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點20分36秒。
司馬北看了看表盤,記住了這一秒鐘。
因為就在這一秒鐘,他失去了一個朋友。
他親手將柳姨交給了看守所的獄警。
微風襲來,司馬北忽然感覺有些寒涼,還有一點點難過。
于是他點燃了兩根香煙,一根叼在嘴里,一根夾在手指之間,任由風帶著白煙飄走,直到煙頭燙手,才扔在地上,用腳尖碾熄。
馬良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嘴里也叼著根香煙,滿面愁容。
“我才知道柳姨這些年一直都有偷偷使用我的電腦,應該是調查她女兒阿雯的死……”
司馬北輕輕噢了一聲,算是回應。
馬良憤怒地握緊了拳頭,“她怎么不跟我說呢!只要她跟我說,我可以幫她去查!”
司馬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然后呢?”
馬良怔了怔,“如果真如她所說,阿雯的死有問題,那就進一步展開調查,幫阿雯討回公道!”
“怎么討回公道?”
“向上面提起申訴啊!上一級不行,就再往上面遞,總歸有人能管,有人會管!”
“你以為時隔這么多年,這案子還能輕易讓你翻過來?游泳館都特么拆了,現在那兒已經是一片居民樓,你怎么找證據?退一萬步來講,就算讓你踩著狗屎運找到了證據,真兇很可能已經不在A市或者干脆已經死了,很多當年與這案子關聯的,早就不是什么你馬大隊長一句請配合調查就會乖乖聽話的小角色!”
“有些事總要做過才知道!”
“之前A市的刑偵隊長方正就是這樣做的……你知道他換來的是什么嗎?被人栽贓收了混混的錢,丟了職位,還被廢了一條腿!曲直為了調查綠藤市的東西,就那么被壓死在水泥板下,就死在我的眼前……柳姨就是不想讓你成為下一個方正,不想讓我成為下一個曲直,這才自己一個人偷偷調查的。”
馬良咬牙道,“方正是方正,我馬良一身橫肉,誰能動得了?做事情之前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話,最后只會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做了,然后才能等到相應的結果!”
“說得真好,但是柳姨已經沒時間再等了……她等了十年,什么都沒有等到,不可能再等十年了!”
“聽你這話里的意思,難道你贊同她這樣做?司馬北,你得重新審視一下你的立場,我也得重新考慮一下你是否適合參與調查了。”
“無所謂吧!我雖然不贊同柳姨這樣做,但確實也不太想繼續留在專案組。”
馬良面色鐵青道,“別特么一副好像我對不起的樣子,是你有事瞞著我,一點都不坦誠!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我以為我跟柳姨也是朋友,到頭來你們都在騙我!”
司馬北歪了歪頭,“我騙你?”
馬良打開手機,點開一段視頻,畫面里正是長弓落紅從劉星手里接過朱蕓的情景,“朱蕓并沒有失蹤,也沒有在周華武手里,她是被你藏了起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司馬北哼了一聲,“老頭子去過那架飛機查看,你不也沒告訴我嗎?”
馬良面色一僵,猜測可能是李山河沒禁受住司馬北的軟磨硬泡,將當時的情況抖落了出去,可那件事明明是長弓難鳴的要求,怎么能怪自己呢,他越想越氣,有些惱火道,“不止朱蕓的事情,你還有很多事情沒告訴我,一樁樁,一件件,現在別人都甩在我臉上!你知道現在外面是怎么傳的嗎?他們說,你這樣一個想要用假死抹掉網上污名的騙子其實根本不會破案,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設計,從來沒有什么名偵探,只有一個希望用打擊罪案來揚名立萬投機分子!他們還說……”
司馬北饒有趣味地盯著馬良,平靜地問道,“他們還說什么?”
馬良猶豫了一下,還是梗著脖子說道,“他們還說案子之所以這么難查,A市現在治安這么差勁,都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故意任由兇手胡為,這樣才能顯出你的本事,才會讓警方覺得選你當顧問是明智的,花的顧問費是值得的!”
司馬北直視著馬良的眼睛,冷笑道,“最后這一段是你的心里話吧!好一個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啊!可惜我不是圣人,注定他們的算盤要落空,跟我玩輿論戰,那老子就撒開了陪這些混球玩玩……”
說著,司馬北從兜里掏出了警局特制的顧問偵探證件,隨手扔在馬良身上,面無表情地轉身朝警局外走去,“老馬,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我不再是專案組的顧問了,你想怎么查都可以,想把我抓起來也行,但你得拿出真憑實據來,而不是擺些網上的垃圾留言!案子呢,我還會接著查,但會以我自己的方式進行,就這么著吧,大家都挺忙,你別送我了!”
馬良看著司馬北漸行漸遠,喘了幾下粗氣,罵道,“渾蛋!你現在走了,老子一分錢都不會給你!什么名偵探,我呸!被人說兩句就走,只會耍小孩子脾氣!人家把這些東西扔我臉上,你不會解釋兩句嗎,只要你解釋,我肯定是信你的啊……”
“真的嗎?你真的相信他?”李云鵬恰在此時被兩名警員押了出來,在走向警車的過程中,他忽然停下,扭頭看向馬良,滿臉戲謔地說了一句,“你要是真相信他,根本就不會跟他說那些垃圾留言,也不會在乎外面的輿論。你啊,怎么說著說著,連自己也騙了呢!”
馬良狠狠地瞪了李云鵬一眼,“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等一會如果在專案組會議上說不出個前因后果,老子就算舍了這身制服,也要暴揍你一頓!”
李云鵬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膀,抬腿跨上了警車,坐在后排椅子上,低垂著腦袋,看著手腕上的手銬,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事情雖然起了很多波折,也有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犧牲,但最終還是朝著他想要的結果發展下去了。
只要待會兒他當著所有專案組成員,當著A市所有媒體,說出那個事先準備好的真相,他之前的付出和同伴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想到這里,李云鵬有些亢奮起來,整張臉開始慢慢漲紅。
然后他開始劇烈咳嗽,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旁邊的警員見狀登時一驚,冷著臉道,“喂!你怎么了……你千萬別想著耍什么花樣啊!”
李云鵬沒辦法回答這位警員的話,他只感覺喉嚨像是火燒一樣難受,仿佛那里卡著一塊燒紅的煤炭般。
他雙手死死地掐著自己的喉嚨,險些將自己掐死。
好在這時候坐在他另外一邊的警員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并將一根細針插進了他的喉嚨。
咽部的痛楚在緩解。
李云鵬不再掙扎,長舒了一口氣,抬眼瞧了瞧那名捏著細針的矮個子警員,總覺得這人有些面生,而且似乎應該不是警察,因為那身制服明顯不合對方的身材。
但他沒有戳破,畢竟人家救了自己,從這方面推斷,矮個子警員至少不會是什么壞人。
李云鵬想要跟對方道聲謝,一張嘴,卻發現自己竟不能發出半點聲音。
他頓時有些急了。
旁邊的警員也急了,如果在押送途中出了什么問題,那么他們這一車的警員都難辭其咎。
只有那名矮個子警員還保持著淡定,平緩地說了一句,“他聲帶嚴重受損,我暫時用銀針封住了撕裂的傷口,現在還不能說話,待會到了省廳,我會想辦法讓他可以開口,但時間不能太長,最多五分鐘,再多一秒,都有可能造成無法修復的傷口,到時候他就真成啞巴了。”
其他警員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名矮個子警員的話。
李云鵬在聽了這番話后,倒是平靜了下來,他盯著矮個子警員藏在衣袖里面的細鐵棒,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他總算知道這人是誰了。
一鳴社有五個名聲在外的偵探,此人便是其中排名第二的如影隨形。
也就在此時,警車開進了一個下穿隧道里,再鉆出來的時候,副駕駛上的警員換成了馬良。
那矮個子警員靠著窗戶,望著另一條路上的警車,憂心忡忡道,“他這么玩會死的。”
馬良嘆了口氣,面色凝重道,“影爺,你還是收收心,別讓咱車里這位死了才是正事……特么的,居然敢在警局里面下毒,太猖狂了吧!”
劉影癟了癟嘴,“你不該感慨對方居然敢在警局下毒,而是該反思對方居然能在警局下毒……也虧得司馬北說服了那個河馬大嬸,不然現在這李云鵬可能已經涼涼了!”
李云鵬聽著兩人的談話,這時終于明白過來,苦笑著垂下了腦袋,心中感嘆了一句,真特么能演,都是戲精吶!
原本他以為自己的演技挺不錯,但如今一比較,人家司馬北和馬良才是影帝!
當初他們幾人定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計策,覺得自己這一方會是黃雀,結果到頭來卻是那只處在食物鏈最底層的野蟬。
一念及此,李云鵬不由地在心里犯起了嘀咕,稍后的會議真能如自己希望的那樣進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