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幸之?這些傳言,楊愛卿可曾聽說過?”
此時在這御書房外的涼亭中,皇帝正坐在上首,臉龐隱沒于帽檐的黑暗中,看不清表情,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正擺著一道油炸蝗蟲,顯然是御膳房的御廚照著宮外傳來的消息,仿造而成的。
在桌子另一旁,一道身影正站在此處,神色恭敬,他面向皇帝的方向說道:“陛下,臣聽過。”
聽見楊曉的回答,皇帝語氣不定地說道:“如此看來,曹卿家倒是得人心啊。”
楊曉聞言,佯裝不知所以,附和著皇帝說道:“陛下所言不錯,此前抗擊匈奴一戰(zhàn),雖說那位名叫岳飛的將軍功勛卓著,但曹大人能夠從萬軍中將他選出來,并且委以重任,這也表明曹大人有著常人所不能及的眼光。”
覺察到皇帝釋放出的氣壓有些低,可楊曉卻依舊自顧自地說道:“再加上岳飛將軍不知所蹤,所以百姓大多將這抗拒匈奴的功績記在曹大人頭上。如今曹大人又能為了百姓殫精竭慮,竟是鉆研出了蝗蟲的吃法,這可真是天大的功績啊。”
“說的真好,”
皇帝的語氣有些冷,他指著面前金黃色的蝗蟲說道:“你也認為這東西是曹賀做出來的?”
楊曉遲疑了一下說道:“陛下,臣以為是這樣。”
“雖說到目前為止沒有確切的證據(jù)表明,這油炸蝗蟲是出自曹大人之手,但那些傳言想來不會是空穴來風,更何況正如那些傳言中所言,以那莫澤的年紀,能夠在某一方面出類拔萃已經是難能可貴,又怎么可能是這樣一個全才?相比之下,若是這些東西出自曹大人之手,反而更有可能。”
說著,楊曉還用一副贊嘆的語氣說道:“而且還有一點,可以佐證臣的猜測。”
皇帝冷然道:“說。”
“陛下可曾記得這些傳言之中,有一條消息是說,這莫澤早在幾天之前就將他能減緩蝗災的消息傳出,如此一來,似乎可以表明曹大人與這件事情無關。”
楊曉嘴角一彎,勾勒出一抹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笑容。
“可是臣恰好在那一天見到莫澤從曹大人的府宅中走出,若是其中無甚關聯(lián),為何會這么巧,莫澤在那一天去拜見曹大人呢?所以在臣看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曹大人高風亮節(jié),想要提攜莫澤的這個晚輩后生,所以才將這些功績全都堆到他的身上。”
“若是如此便好了,就怕以后有人故意提起此事。”
皇帝淡漠的聲音突然響起,這卻讓楊曉心中一樂。
將這油炸蝗蟲和曹賀扯上關系自然是他的手筆,此前他雖是被自己手底下的仆人給坑了,但這丟的面子也不能就這么算了,如今這么好的機會,他又怎么可能錯過?
此事他做的并不隱秘,但卻很巧妙。
因為他所說之事無一虛構,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實,都是合情合理的推理,如此一來,即便日后有人發(fā)現(xiàn)這事兒是他干的,又能如何呢?
曹賀高風亮節(jié)不假,可楊曉也只是因為敬佩對方的品行,所以才不想讓這樣一個人做了好事而不得到贊揚,而他所做的,也只是讓人將自己的推測說出去,有什么錯嗎?
可事實上,楊曉這一番合情合理的舉動,卻能夠在皇帝這里,起到恰恰相反的效果。
你前一腳才和商賈勾連,為了一點利益與同朝為官的朝廷大員發(fā)生沖突,污了自己的名聲,可是這一扭頭又去搞什么為國為民的好東西,這是干什么?向別人表明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被迫嗎?
而且這一手含而不露,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又何嘗不是一種計謀呢?
正如皇帝所言,此時隱而不發(fā),是準備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再昭告天下你的曹賀的功績嗎?在那個時候你準備干什么?造反嗎?
早已經功高震主的曹賀本就是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此時隨著油炸蝗蟲的事情發(fā)生,不管這東西到底是不是曹賀的主意,只要這東西和他有一點關聯(lián),皇帝都不會輕易放過。
顯然,現(xiàn)在的他已經開始在意,而且是十分在意。
皇帝看向楊曉,語氣依舊冷淡:“朕知道這里面有卿家的動作,之前那一番話,朕也知道卿家是有意說給朕聽,但朕并不準備追究卿家的罪責,可知為何?”
楊曉心中一動,雖然他知道此事不會偽裝太久,但皇帝的表現(xiàn)也太過直白了一些。
“臣不知。”
皇帝淡淡地瞥了楊曉一眼,接著說道:“卿家如此說,那朕就當卿家真不知道。”
皇帝站起身來,看著亭外的風景說道:“曹愛卿是一個好官,也是一個好的將帥,但是很可惜,他并不是一個好的臣子。”
“朕可以容納心直口快的直臣,可以容忍偷奸耍滑的奸臣,只要他們心里記得朕,能夠替朕治理天下,朕都可以放任他們,給他們想要的東西。”
說著,皇帝回過身來看著楊曉,面容冷漠:“但是朕不能允許一個權臣出現(xiàn),因為這事關皇家威嚴。愛卿,你現(xiàn)在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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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涼亭之中除了皇帝和楊曉之外只有一直陪在皇帝身邊的那個老太監(jiān),他對皇帝說的這番話沒有一絲驚訝,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如往常,平古無波。
倒是楊曉,此時猛地跪在地上說道:“陛下,臣明白!”
皇帝有如此想法楊曉一丁點都不驚訝,因為這已經幾乎是朝中官員人盡皆知之事,讓他驚訝的是,皇帝竟然對他說出來。
“不,你不明白。”
皇帝淡然否決,隨后又接著說道:“此前因為靈澤酒坊一事,你與曹賀之間產生間隙,朕知你心有不忿,所以才會在此事中推波助瀾。雖然你的推測合理,但終究是有欺君之嫌,朕現(xiàn)在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責,但卻要你繼續(xù)將這件事情做下去。”
來到楊曉身旁,皇帝彎下腰,低聲說道:“曹賀不蠢,用不了幾天他就能夠猜到這件事情是你所為,雖然如今的他沒辦法對別人動手,但這根刺畢竟已經扎下,難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想要將這根刺拔出來嗎?”
“與其如此,卿家不如先下手為強,若是可以,朕還可以從中幫襯一二,你覺得如何?”
楊曉此時的表現(xiàn)有些慌亂,他結結巴巴的說道:“陛下,臣,臣……”
“怎么,你要拒絕朕?”
聽見這話,楊曉更顯慌亂:“陛下,臣不敢,臣,臣答應陛下。”
“好。”
皇帝聞言一笑,隨后直起身來,同時攙扶著楊曉說道:“起來吧,作為朝廷大員,這動不動就跪的習慣可得改一改。”
……
待楊曉離開之后,皇帝臉上浮現(xiàn)出的笑容依舊沒有消失,他呢喃著說道:“既然你想要找回自己的面子,那就幫朕多做一些事情。”
說著,皇帝將目光轉向一旁的老太監(jiān)問道:“剛剛的事情,你可看明白了?”
老太監(jiān)沉默片刻,方才回答道:“奴才明白一些,但還有一些事情看不明白。”
皇帝現(xiàn)在的興致顯然不錯,他笑著說道:“說說。”
“曹大人功高震主,已經犯了一個臣子最大的錯誤,陛下想要處置他,也是理所應當。但奴才不是很明白,陛下明明下一道旨意就能完成的事情,為何要讓楊大人來做這件事情。”
“哈哈,”
皇帝聽見這話,大笑一聲:“說你糊涂你還真是糊涂,不過若什么事情都讓你明白了,那還要朕做什么?”
老太監(jiān)聞言,恭聲說道:“陛下圣明。”
只不過他彎下腰時,眼睛深處卻隱晦地閃過一絲不屑的目光。
……
楊曉略顯慌亂的離開皇宮,直至回到自己宅院中空無一人的書房后,臉上的慌亂才是突然消失。
“呵呵,陛下,你想要讓我來做這個惡人,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本就是我的打算呢?”
如今曹賀名頭正盛,且百姓愛戴,皇帝即便是對他再怎么不滿,也沒辦法堂而皇之的將這種情緒表露出來,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對曹賀幾多忌憚。
而楊曉選擇在皇帝面前顯露自己與曹賀的矛盾,就是想要讓自己成為幫皇帝做事的那只手。
雖然在這個過程中,他只要一個弄不好,就會將這坑殺忠良的罵名攬到自己頭上來,可人生難得幾回搏?只要他能夠完美的解決掉曹賀,之后再全身而退,那在這大光,他就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
而這,也是他謀劃一切的根本原因,至于那所謂的矛盾,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罷了。
高明的獵人,總是會先將自己偽裝成獵物。
顯然,楊曉十分明白這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