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百合聽見了那些人的尖叫聲,也聽見了田嫣指證她的聲音,她知道田嫣必然有古怪,肯定很危險,可是,為什么要提醒他們呢?
讓他們?nèi)ニ腊伞?
她爸不就是好心來看望他們才被利用的嗎?
既然如此,都去死吧,變成僵尸也好,被白霧寄生也罷,不管是生是死,與她何干?
“百合。”梁霄擔憂地看著她,“你沒事吧?別太擔心了,離開就好了,叔叔不會有事的。”
海百合抬起頭來看著他:“你要待在我身邊。”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梁霄看到她眼中晦澀不明的光,心里一沉。
他最擔心的情況出現(xiàn)了。
海百合平靜地把海有余扶到了家里,海有余身上出現(xiàn)了和最早鄭大姐一模一樣的癥狀,他臉上的肌肉抖動著,但他緊緊咬著牙關(guān),似乎是試圖杜絕附身在他身上的白霧離開自己一樣。
如果離開他的身體,他的女兒就危險了。
“看來那團霧應(yīng)該是寄生一樣的東西吧。”海百合皺著眉頭,“如果能弄出來是不是就好了?”
她盯著海有余,“我就在這里,從我爸身體里出來!”
海有余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海百合扭頭問梁霄:“不管用。”
“好像是的。”梁霄完全不敢刺激她,小心翼翼順著她的話說。
海百合咬了咬手指頭:“參照蜥蜴人的案例,這種事會不會以前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呢,就是大家說的中邪,邪風入體你聽過沒?風邪,會不會就是這種東西?不不,我覺得更像是傳說中的僵尸,那么黑驢蹄子,黑狗血?”
梁霄溫柔又悲哀地看著她,他喉頭微澀,把她攬進懷里,貼著她溫熱的面頰:“我們都試試,好不好,總能救叔叔的。”
“梁霄,你對我真好。”她甜甜地笑了起來,依偎在他懷里,“我現(xiàn)在很確定,你很愛很愛我,哪怕我在你面前殺了人,殺的還是一個孩子,你一點都沒有怪我。”
她抱住他,“你知道我已經(jīng)變成一個怪物了對不對,可你還是沒有離開我,你對我真好。”
“瞎說什么呢。”梁霄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的小百合才不是怪物。”
海百合揚起嘴角:“梁霄,你對我真好,我們一起救爸爸好不好,我都說了讓這個老頭不要逞強,他還非要自己上去,他好了我一定要好好說他。”
“好。”
“我想了想,現(xiàn)在黑狗血和黑驢蹄子都不大好用,不過可以試一下畫符么,林正英不是一貼符就行了嗎?”她說,“我記得我以前買過這類小說,我去翻翻看有沒有符咒。”
她迫不及待跑上樓去,走到一半又停下來,認真地囑咐他,“你不要亂走,我馬上回來。”
“好,我不亂走,我陪著你爸爸。”梁霄看著她風風火火跑上樓去翻書,悲哀地想,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表現(xiàn)其實和王荔并沒有什么不同。
作為旁觀者的時候,可以冷嘲熱諷“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然而輪到自己的時候,何嘗不是如此呢?
海有余現(xiàn)在,真的是什么符咒可以治好的嗎?
咚咚咚,他聽見她跑下樓的聲音,于是趕緊收斂表情,然而,門同一時間被敲響了。
“老海,你讓你女兒出來,哪有把老人推下樓不認賬的道理!”“老海你先開門,大家都是十幾年老街坊了,我們相信百合不是故意推人的,但你要把話說清楚啊。”“就是啊,不能不認賬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
梁霄暗叫不好,趕緊去客廳,可海百合已經(jīng)先一步打開了門。
“你們……想死嗎?”她緩緩握緊了拳頭。
梁霄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把門砰一聲關(guān)上了,他抱住海百合:“我來處理這邊的事,你去照顧叔叔好不好?”
“不行,誰知道那群人里,有幾個是人,有幾個是怪物?”海百合看著被外面的人拍得微微發(fā)顫的大門,眼睛微微瞇起。
居然敢偽裝成普通人的樣子騙得她爸上當,她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梁霄懇切道:“那我們就不要管他們了,就當他們都已經(jīng)不是人了。”
“不行,我要把那個田嫣抓過來。”海百合面無表情地說,“仗著是小孩子就對我爸做出這種事,我怎么可能會放過她。”說到最后,語氣冷得讓人害怕。
“你把她抓來也無濟于事,她是被附身了不是嗎?”梁霄耐心地勸說,“而且比起報仇,先救叔叔才更加重要。”
海百合回過頭來對他笑了笑:“誰說沒用的?”
“她身體里不是也有一團那種東西么,我要拿她來做實驗。”海百合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我才不管她是不是被附身了呢。”
一刻鐘后,梁霄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田嫣,又看了一眼門外拿著菜刀斧頭準備救人的鄰居,覺得事情已經(jīng)朝著無法掌控的方向前進了。
好吧,他想,反正他也沒得選,她往哪里走,他就跟到哪里,地獄也一樣,沒什么好猶豫的,既然如此……他看了一眼對著對著田嫣念咒的海百合,轉(zhuǎn)身去廚房拿了一把點燃的線香出來。
“你這是干嘛?”
“不知道那團霧是什么東西,但它能在受到攻擊時分開,我覺得應(yīng)該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梁霄對海百合說,“捂住她的耳朵。”
“叔叔,叔叔不要,救救我。”田嫣放聲大哭。
門外有人大聲說:“海百合,你瘋了,我們已經(jīng)報警了,你快放人!”
海百合當做沒聽見,她用手肘壓住了田嫣的肩膀,雙手捂住她的耳朵,以絕對的力量控制了田嫣的掙扎。
梁霄拿膠帶封住了她的嘴,把一捆線香對準了她的鼻孔。
這個線香還是冬至祭祖的時候留下來的,路邊攤買來的便宜貨,煙大又嗆人,一縷一縷鉆進田嫣的鼻子里去。
田嫣一雙大眼睛淚汪汪地看著他,她被封住了嘴,只能“嗚嗚”地哀求。
“別被她騙了,我討厭這小丫頭很久了。”海百合冷冷道,“來我們家做客摔了我一瓶香水,用我的口紅在鏡子上亂畫,我最討厭仗著是小孩子做壞事的家伙,你再動試試,我宰了你。”
田嫣掙扎得更厲害了,煙味嗆人,她不斷地咳嗽,呼吸越來越困難,眼看就要背過氣去了。
梁霄一時拿不準這個田嫣究竟有沒有被附身,但不管怎么樣他都不能真的嗆死一個孩子,只能遺憾地把香拿開。
然而就在這時,田嫣的眼睛猛地一翻,絲絲白煙從她的鼻孔里鉆出來,在半空中匯聚成了一團霧氣。
而田嫣身體一歪,倒在沙發(fā)上不再動彈。
“真的有用啊。”海百合興奮極了。
砰!嘩啦!門被外面義憤填膺的鄰居砸開,他們沖進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生死不知的田嫣。
“她瘋了……”鄰居們看著海百合,猶如在看一個怪物。
有人說,“快把她抓起來!”
黃小姐沖到沙發(fā)邊上抱起田嫣柔弱瘦小的身體,看到她被捆住的手腳和封住的嘴,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你居然對一個孩子……一個孩子做出這樣的事,你就不怕報應(yīng)嗎?”
她是幼兒園老師,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對孩子施加暴力的人,這樣的慘案就發(fā)生在她面前,可她竟然無力阻止。
“把她抓起來。”人群里的文彬冷冷說,“交給警察,她這樣肯定要坐牢。”
“對對,那么小的孩子呢。”王娟附和著說,“太殘忍了。”
“把她抓起來!”五樓一個離異獨自帶孩子的父親厭惡地說,“肯定心理變態(tài)了。”
“她會不會想殺了我們?”王荔嘴角掛著一絲笑容,“不把她抓起來,死的就是我們了。”
海百合看著他們,這些人里有王阿姨、鄭大姐這樣疑似被附身的人,也有黃小姐這樣看起來很正常完全是出自內(nèi)心憤怒的人。
可她已經(jīng)分不清了。
怪物就躲在人群中間,可他們以為她才是怪物。
或許是真的,她也是怪物。
普通人怎么會長尾巴呢?她就是怪物啊,她的身體里流著另一種生物的血,這是她的一部分,她那么喜歡自己的尾巴,又為什么要抗拒現(xiàn)在的沖動呢?
那才是本來的她,她何必要欺騙自己,非要做一個人類不可呢?
她做自己就好了,想睡覺的時候睡覺,想捕獵的時候捕獵,想玩耍的時候玩耍,為什么要被人類的倫理道德給束縛呢?
人類是很討厭的,虛偽又狡詐,明明弱肉強食才是自然界的法則,可他們制定了很多規(guī)則,這個不允許那個不可以,多沒意思。
既然不是人,那遵守人類的規(guī)則有什么意思?
他們想殺她,那她有什么好客氣的?
被殺只能證明不夠強。
梁霄感覺到渾身的血液被凍結(jié)了,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見證過海百合超越常人的能力,可是,多數(shù)都是對著怪物,偶爾把利爪指向人類,也是迫不得已。
但這樣的場景他還是頭一次見,她腦海里的那根弦仿佛斷了,人家送到她面前,她就不客氣地收割了他們的性命,人類的性命如此脆弱,她只不過收攏五指,就能輕輕松松把脖子扭斷。
收割人命,就好像是收割韭菜一樣簡單。
所有人都被嚇壞了,一開始還有人試圖抵抗,但在死了幾個之后,其他人就瞬間崩潰,四散而逃。
可誰也沒有逃出去,倒在地上的尸體越來越多。
有些人被她解決后,嘴里會吐出一團白氣,他知道那是被附身了的人,可有些人……只有鮮血。
他們是普通的人,正常的人,也是和海百合一起長大的街坊鄰居。
有些曾經(jīng)給她送過家里做好的菜,有些和她一起爬過樹下過海,還一起上過學。
那并不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陌生人,可以算得上是熟人了。
可她沒有留情。
小小的客廳里滿是濃郁的血腥味,像是突兀出現(xiàn)在人間的地獄,粘稠的血液幾乎黏住了他的鞋底,梁霄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百合?”話說出口,才感覺得到自己的喉嚨微微發(fā)顫。
海百合舔著自己的手指頭,不知道是誰的鮮血沾到了她的嘴唇,紅若惡鬼。
“我們現(xiàn)在去救爸爸吧。”她對他笑起來,“礙事的人已經(jīng)沒有了。”
梁霄感覺到有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心臟,他好像無法呼吸,如果……如果海百合這個時候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理智,他還不至于如此,可她是清醒的。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她還是殺了他們。
害怕嗎?他也不知道,滿地的碎尸,滿屋的血腥,他卻安然無恙。
“你害怕嗎?”她走過來牽住他的手,血蹭到了他的手心,黏膩得驚人。
梁霄聽見自己說:“我不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并不是殺人最多的人,而是殺了人卻無動于衷的人。
他們已經(jīng)喪失了作為人類的某一部分特質(zhì),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jīng)算是怪物了。
“我不會傷害你的。”她說,“你不要怕我,好嗎?”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蹲下來抱住她,淚水奪眶而出:“好。”他哽咽著說,“好。”
窗外,天色漸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