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箭!”
河南府占地極大,作為彈壓整個神都和京畿地區的暴力機關,河南府內有射圃,專門供守衛河南府的城門尉習射。
可這些年來,城門尉已經很少來射圃習射了,整個射圃的地上長滿了雜草,作為標靶的草垛都已經枯黃腐爛了。
蘇澤皺了皺眉頭,沒想到河南府的城門尉都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
負責管理射圃的府吏知道蘇澤是左令尹酈道元身邊的紅人,自然也不敢怠慢,連忙派遣差役從庫房中翻出幾個稍微能用的草垛,抬上射架上鋪好。
不過庫房中的習射弓都已經老化不能用了,他只能硬著頭皮對蘇澤插手說道:
“隊主,去年洛陽大雨,府庫中的習射弓浸水,如今已經都不能用了。”
蘇澤沒有太意外,別說是小小的河南府府庫,就是整個朝廷的武庫,對弓這種武器的保養都是非常差的。
按照亞父李統留下的兵書,弓是最精貴的一種兵器了。
那些擅長弓射的將領,平日里都將弓匣放在臥室中,在干燥的冬季都要將抱著弓睡覺,防止弓身開膠斷裂。
對弓弦也需要日常涂抹牛油保養,才能保持弓弦的彈性。
這也讓蘇澤明白了,為什么歷朝歷代的禁軍,弓手往往戰斗力不太強,但是在漢唐這種沒有專門中央禁軍的朝代,強弓手卻能成為精銳部隊。
原因就是實行禁軍制度的朝代,聚集在京師的大量禁軍,既是皇權的保護,也是皇權的威脅,所以都會建立府庫來存放武器。
武器甲胄還好,刀劍頂多就是生銹,磨一磨也就能用了。
但是弓就不行了,存放在武庫中卻沒有專門人養護的弓,放不了幾年就不能用了。
洛陽武庫的那些弓,能夠射出箭不斷裂就不錯了。
漢的良家子是自備武器自己保養弓的,唐的府兵也是自備武器和戰馬為國效力的,所以在這兩個時代,都有聞名天下的強弓手部隊。
蘇澤也不愿意繼續為難這個府吏,他揮揮手說道:“算了,我自己有弓,去府庫看看,有沒有能用的比箭。”
府吏親自去府庫,終于翻出來一捆比箭,這種箭頭寬大,不會射穿草垛,是專門用來練習和比試的箭。
蘇林則解下自己背著的長弓,遞給蘇澤,蘇澤手持長弓拉開架勢,開始按照蘇林教授的方法緩放弓弦來鍛煉力氣。
蘇綽也從親隨手里接過一把弓,射也是君子六藝之一,作為世家子弟的蘇綽也是從小操練的。
他也學著蘇澤做了幾個熱身動作,接著拉開長弓就是一箭,正中落在了草垛的靶心上。
“好!”
圍觀的府吏士卒們紛紛叫好,蘇綽看向身邊的蘇澤,他還在擺著架勢拉弓放弓。
等到蘇澤打熬力氣完畢,這才開始瞄準箭垛射箭。
只看到他拉開滿弓,搭上箭之后用心審固,按照亞父李統兵書上的發力技巧,最后瀟灑的松開箭弦。
比箭如同脫韁的野馬,“咻”的一聲射穿了草垛,巨大的沖擊力直貫草垛,早就腐朽的草繩斷開,整個草垛都炸開了!
看到蘇澤步射的威力,蘇綽這才說道:“蘇兄,我的只是宴樂之箭,你這才是戰陣之箭。”
蘇澤仔細回味剛剛那一箭的感覺,只覺得比起之前所練的,這一箭的發力更加自然。
先前射箭,蘇澤用的是手臂的力量,所依靠的不過是年輕身體打熬的力氣。
但是剛剛那一箭,則動用了全身的力量,不僅僅手臂發力,腰部腹部也都跟著發力,所以才能輕松拉開弓弦,用心審固再射箭,而不是和以前那樣因為力氣不夠,在拉弓后就匆忙射出,無法審固瞄準。
蘇澤又拉弓再次射箭,連續射出三箭后,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會感覺手臂酸脹無法繼續射箭了,但因為今天是全身用力,所以連續射出三箭后,蘇澤只覺得微微冒汗,手臂卻沒有感覺太過沉重,他感覺自己還能再射三箭。
蘇綽也被蘇澤的神力給驚訝到了,像是蘇澤這樣的滿弓射箭,普通人只要射上一箭就要休息半天,如果連續射箭還有可能拉傷筋肉,普通弓箭手根本不可能這樣高強度滿射。
但是蘇澤連續三射都是滿射,可依然力道不減,這份“神力”更讓蘇綽羨慕了。
蘇綽從小就患有“氣弱”的疾病,他對于身體強壯的人非常羨慕,蘇澤能文能武,更是讓蘇綽覺得投緣,忍不住要和他親近。
就在蘇澤在河南府射箭的時候,河南府右令尹侯剛的府上,一群親信聚集在侯剛身邊,正在火爐邊商議著。
侯剛雖然做過衛尉這樣級別的高官,但是他的出身貧寒,是從嘗食典御起家的。
所謂嘗食典御,就是宮里的御廚,因為擅長烹飪,又因為早年性格剛直,多次勸諫孝文皇帝要按照節氣進食,被認為性格剛直,被賜名為“剛”。
侯剛這一類的恩幸官員,自然被宗室和公卿看不起,當年任城王元澄家中設宴,侯剛當時已經任職衛尉卿了,但是任城王元澄對左右說道:“此近為我舉食。”用當年侯剛擔任御廚的經歷嘲笑侯剛,但是侯剛面無改色,依然和任城王元澄對坐,吃完宴席后才離去。
不過這些都是侯剛在罷黜之前的事情了,因為兒子侯淵穿甲械斗,侯剛拷打一名羽林郎致死,雖然在漢人門閥的幫助下免死,但是也被罷官。
這之后,侯剛為了能重新起復不停地求人,好不容易走通了江陽王元乂的關系,得到元乂支持出任臧署丞。
在河南尹空缺后,侯剛又將近些年來搜刮的錢財盡數送到江陽王元乂府上,終于得到了河南府右令尹的職位。
侯剛對于河南尹的位置勢在必得,他召集了手下親信,全力調查這兩起案子。
侯剛當年擔任衛尉卿的時候,家中門客上千,可在他落魄之后,這些門客也離散了大半,這些年為了起復又耗費了大量家財,所以也養不起那么多的門客。
如今還留在府內的門客只有三十多人,侯剛雖然沒讀過什么書,但是也知道這點人手想要調查兩起案子是不可能的。
侯剛一面向江陽王元乂求助,江陽王擔任領軍將軍,從禁軍中調集了一部分人手供他驅使。
侯剛一面讓人查閱卷冊,最后決定從龍華寺的案子開始調查。
可侯剛的屬下在龍華寺調查了一天,兇手是怎樣潛入龍華寺殺人,又是如何在宵禁的洛陽城內著甲逃跑的,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
侯剛因此大發雷霆,將手下門客全部驅趕出去后,兒子侯淵這才問道:
“阿爺,兒子聽說酈道元開始調查四夷館的案子了,龍華寺案這么難查,不如我們也去追查四夷館的案子?”
侯剛看著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心中更是煩躁,他呵斥道:
“若不是因為你的牽連,你阿爺還在衛尉卿的位置上!又怎么會來查這些鳥事!”
說完這些,侯剛作勢要打,侯淵連忙躲開,等到侯剛氣消之后,侯淵這才說道:
“阿爺莫要生氣,只要查清了案子,您就是河南尹了。”
侯剛順了氣之后才說道:“不是我要查龍華寺的案子,是江陽王要我查這個案子。”
“江陽王?”
侯淵當然知道,江陽王元乂是自己父親最大的靠山,之前起復臧署丞,如今能擔任河南府右令尹,都是江陽王的舉薦。
金瓶刺駕案之后,朝堂局勢微妙。
清河王元懌自那件案子之后,就沒有單獨入禁中“問對”。
上一次護駕有功的江陽王元乂,得到了整個負責禁中保衛的郎衛系統也交給元乂這個領軍將軍,也就等于把整個皇宮的護衛力量都交給了元乂。
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信號,朝堂都傳說是不是元乂得到了胡太后的恩寵,成為新的入幕之賓。
但是侯剛是不相信的,元乂是皇室遠宗,面貌丑陋,清河王元懌又是何等的相貌,胡太后再怎么眼瞎,也不會選擇元乂當面首的。
只是因為清河王上次永寧寺事件表現不當,引起了胡太后的猜忌,暫時疏遠了他而已。
但江陽王如日中天,這是明眼人都看到的,侯剛攀附江陽王,自然要聽從江陽王的命令。
侯剛說道:“江陽王要我調查龍華寺妖人的線索,搜捕神都內的大乘教妖人。”
侯淵忍不住問道:“江陽王為何要搜捕大乘教妖人?”
侯剛搖頭說道:“這個阿爺我就不知道,江陽王還囑托了另外一件事,要我們干擾酈道元對四夷館案的調查。”
“這是為何?”
侯剛看著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就算是做恩幸也要擅長揣摩上意啊!自己這個兒子除了逞勇斗毆,在政治上完全沒有任何天賦。
侯剛已經下定了決心,只要等到自己正式出任河南尹,就要給兒子討一個外任的差事,讓他遠遠的離開洛陽!
但是面對這個獨子的問題,侯剛還是說道:
“蠕蠕王阿那圭自從來神都后,向江陽王府上送了重金珍寶,江陽王許諾說服太后,派遣禁軍送他北返柔然。”
“只不過這事情一直被驃騎大將軍李崇反對,太后也猶豫不決。”
“只要能拖住四夷館案,那江陽王就可以為蠕蠕王說項,勸說太后送他北返了。”
侯淵這才恍然大悟的說到:“原來如此!”
“還有一個原因。”
“還有?”
看到兒子如此愚鈍,侯剛忍不住再次拿起木仗道:“你阿爺我正在和酈道元爭奪河南尹,難不成要讓他先破案不成!?”
“快滾!”
侯淵被父親暴喝趕出了府邸,他看了看天色,馬上太陽就要落山了,既然不能回府,那只能去別人府上過夜了。
侯淵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自己好友張仲瑀的府上喝酒。
張仲瑀的父親張彝,本來和自己的父親侯剛一樣都是朝廷重臣。
只不過后來侯淵犯事,自己父親也被撤職,現在張仲瑀已經是給事中了,這是和著作郎、散騎常侍并列的清流官,這是侯淵夢寐以求的起家官。
只要自己父親能出任河南尹,那自己也能得授美職,侯淵想到這里,立刻向張仲瑀的府上而去。
而在侯剛宅邸的屋頂上,一個黑影跳入到花園中,藏在了假山的后面。
臨時住在河南府宿舍中的蘇澤,正在閱讀系統發來的兩條新提示。
【白鷺曹使者蘇白監視侯剛府,搜集情報《侯剛府內密議其一》。】
【白鷺曹使者蘇白監視侯剛府,搜集情報《侯剛父子密談其一》。】
看完了侯剛府內的密談記錄,蘇澤打開地圖。
在聽說了侯剛出任河南府右令尹之后,蘇澤悄悄開了侯剛府的地圖,卻意外發現偌大的侯剛府,只是一個黃色區域,而不是皇宮那種紅色區域。
蘇澤果斷派遣了蘇白潛入侯剛府內,原來是因為侯剛被罷黜后養不起門客,所以府內的安全性下降,才變成了黃色的區域。
蘇澤曾經有過派遣蘇白直接刺殺侯剛,報了父仇的想法,但是他糾結了一下,放棄了這個想法。
刺殺侯剛固然有可能成功,但是可不能這樣簡單的讓他死了!
而且系統能夠購買的隨從越來越多,日后總有報仇的機會。
蘇澤要讓侯剛體會家破人亡的感覺,才能報自己這具身體的父仇。
不過暫時不殺侯剛,不代表蘇澤就這樣放過侯剛。
江陽王元乂和大乘教妖人有聯系,這是蘇澤之前就知道的情報。
元乂命令侯剛追查龍華寺的案子,自然是要將案子控制在自己的手上,避免別人追查到他身上。
既然侯剛在和酈道元爭奪河南尹的位置,蘇澤也不介意給他再制造一些“小”麻煩。
看著地圖上已經標記的大乘教據點,蘇澤拿起地圖周圍的棋子,再次將這些棋子編組。
而蘇澤則換上了巡城尉的公服,從河南府衙的狗洞鉆出去,和剛剛編組的小隊匯合。
次日,蘇綽大清早就敲開了蘇澤的房門,蘇綽急匆匆的說道:
“昨夜洛陽又發生命案!一個大乘教的據點被端了,四名大乘教妖人死在當場!他們蠱惑信眾搜集的錢糧全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