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公主進入宣光殿后，身邊的侍女和女史紛紛散去，向宣光殿內(nèi)的黃門宮人派發(fā)各種小禮物。
這些小黃門和宮女們，接到了陳留公主分發(fā)的賞賜，都自覺地離開殿內(nèi)。
這些也都是水磨的工夫。
劉騰還沒有這么病重的時候，這些小黃門和宮人們自然不敢接受陳留公主的賄賂。
但是陳留公主并不氣餒，每次進入宣光殿的時候都大手筆的撒幣。
當有的人拿了，卻沒有被告發(fā)，又或者有人拿了之后，被人告發(fā)也沒有出事。
越來越多的小黃門和宮人，開始接受陳留公主的賞賜。
而他們也非常“貼心”的，在陳留公主來宣光殿的時候，忙一些其他的事情。
而這一切隨著劉騰病重，最終完成了質(zhì)變。
劉騰病重，發(fā)配在宣光殿的內(nèi)侍宮女們，已經(jīng)不再將監(jiān)視胡太后的命令放在心上，甚至對胡太后的態(tài)度也好了起來。
劉騰的義子們，都忙著在劉騰身邊爭寵，想要成為他權(quán)力的繼承人。
可是劉騰的義子們，一個成器的都沒有，根本沒人有資格繼承劉騰的權(quán)力。
他們能夠瓜分的，也就是劉騰的職位和財產(chǎn)而已。
那些最忠于劉騰的人都起了心思，胡太后這邊自然松懈了。
而且劉騰一死，未來的局勢說不定也有變化。
那些聰明的內(nèi)侍和宮女們，已經(jīng)開始了新一輪站隊。
陳留公主和胡太后來到偏殿，看守偏殿的是胡太后最近拉攏的幾個內(nèi)侍和宮女，加上陳留公主帶來的侍女，算是給兩人弄出來一個可以安全交談的空間。
“皇嫂。”
陳留公主拉著胡太后的手，眼中擠出兩滴淚水來。
聰明漂亮的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員，陳留公主演技了得，每次入宮都會垂淚，最后反而是胡太后安慰她。
“哀家好好的，哭什么。”
胡太后被囚禁的日子里，也恢復(fù)了一些往日的豪氣。
當年胡氏才入宮的時候，地位低微。
胡太后的姑姑是當是有名的尼姑，經(jīng)常入宮給宣武帝講解佛法（正經(jīng)的）。
胡氏的姑姑就經(jīng)常當著宣武帝夸贊胡氏的美貌，最后胡氏終于被宣武帝納入宮中。
那個時候，北魏還執(zhí)行立子殺母的制度，所以宮中的嬪妃都害怕生兒子，反而祈求生女兒。
只有才入宮的胡氏在夜里發(fā)誓，“天子豈可獨無兒子，何緣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乎？”
等到懷孕之后，胡氏又在佛前祈禱：
“但使所懷是男，次第當長子，子生身死，所不辭也。”
后來宣武帝立元詡為太子，廢除了立子殺母的制度，才有了胡太后現(xiàn)在的風光。
陳留公主演完之后，對著胡太后說道：
“昨日辯機大師向我回報，說是奚康生愿意忠于太后和陛下。”
胡太后不由的大喜。
現(xiàn)在的陳留公主，是胡太后聯(lián)絡(luò)外界的通道。
小皇帝元詡聽從了元子攸的建議，在一次探望胡太后的時候，說出了拉攏奚康生父子的計劃。
胡太后也覺得可行，再通過陳留公主聯(lián)絡(luò)上了辯機，讓辯機在一次講解佛法的法會上，偷偷“點化”了奚康生。
奚康生向佛祖立誓，一定會保護太后和皇帝，算是倒向了胡太后這邊。
“皇妹，這辯機大師怎么肯幫忙的？”
胡太后剛剛被囚禁的時候，因為辯機的“玄異”之處，讓崇尚佛法的元乂不敢殺他，還允許他進出宣光殿，給胡太后繼續(xù)講解佛法。
胡太后想辦法拉攏了辯機幾次，但是這和尚滑不溜秋的，根本不愿意為她出力。
可沒想到這一次陳留公主出馬，竟然說動了辯機出面，幫著聯(lián)絡(luò)奚康生。
陳留公主垂下臉說道：
“皇嫂，辯機大師這一次愿意出手，是因為他曾想向我說過，我與佛有緣。”
胡太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拉著陳留公主的手說道：
“皇妹，你？”
陳留公主仿佛做出了什么“艱難”的決定，她說道：
“我已經(jīng)向辯機大師承諾，此事后我就會舍身佛寺。”
胡太后這下子感動到稀里嘩啦的，她抱著陳留公主說道：
“真是苦了皇妹了。”
陳留公主擦著眼淚說道：
“能為皇嫂做點事情，這點苦又算什么。”
胡太后接著又說道：
“奚康生愿意幫本宮，可若是事情敗露，又當如此？”
陳留公主更是看不起胡太后。
干大事而惜身，這是曹操評價袁紹的話，在陳留公主看來，胡太后就是這樣。
總想要用別人幫著自己拼命，最后又躲在躲在后面摘最大的好處。
這個世界上哪里有這么好的事情啊！
發(fā)動政變這種事情，還沒有成功就想著失敗的退路。
也難怪胡太后被元乂劉騰這么粗糙的政變給囚禁，原因就是她太菜了。
又或者是這些年錦衣玉食的生活，讓她徹底失去了當年剛?cè)雽m的時候，為宣武帝產(chǎn)子的勇氣。
陳留公主說道：
“皇嫂放心，辯機大師這次是用佛法感化的奚康生，并沒有透露是太后和陛下的意思。”
胡太后這下子才放下心來，她也是被嚇怕了。
接著胡太后說道：
“皇妹，事成之后，你可以自擇任意一座佛寺修行，等你想要還俗，就算是耗盡國帑，我也要贖伱還俗。”
其實舍身佛寺這種操作，在洛陽也很常見。
洛陽已經(jīng)有家中的長者舍身佛寺，然后家中的子弟為了不背上不孝的罪名，湊錢將長者從佛寺中贖回的現(xiàn)象。
在這些舍身佛寺的人眼中，家人花錢贖回自己，就是給自己積攢功德。
既然是積攢功德，那自然是贖回的錢越多，那積攢的功德就越越多。
陳留公主記下胡太后的許諾，等她離開宣光殿后，就帶著侍女走向太極殿赴宴。
今天是元宵晚宴，劉騰同樣沒有出席。
江陽王元乂又一次喝得伶仃大醉，是被左右扶著返回王府的。
在家稱病很久的奚康生，在宣光政變后第一次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
這位老將紅光滿面，根本沒有重病剛愈的樣子。
陳留公主將一切都看在眼里，胡太后母子對上元乂劉騰，也算是旗鼓相當?shù)膶κ帧?
她已經(jīng)給雙方搭好了戲臺，就等著他們登臺唱滑稽戲了。
——
“賀六渾，我支持你！”
婁昭君拉著高歡的手說道：
高歡心中感動。
今天懷朔城下，已經(jīng)聚集了逃荒的災(zāi)民了。
鎮(zhèn)將楊鈞也沒有辦法，鎮(zhèn)倉中已經(jīng)沒有糧食了，他只能派人向平城請求賑災(zāi)，但是以楊鈞對大魏朝堂的了解，就算是朝堂同意賑災(zāi)，短期也沒辦法運到六鎮(zhèn)。
楊鈞帶頭捐出一些糧食和牲畜，在城外宰殺賑濟災(zāi)民，并且號召城內(nèi)的領(lǐng)民酋長，軍主豪帥也捐贈糧食。
高歡回到家中，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向妻子婁昭君提出要將家中的牲畜捐出，賑濟城外災(zāi)民的時候，婁昭君竟然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婁昭君是平城真定侯婁提孫女，贈司徒婁內(nèi)干之女，相比高歡這個窮小子，是妥妥的名門貴女。
婁家其實也不太看得上高歡，但是愛女心切的婁家，還是給高歡謀了函使的軍職，同時也給婁昭君豐厚的陪嫁。
當時蘇澤和高歡剛認識的時候，高歡所賣的馬，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婁昭君的陪嫁。
高歡從洛陽返回后，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和以前那樣紈绔玩樂，而是比以前更花錢了！
結(jié)交豪杰，拉攏部眾，疏通上級，這一切都是要花錢的。
婁昭君帶來的豐厚嫁妝都已經(jīng)日漸空了。
也虧著高歡在上次作戰(zhàn)中得到了一些賞賜，加上他現(xiàn)在也是懷朔軍主了，婁家的舅子們才沒有打上門來。
今天高歡向妻子提出，要用家里的牲畜賑災(zāi)，他也擔心妻子回絕。
可沒想到婁昭君竟然這么支持自己。
高歡心中感動，婁昭君說道：
“賀六渾，你上次從洛陽回來，你就說天下有變，這事情作準嗎？”
高歡立刻說道：
“蘇兄也是這么說的，當然作準。”
婁昭君打斷他說道：“蘇兄蘇兄，這事情當然要看你的想法，你覺得如何？”
高歡思考了一下說道：“羽林之變，禁軍火燒司空宅，用石子擊打尚書臺，朝堂都沒有懲辦，只是誅殺了首惡，最后還向禁軍妥協(xié)。”
“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就預(yù)感天下有變了。”
婁昭君立刻說道：
“既然天下有變，那留著這些牲畜有什么用？”
高歡哈哈大笑道：“錢財不過身外事，千金散去還復(fù)來！是我賀六渾小看了娘子！”
高歡突然嚴肅的看著婁昭君說道：“日后若貴，必不負之！”
婁昭君看到高歡如此正經(jīng)的樣子，又忍不住心神搖曳起來。
婁昭君就是一個顏控。
在蘇澤穿越前的歷史時間線上，她對于自己親生的兒子高洋就很不待見，就是因為這個兒子長得丑，不類父兄英俊。
婁昭君看中高歡下嫁，也是因為他的容貌過人。
不過她的性格中，也有幾分胡人女子的豪氣，在高歡低谷的時候也對他不離不棄。
——
正光二年，二月，梁州。
漢中楊氏的祖宅祠堂中，楊氏家族的各房齊聚在這里議事。
去年梁州刺史府發(fā)布的編戶齊民令，楊氏一族只是象征性的登記了幾個奴婢，家中隱匿的大量奴隸依然沒有登記。
縣吏張貼告示，在縣內(nèi)通知了幾次，就連最后的寬限期也從去年年底放寬到了二月底，但是本縣蓄奴最多的楊氏沒有反應(yīng)，其他小豪族也沒有動作。
不就是編戶齊民嗎？當年傅豎眼在梁州也做過。
傅豎眼多次擊敗了南梁的進攻，在本地威名赫赫，最后他也只能和梁州本地豪族妥協(xié)共生，依靠招募蜀氐和山越人來制衡漢中大族。
區(qū)區(qū)一個蘇澤，又能拿楊家這樣的望族怎么樣?
不就是靠著運氣好，打了幾場勝仗得了功勞，還真的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今天楊家在這里商議的，還是附近幾個縣司法權(quán)的事情。
自從蘇澤拿走楊家長期占據(jù)的刀筆吏職位后，楊家無法再通過掌握司法系統(tǒng)控制地方，也出現(xiàn)了不少的麻煩。
一些針對楊家的官司多了起來，州府委派的巡院就沒有以前那么客氣了，雖然有的案子楊家贏了，但是有幾個“刁民”狀告楊家的案子，楊家最后敗訴了。
這其中有一個案子，是某個梁州本地的自耕農(nóng)，被楊家占了土地后，跟著羊侃從軍打仗去了。
那個軍士作戰(zhàn)勇敢，立下了功勞，戰(zhàn)后返回鄉(xiāng)里，狀告楊家侵占他家的土地。
這個軍士證據(jù)齊全，他本來就立功受賞了，身上有了軍職，自然也不怕楊家。
官司打了很久，最后楊家輸了這個案子。
其實這個軍士拿走的土地并不多，但是對于楊家來說，這就是百里長堤上的蟻穴，如果不盡快處理掉，那大堤就會因為這個蟻穴潰壩。
狼群中的狼王，可以占有狼群中所有母狼，但是也要應(yīng)對其他公狼的挑戰(zhàn)。
一旦狼王露出軟弱，其他挑戰(zhàn)者就會一哄而上。
這就是楊家這種家族的祖?zhèn)鞯慕逃?xùn)。
就在楊家準備如何對付那個狀告他們的軍士，突然有人沖進了祠堂。
家主楊敘，大概四十歲歲的樣子，早年曾經(jīng)在洛陽求過官，但是門第太低混了幾年返回漢中。
楊敘就是典型的小豪族家主，貪婪狡詐，對家族內(nèi)，用殘酷手段鎮(zhèn)壓家族內(nèi)部的挑戰(zhàn)者，對家族外，用更狠辣的手段鎮(zhèn)壓一切威脅楊家統(tǒng)治的敵人。
“家主！縣官帶著人來我們莊子里，說是要拿回多占的田！”
楊敘一下子站起來，他問道：“家中的土地，都是手續(xù)齊全的！縣官有什么理由說我們楊家多占田？”
眾人也義憤填膺起來！
自從蘇澤入梁州以來，給那些泥腿子授田，已經(jīng)引起了漢中豪族的不滿。
現(xiàn)在官府竟然沖進來要搶走楊家的土地，這等于動了所有漢中豪族的根基。
楊敘輕笑一聲，這就是蘇澤自取滅亡了！
他帶著族中骨干來到田間，見到一名方臉的文吏，他認出這是最近經(jīng)常在他家附近轉(zhuǎn)悠的蘇段（【公正無私的土斷吏】）。
果然是蘇澤動手了！
那今天就要鬧大了，讓漢中豪右看看楊家的膽氣！
楊敘大步上前，迎上了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