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高歡主動要去沒人愿意去的南線,葛榮大喜過望,不僅僅撥付了一千甲仗給高歡,還委任他為南線方面大將。
高歡議事回去后,向自己的屬下傳達了這個任命,司馬子如非常的激動,但是尉景和竇泰卻疑惑的看著高歡。
特別是竇泰,他開口問道:
“賀六渾,為什么不去跟著大王打仗?此戰若是勝利,可是定鼎的功勞???”
司馬子如咳嗽了一聲說道:
“阿泰,說了多少次了,議事的時候要稱呼將軍?!?
“你不也叫我阿泰?”竇泰嘟囔了一句,還是改口稱呼高歡“將軍”。
高歡心中嘆了一口氣,這就是義軍和官軍的區別了。
當年蘇澤被委任為校尉,高歡就對他發自心底的尊重,不敢再稱兄道弟,也沒有人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在義軍之中,本身就有沒有明確的官職體系,大家之前也都是一同逃難的弟兄們,內部也是一個個的山頭,根本沒有森嚴的等級。
就連高歡這個將軍也是當年鮮于修禮胡亂封的,誰也不知道到底誰的職位更高一些。
這樣的結果就是軍中明顯缺乏敬畏,除了原本就有上下級關系的舊部之外,平日里稱呼也都是沒大沒小的。
如果不是司馬子如一直在提醒其他人尊重高歡的權威,以竇泰這種憨人的性格,怕是在議事的時候要去摟高歡的肩膀了。
高歡岔開這個話題說道:
“大家都去北線,我們和大王的關系遠不如那些舊部那么親密,給我們的仗一定是那種難打又難有軍功的,你們愿意去拼命嗎?”
司馬子如想到當年自己在六鎮的時候,高歡成為軍主跟隨賀拔兄弟去打的仗,那就是豁出了性命才拼到了一個軍主的職位。
可當時是為了朝堂的職位去拼命,現在難道要帶著弟兄們為了義軍的職位去拼命嗎?
這就是草臺班子的問題了,因為沒有長期性的收益,所以所有人都只看到短期的利益。
你許諾我做將軍做大王也沒用,只要手里有了實力就是真大王,如果手下的兵打光了,那就算是大王也不如一條狗。
鮮于修禮這個真王被葛榮這個衛王火并,就是最好的例子。
高歡這么一說,竇泰也不做聲了。
這時候尉景開口說道:
“可為什么去南線?我聽說那元延明打仗也挺厲害的,帶的兗州兵多次擊敗了南方各部的進攻,我們這點人手去打他,不是也很危險嗎?”
高歡笑著說道:
“非也!這元延明看起來厲害,實際上卻是無謀之人?!?
“之所以元延明在兗州能夠擋住我軍,那是因為兗州的豪族不愿意落到河東的下場,所以他們拼死抵抗,而且還有黃河的險固在?!?
“但是現在元延明主動出擊,離開兗州和我們作戰,兗州的豪族還要出兵出糧,他們肯定是不支持的?!?
“渡過黃河運輸糧食,損耗是非常大的,去年兗州也在打仗,糧食肯定也不豐厚?!?
“所以我們去冀州,只要誘敵深入,將元延明的糧食拖光了,就是銜尾追擊,此戰必勝!”
聽到高歡這么分析,司馬子如也點點頭。
亂世之中,一個能打仗的老大,總是更讓人信服的,高歡知道保全實力,那追隨他總是不會吃虧的。
就在高歡整頓兵馬的時候,從五鹿趕回來參加軍議的宇文洛生,見到弟弟宇文泰正在嘆氣。
“黑獺,就要打仗了,為何長吁短嘆?”
宇文泰對著這僅剩下的兄長說道:
“阿兄,我在想若是阿爺和兄長還在,就可以請命去南面打仗了?!?
宇文洛生先是一陣悲愴。
宇文家這些年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先是長兄宇文顥掩護父親戰死在六鎮,然后父親和二哥宇文連又死在了五鹿。
曾經和賀拔家相提并論的宇文家族,如今已經只剩下兄弟二人了。
而宇文泰還沒有成年,葛榮也不可能讓他獨立領兵。
所以宇文家雖然得到了葛榮的信任,但是因為人手的問題,只能由宇文洛生一個人撐著。
這就是古代社會為什么重視男丁的原因了,很多利益都是以家族為紐帶的,人丁興旺能夠做得事情就多,家族就有容錯率,家中如果人丁不旺,那很多事情就沒辦法做。
宇文洛生安慰弟弟說道:
“那元延明也是偽魏有名的名將,高歡這次去南線也不一定就能立功?!?
宇文泰搖頭,將剛剛高歡那一套理由說給了兄長,聽完之后,宇文洛生皺著眉頭問道:
“所以高歡主動請纓,是因為他也想到了這些?”
宇文泰點頭說道:
“怕是如此,高歡此人素來知兵,六鎮之中能和他在兵法上匹敵的人可不多。”
“黑獺伱對高歡的評價這么高?”
宇文泰點點頭,六鎮那些有名的將領,其實宇文泰大部分都是看不上的。
這些人只是個人勇武,在戰略上毫無眼光可言。
但是唯有一個高歡,能夠從全局上考慮戰場,才能算是領悟了兵法的人。
在宇文泰看來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那么多世代為將的豪帥家族,為什么高歡一個小小的贅婿函使,能有這樣毒辣的戰略眼光。
難道是因為他曾經和蘇澤交往?在蘇澤身邊開了眼界?
宇文泰想起了那個曾經威震六鎮的身影,這么多年過去了,宇文泰唯一敬佩的將領就是蘇澤了。
此人當真是將兵法用到了極致,遠非河東這些人能比的。
只可惜蘇澤在西北,距離自己這里十萬八千里,而自己阿爺已經選擇了投靠葛榮,宇文泰是沒辦法投靠蘇澤了。
接下來的日子,葛榮開始整頓軍隊,親自領著大軍向靈丘方向而去。
——
北魏這邊大軍開拔,路上卻十分的不順利。
首先還是糧草。
地圖上看,從平城到靈丘其實也不遠,這條路是太行八陘之一,道路崎嶇難行,要將糧食運送前線,就要征發大量的民夫。
這也是為什么元深不敢決斷的原因,官軍的糧草也實在是不多了。
去年的蝗災,加上平定第一次六鎮之亂的開銷,北魏朝堂已經接近于破產。
但是胡太后重新掌握權力后,又開始大興土木,為了感謝佛祖幫助她重新奪權,胡太后在永寧寺造大佛像,還要重新建造木塔金瓶。
洛陽公卿的開銷依然奢靡,但是等到朝堂要籌措軍費的時候,一個個又都哭窮。
元深征發了大量的民夫,總算是將糧食和甲仗運到了靈丘,又被監軍催促著進軍。
元深無奈之下,只能在士兵的怨聲載道中,下令進攻了附近幾座城池,暫時堵上了監軍的嘴。
監軍見到旗開得勝,立刻向朝堂報捷表功。
但是元深卻沒有因為這些戰果而高興。
對于起義軍這種對手,幾座城池的丟失根本不是什么重大的失敗。
反而對于官軍來說,占領的城市要安撫豪族,還需要委任官吏,甚至還需要派兵駐守。
這都給官軍帶來了極大的負擔。
但是監軍不知道這些,他因為元深的小勝利而瘋狂給自己夸功,恨不得將仗說成是他指揮的。
葛榮在距離官軍前線近百里的時候就停下了,然后就開始亂糟糟的安營扎寨,聽到這個消息后,監軍親自趕往查看葛榮的營寨。
這名年輕的監軍因為前幾場勝仗有了新的想法:
以前不知道賊軍如此的戰力拉胯,看來這元深不肯進軍,真的是有養寇自重的心思。
身為胡太后的親信,這名年輕的監軍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涌起的責任感掩蓋了他想要盡快立功回朝的小心思,開始更瘋狂的催促元深進軍。
與此同時,五鹿的楊昱再次發威,再次擊敗了宇文肱的兒子宇文洛生,奪回了五鹿城,楊昱也給元深傳遞消息,讓他也立刻出兵合擊葛榮。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元深也只能發兵了,他集結了大軍攻打叛軍的營寨,僅僅三天后葛榮就敗走,留下了空蕩蕩的營寨。
葛榮敗退,監軍又催促元深追擊,但是元深此時已經沒有糧食了。
正常士兵作戰,只會攜帶三天的干糧。
所以歷史上的大部分時期的仗,其實都打的很笨重,即使是騎兵作戰也是如此。
歷史上唯一兩個打仗非常飄逸,動輒轉戰千里,長途奔襲作戰的時期,分別是秦末和隋末。
項羽動輒奔襲背水決戰,李世民更猛,動不動繞后奔襲。
原因都是這兩個朝代都喜歡建造超級大的糧倉,給后來人制造了千載難逢的轉進作戰機會。
而北魏打仗就沒有這樣的條件了,而孝昌二年中,冀定瀛三州都已經被鮮于修禮和葛榮吃光了,就算是元深下令軍隊去附近搶劫,也搶劫不到糧食。
元深最后只能咬牙,將最后的糧食分發給士兵,又命令督糧官來回運送糧食,做出一副大軍糧食充足的樣子,然后讓士兵帶上糧食繼續追擊葛榮。
打到了這個地步,元深也只能賭了。
如果葛榮和自己決戰,那糧食就不是問題了,如果葛榮拖著不和自己決戰,只要能嚇退他,自己也能撤兵返回靈丘。
但唯一輸的選項,那就是葛榮不和自己決戰,又纏著自己不讓自己返回靈丘。
三選一,贏兩個輸一個,優勢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