿走了自己的紙殼,瞬間崩潰,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他似乎覺得自己沒有守住紙殼,就是沒有守住正義,就是沒有守住自己相信的道理,所以嚎啕大哭。
司馬北理解這種感受,幾年前在吉吉島的好人村,他也有這種時刻。
因為理解,所以憤怒。
為什么那些王八蛋到了現在還是不肯放過曲直,還要咄咄逼人!曲直已經不是刑偵隊長了,就算真查到了什么,身為流浪漢的曲直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背著強奸犯污名的前刑偵隊長也不會有人相信……為什么要做得這么絕,非要曲直的命!
司馬北想要咆哮,但半個字都沒有吼出來,只是抬頭看向幾米之外那輛摧毀了立交橋的大型挖掘機,死死地盯著挖掘機里的那個紅頭發青年,然后面無表情地握著一根鋼筋快步跑了過去,在挖掘機的鏟斗即將落到自己腦袋上的時候,向前一撲,順勢滾了幾圈,來到挖掘機旁邊,縱身一躍,抓著挖掘機的后視鏡,身子一翻,正好甩落在擋風玻璃前,對著車內的紅發青年冷冷地笑了笑,而后猛地將鋼筋插了進去。
紅發青年登時一驚,本想躲閃,但挖掘機的駕駛艙空間十分狹小,根本無處可躲,只能看著那根鋼筋穿透擋風玻璃,直直刺向自己的眼睛,慌忙用手阻擋。
一片血紅濺起。
凄厲的慘叫聲從挖掘機駕駛艙里傳出。
鋼筋居然貫穿了紅發青年的手掌,并繼續向前了些許,只差半寸便要插進紅發青年的眼眶。
司馬北皺了皺眉,正準備按壓鋼筋,補上那半寸的距離,卻突然感到左側一股氣浪襲來,扭頭一看,瞧見一輛推土機正正地撞了過來,只得滿臉遺憾地放棄了那根鋼筋,一個側空翻,從挖掘機引擎蓋上跳落地面,還沒來得及站穩腳,又看見另外一輛推土機聲勢恐怖地直沖而來,但此刻他已經沒有騰挪的余地,只能計算著如何盡量避開要害,減輕自己的損傷。
然而,就在那輛推土機疾沖到距離司馬北只剩下三米的位置,一輛水泥罐車橫空殺出,與推土機相撞在一起,擋在了司馬北和推土機之間。
幾秒過后,水泥罐車的副駕駛門被人一腳踢開。
果茶彎腰探出腦袋,朝著司馬北伸出右手,急聲催促道,“還等什么呢!趕緊上來幫忙……我沒開過這種車,只知道踩油門向前,不懂怎么倒車!悲傷憤怒都沒有用,讓別人哭才算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