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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崢清五歲的時候認識秦少延。
那天,宋太太在家里辦了宴會,是桃紅柳綠的春日宴,秦少延被姑姑帶來,他躲開大人,獨自在宋家的院子里溜達,走到九曲橋的時候,他看見了在那里喂魚的宋崢清。
“要一起來嗎?”宋崢清把裝著魚食的罐子遞過去。
秦少延走到他身邊,看著錦鯉一臉嫌棄:“你們家的錦鯉真肥,是不是你總是喂?”
宋崢清認真想想:“我今天喂得不多,你還可以喂一點。”
秦少延就抓了一把魚食灑下去,惹得魚兒紛紛搶食。
宋崢清問:“你喜歡吃魚嗎?”
秦少延一驚:“這個不能吃的。”
宋崢清笑了,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笑起來的時候,春風十里怎能相比:“不是吃這個,今天廚房做了魚,我請你吃,好不好?”
秦少延只覺得與他相處實在舒服,沒有多做猶豫,一口答應:“好!”
很多年后,垂釣碧溪上,秦少延一摔魚竿,怒了:“媽的,老子真討厭吃魚!”
話音剛落,宋崢清輕笑一聲:“魚咬鉤了,少延來幫我。”
***
唐鑫生出來的時候才七斤多一點兒,完全說不上是壯實,可后來就像是充了氣似的胖了起來,七八歲的時候已經是個小胖墩,根本跟不上小伙伴們玩耍的腳步。
因為他胖,什么游戲玩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吃不消了,其他人也不等他這個小胖子,一溜煙就沒影了。
那次溜冰也是這樣,他摔了一個跟頭后就爬不起來了,眼看著其他小伙伴一個個從身邊走開,他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走過來問:“你沒事吧?”
他抬起一張哭花的臉,就看到宋崢清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給他:“別哭了,我拉你起來。”
可第一下居然沒拉動,還差點把宋崢清拉了一個趔趄,唐鑫眼眶里好不容易下去的眼淚又上來了,好在宋崢清一點也不生氣:“少延,來幫一把。”
秦少延一臉嫌棄,但還是搭了把手,兩個人合力把唐胖子拽了起來。
唐鑫吸了吸鼻子:“謝謝你們。”
“你是在練旱冰嗎?”宋崢清看著他問。
唐鑫又想哭了:“不是,他們先走了,不等我。”
宋崢清想了想,問:“那你要來和我們玩嗎?”
“我什么都不會玩。”唐鑫抽抽搭搭地說,“我太胖了。”
宋崢清笑了起來:“不要緊,我們釣魚。”
又過了很多年,還是那次垂釣碧溪上,唐鑫把烤肉架烤肉叉擦得锃亮,然后跑過去蹲到宋崢清旁邊,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的桶:“這些可以吃了沒有?”
***
十六七歲,情竇初開,如果要問宋崢清為什么喜歡何楚韻,大約也就是“青梅竹馬,知慕少艾”這樣單純的理由。
何楚韻的確長得漂亮,小時候粉雕玉琢,長大后亦是亭亭玉立,她笑語盈盈的時候,仿佛春天的桃花一霎都開了。
宋崢清在看見她時,心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悅,他的視線追逐著她的身影,那時,在他眼中,這就是最美的風景了。
“阿清,我生日那天,你和少延一起來替我慶祝,我要辦一個最特別的趴。”她嘰嘰喳喳,說什么都好,聽在他耳中,最乏味的事都悅耳了起來。
心上人拜托的事,他自然十二萬分用心去做。
大快朵頤品嘗菜肴的唐鑫:“泳池趴吧,比基尼多棒!”
宋崢清微微蹙眉。
騷少提議:“騎馬吧,春天不是天氣正好嘛。”
劉齊最近迷上了滑翔:“不然我們去跳傘滑翔,挺好玩的,刺激!”
宋崢清嘆了口氣:“女孩子怎么會喜歡那些呢?”
“那你叫我們來干嘛?!”唐鑫哼哼兩聲,有點不滿,“重色輕友!”
宋崢清看向秦少延:“少延?”
“我也覺得,這勞師動眾的有意思么?”秦少延把玩著夾在指間的香煙,懶洋洋地說,“反正我不想再去釣魚了。”
其他人全部附議:“對!絕不釣魚!吃還可以考慮!”
就是這樣,有了后面轟動京城的全魚宴。
***
宋崢清十九歲的那一年,是他生命的分水嶺。
車禍讓他整整昏迷了三天,醒來時,一切都已不同,他見到了霍隨風,這個令京城很多人聞風喪膽的老人坐在輪椅上,目光炯炯。
“宋崢清,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繼承人。”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強硬至極,連半分拒絕的機會都不給他。
宋崢清并不愿意:“我對這件事半分興趣也無,請您放我回去。”
“如果你不同意,我只能讓你在這里自生自滅,你的家人朋友都會以為你已經死了,你會在這里活活困死。”霍隨風冷酷地下了通牒,“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我是在通知你。”
宋崢清苦笑起來,他剛剛失戀,緊接著出了車禍,本以為這已是人生最低谷,卻沒想到那不過是開胃菜,地獄才剛剛開啟大門。
他能不同意嗎?誰都知道霍隨風的作風,絕不夸張。
“我還有一年的時間。”霍隨風平靜地說,“我死了,隨你怎么挫骨揚灰,但只要我活著,你就得聽我的。”
他用了一年的時間跟在霍隨風身邊學習,霍隨風把這個國家最黑暗的一面□□裸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政客之間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國家之間的試探摩擦,妥協忍讓。
所有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
“從今天起,你只是宋崢清了,而不是宋家的宋崢清。”霍隨風說,“甚至,你很快就會發現,你也不像是一個人了。”
宋崢清要到很久以后才明白他說的話。
***
霍隨風死后的那一個月,也就是秦少延與何楚韻訂婚的那一天,他帶走了秦少延,把他囚禁在了療養院里。
三天后,何楚韻過來找他,無功而返。
一個月后,何楚韻出了國。
第二年,秀園建成,他搬進了那個美麗的牢籠里。
二十九歲,秦少延身死獄中。
殺他的人,是霍隨風曾經的親衛,他對趕來的宋崢清說:“霍先生遺言,給您十年時間,如果十年后,秦少延依舊執迷不悟,那么就沒有必要繼續留下他了。”
宋崢清震驚地看著他,良久,才說:“霍隨風已經死了十年了。”
“至始至終,我都沒有背叛過您,我所效忠的是這個國家,這十年來,秦少延從未停下過動作,再放任下去,他將會威脅您的人身安全。”
“而你,不能死。”
哪怕是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失去一切,他也要活著,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這就是監察者的責任所在。
他們的生命已經不屬于自己,直到死亡的來臨。
霍隨風盡職盡責到最后一刻,而宋崢清,也必然如此!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現在可以復命了。”說完這句話,他飲彈自盡,宋崢清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扣動了手中的扳機,一蓬血花濺出來,刺痛他的雙目。
血泊中,他喃喃自語:“一定要這樣嗎?”
一定要這樣。
每一個國家的穩定與安全,都是由鮮血與尸骨鋪就的,有站在陽光下的軍人戰士,也有這樣不知姓名的捍衛者。
霍隨風和宋崢清,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
二十八歲,劉齊娶了孔家的女兒,三十歲,唐鑫也結婚了,帖子送到秀園,宋崢清知道自己不能去。
他并沒有忘記少年時的情分,但今時今日,他還有什么面目出現在那么喜慶的婚禮上呢。
他成了第二個霍隨風,但凡是出現,便意味著不詳。
唐鑫在結婚前一個晚上喝多了,給宋崢清打電話,宋崢清接了,他聽到對方在哭:“宋崢清,你明天是不是也不會來,大頭結婚你就沒來,我結婚,你肯定也不能來了吧。”
“對不起。”他說。
“你還是不要來,楚楚會殺了你,她恨你入骨。”
“我知道。”
唐鑫喝醉了,電話跌落在了地上,他聽見那一頭有人在說話,有人問,唐胖子為什么說著說著就哭了,然后有誰回答說:“因為他的兩個好朋友明天都不能來。”
一個已經變成了一抔黃土,一個再也回不去了。
***
三十一歲的一個夜晚,回到秀園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宋崢清從車里出來時就看到天心一輪明月高懸,秀園像是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
他一直不理解為什么那么美麗的秀園會成為別人口中的洪水猛獸,但是那一刻,他恍然,怎么不是呢,它吞噬了他所有的生命,他的靈魂已被消磨,只有肉身尚存世間。
“今天是十五。”管家說,“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宋崢清微微苦笑起來,任何的節日對于宋崢清而言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少年時,可以在中秋一起出海,看海上生明月的瑰麗場景。
可現在,只能是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卿故,彷徨至今。”秦少延抑揚頓挫地念著這張素箋上寫的內容,擠眼挑眉,說不出得促狹,他生得英俊,表情再滑稽也掩不住神采飛揚的姿態,只是也難以讓人忽視他那輕佻的態度。
宋崢清嘆了口氣:“別鬧了少延。”
“我可沒鬧。”秦少延彈了彈那張素箋,不以為然道,“你是想趁著明天七夕和楚楚告白?”語氣大有問責之意。
宋崢清把素箋接過來夾進書頁里,平靜道:“我不是和你約好了明天去出海嗎?”
“虧你還有點良心。”秦少延滿意了,他就看不得宋崢清為何楚韻唧唧歪歪磨嘰,兒女情長了多半就要英雄氣短。
宋崢清含了笑:“我答應你的事,幾時反悔過?”
“我答應你的事,也不曾出爾反爾過。”秦少延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立馬就吐出來了,“這是什么玩意兒?”
“這茶叫金蓮映日,楚楚前兩天有點咳嗽,我還加了點玉蝴蝶和蜂蜜。”宋崢清和他解釋,金蓮花和玉蝴蝶都清熱解毒利咽喉。
秦少延:“……這特么的不就是花茶嗎,你還取名?什么破玩意兒,難喝死了。”他斜睨著宋崢清,心里實在不是滋味。
何楚韻咳嗽一聲,他只知道做這種事討她歡心,但何楚韻是什么樣的人他難道不知道嗎?這份心意送過去也不過是付諸東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