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榮進入洛陽后,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抓住了洛陽禁軍和城門尉的軍權,開始鎮(zhèn)壓洛陽各里坊中的騷亂。
那些想要趁亂渾水摸魚的地痞潑皮被斬首示眾,頭顱掛在里坊的大門上,彈壓不利的地方官也被免官懲罰。
但是有關朝堂的上層結構,爾朱榮卻一點都沒動。
唯一被清算的就是胡太后的黨羽,只要留在洛陽的官員,爾朱榮都沒有動。
而門下省討論新皇帝的會議也就開了兩次,就這樣不了了之了,爾朱榮自始至終都沒有在門下省露面。
新年后,爾朱榮終于有了動作。
孝昌四年,正月初五,宮中發(fā)出詔書,廢黜偽帝元詡,冊封元子攸為新帝!
接下來就是改元為武泰,大赦天下。
這些也在卿貴群臣的意料之中,小皇帝已經(jīng)去了關中,肯定要另立新帝了。
元子攸雖然在血統(tǒng)上和小皇帝不算近,但是在宗室中也是有名的賢能者。
但是接下來爾朱榮的一番操作,就讓群臣有些看不懂了。
他又以太后名義,讓自己的女兒爾朱氏改嫁,從元詡的妃子變成了元子攸的皇后。
洛陽嘩然,武人當政果然是太不講究了!
但是另外一件反常的事,爾朱榮在宣布冊立新君和新皇后之后,卻沒有立刻舉行登基典禮。
就在洛陽上下都在討論,爾朱榮到底想要做什么的時候,又一支軍隊開進了洛陽城。
這五千人也是爾朱榮的嫡系精騎,由爾朱榮的族弟爾朱天光和族侄爾朱兆帶領,也是日夜兼程南下到了洛陽。
等這支軍隊進入洛陽后,爾朱榮這才宣布,在城外建造五色臺,于黃河之陰舉行新皇登基和社稷大典。
爾朱榮集團的元天穆和奚毅都有些擔憂,但是爾朱榮在集團中威望太高,他不與別人商議的事情,也沒有人敢于過問,洛陽各個衙門只能蒙著頭為了大典埋頭苦干起來。
新軍隊進城,爾朱榮將他們駐扎進了永寧寺中。
永寧寺就是宣武帝時期所建造的皇家佛寺,也是胡太后最鐘愛的祈佛之所,當年金瓶傾覆刺駕案發(fā)生后,永寧寺又對木塔進行了重修擴建,比之前的更加的高大。
永寧寺有僧舍千余間,當年陳留公主就經(jīng)常下榻于此,當年洛陽著名文豪常景曾經(jīng)說永寧寺是“須彌寶殿,兜率凈宮,莫尚於斯也?!?
永寧寺內(nèi)還有大量的珍寶,如今已經(jīng)被爾朱榮賞賜給士兵,除了那寶殿上的佛像太過于莊嚴,士兵們不敢上去搜刮金箔,寺內(nèi)所藏的寶物都被士兵們搶劫一空。
比起千回萬轉,水榭歌臺的清河王府,爾朱榮似乎更喜歡大開大闔的佛寺,所以他更多時間愿意住在永寧寺中。
元天穆好幾次求見爾朱榮,都勸說他多在洛陽交游,但是爾朱榮卻只是留在永寧寺的軍營中。
其實對于洛陽城,爾朱榮要比元天穆還要熟悉。
北魏是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即使在孝文帝漢化后,和北地漢人門閥合流,孝文帝依然對于漢人有所提防。
所以北魏的宗王勢力,是凌駕于士人門閥的一股力量,孝文帝給拓跋氏所改的“元”姓,就有“萬物之元”的意思。
更直觀的說,洛陽這座城市內(nèi),光是元氏的王府就有就幾十座,除了封王之外,承襲將軍職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
爾朱榮在年輕時候往來洛陽,幾乎往每一座府邸都送過駿馬,這些王府煊赫的時候,是看不上他這個區(qū)區(qū)秀榮領民酋長的。
但是如今這些尊貴的元氏子弟,卻都在爭相向永寧寺送上拜帖,想要求見這位新冊封的——使持節(jié)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北道大行臺、都督十州諸軍事大將軍、領左右、太原王。
除了表忠心的拜帖外,還有不少元氏宗王互相揭發(fā)攻擊的迷信,對于身在門下省的高陽王元雍、河間王元琛、司空元欽、義陽王元略的攻擊最多,甚至昨日高陽王元雍酒后失態(tài)說了幾句爾朱榮的壞話,今日就有赴宴的人將他的話添油加醋密告給爾朱榮。
爾朱榮對于這些來信也不回復,還是安靜的留在永寧寺中。
——
蘇澤“護送”小皇帝進入潼關后,第一道詔書就是冊封蘇澤為使持節(jié)都督關中諸軍事,開府西道大行臺,都督六州諸軍事大將軍。
小皇帝還要冊封蘇澤為王,但是被蘇澤拒絕了。
蘇澤理由也很簡單,“自古無大功而授王者,今天下未定,不敢受王爵?!?
小皇帝自然又是“感動”的“勉勵”了蘇澤一番。
另外孝昌這個年號肯定也是不能用了,經(jīng)過蘇綽一眾儒臣的商議,改元“武德”,同樣起手一個大赦天下。
小皇帝入關后,郡公府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命令華州刺史于謹,前往長安“接管”宮室。
長安是雍州的治城,前西討大都督蕭寶夤就在長安,蘇澤的這道命令,迅速得到了早就已經(jīng)翹首以盼的雍州士族豪強的響應,蕭寶夤甚至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囚禁在府邸中。
長安的士族官員豪強們,在韋、杜兩家的領導下,迅速控制了長安城,他們封存府庫官署,用家族私兵維持秩序,等到三路刺史前來接管長安。
從軍事上,蕭寶夤對比蘇澤不足為慮,他自己帶來關中的嫡系已經(jīng)折損的差不多了,關西豪族早就不搭理他了。
但是蕭寶夤原來是朝廷冊封的西討大都督,又是宗親,身份特殊,蘇澤要進軍長安,難免大義有虧。
現(xiàn)在不一樣了,天子詔令一下,雍州的本土勢力就做出了選擇,直接將蕭寶夤拋棄,投入蘇澤的懷抱。
當然,這挾天子以令諸侯,也不是什么時候都好用的。
比如現(xiàn)在讓小皇帝給洛陽下旨,讓洛陽將爾朱榮綁起來送到關中,那這圣旨也就和笑話一樣了。
又或者給爾朱榮麾下的將領下圣旨,給他們封官許愿他們背叛爾朱榮,這種圣旨也沒有任何的作用。
除了圣旨加持的“水到渠成”,和圣旨無效的敵對地帶,甚至還有灰色地帶。
一些雙方都管不到的半中立勢力,比如葛榮控制區(qū)域內(nèi)抵抗的官府勢力,比如幽州、恒州還有官府存在的飛地,圣旨就有拉攏的作用了。
小皇帝所下的另外幾道圣旨,就是分別發(fā)給恒州、幽州的。
占據(jù)恒州的叛軍首領鮮于阿胡,他是前叛軍首領鮮于修禮的同族,并不是很聽從葛榮的調令。
幽州的杜洛周,葛榮的關系也很微妙。
朝堂派往幽州平叛的,就是名滿洛陽的大文豪常景,常景這個文豪打仗勝少敗多,可偏偏每次都能絕地逢生。
杜洛周和常景打得“難解難分”,一直都“焦灼不下”,所以幾次葛榮要求杜洛周南下匯合,杜洛周都以此推諉。
這兩人也是可以用圣旨拉攏的。
此外西域諸國,草原,吐谷渾,甚至南梁,有了小皇帝后,也可以派遣使者遞交國書,對他們使用外交手段。
就連東晉這么拉胯的朝廷,也隔著長江冊封了很多小政權,就連當年慕容氏崛起的時候,也去建康討過冊封。
政治上的事情,小勢力想要生存發(fā)展都要學會左右逢源,有時候所謂的“大義”,不過是他們搖擺的理由罷了。
雍州用和平方式解決,蘇澤的軍隊不費一兵一卒就進了長安,但是蘇澤并沒有直接將自己的郡公府和小皇帝帶去長安,而是以長安的宮室破舊,不適合皇帝居住為理由。
命令于謹兼任雍州刺史,留在長安主持大局,督造長安的宮室。
在長安的宮殿修復完畢前,小皇帝自然是先跟著蘇澤返回永樂城。
元詡也不愧是做了多年傀儡皇帝的人,對于蘇澤的安排非常順從。
——
洛陽。
被宣布立為皇帝后,元子攸就被接入到了宮中,在爾朱榮親自安排的侍衛(wèi)看護下,元子攸徹底斷絕了和外界的聯(lián)系。
“真的沒辦法了嗎?”
和當年胡太后稀爛的掌控力相比,爾朱榮治軍嚴格,如今整個徽音殿內(nèi)是十步一崗,根本沒辦法和外界溝通。
元子攸每天能夠見到外人的機會,就是黃門郎王遵業(yè)每天入宮講解經(jīng)學的時候,但是也有爾朱榮安排的人在一旁監(jiān)視,元子攸根本沒有傳遞消息的機會。
元子攸有些后悔了,當時就不該返回洛陽,一腳踏進這個漩渦中,自己稀里糊涂的被立為皇帝,又莫名其妙娶了爾朱氏為皇后。
甚至爾朱榮連女兒的婚禮都是草草的舉辦的,元子攸只是見了一眼這位貌美的皇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陛下,這段時間還是請您先蟄伏下來,爾朱榮也不會久駐洛陽的?!?
蘇順是真心實意的勸道,但是元子攸卻不甘心被爾朱榮擺布。
“不行,黃門郎王遵業(yè)風儀清秀,是大魏的忠臣,明日講經(jīng)的時候想辦法和他接觸下?!?
“另外向侍衛(wèi)說,朕要見自己的兄弟,請彭城王、始平王入宮?!?
彭城王和始平王,分別是元子攸的親兄弟,他們在元子攸繼位后都封了王。
蘇順嘆息一聲,也不再勸,出殿門和值守的軍官交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