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龍圖收起笑聲,轉而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開口:
“就像上次見面時我說的,這場賭局你方先手,我能夠做的實在有限,只是在決戰之前布置兩處暗手罷了,其中之一便導致了你當前所看到的局面。”
“但瞧你的神色,你好像不覺得驚訝?”
吳獻沉默了片刻。
“嗯……坦白講,我其實很驚訝。”
“決戰開始之前,我是真的沒想到,你會在時間上動手腳,畢竟‘時間’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那時候已經來不及做什么了。”
“哦?”孟龍圖譏諷說:“你是說,在那扇門落下之前,你就已經知道時間存在問題?”
“四點四十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吳獻語氣平靜的說,“原因有兩個。”
“第一,你的前兩撥攻勢太弱了。”
“誠然,如此數量的魔倀鬼不算少了,但他們給我帶來的壓力太小了,我甚至連一張底牌都不需要掀開就能應付,根據我的經驗來看,這背后肯定還藏著什么幺蛾子。”
“第二,在這個前提下,我細細回想,就想起度牒上只是說,福地的結束的時間是凌晨五點,卻從沒有說過,福地開始的時間是晚上十點鐘……”
“所以,我們在福地中看到的時間,都有可能是假的。”
孟龍圖冷笑一聲:“現在說這些馬后炮又有什么用,那你知道我把時間往前調了多久嗎?”
吳獻豎起了一根手指:
“一個小時!”
“現在是凌晨四點出頭,從四點十分到五點這段時間,應該還會有五波襲擊。”
“至于四點到四點十分,也就是現在,則是你特意留下來,專門為了搞我們心態順便裝逼用的。”
孟龍圖停頓了一下。
作為兇神的用來下棋的棋子,孟龍圖自然和那些小鬼不同,他有著自己的一套邏輯和思考方式。
而且這十分鐘,也的確是他用來搞心理攻勢的,順帶滿足一下個人的心理需求。
但被吳獻指出來后,情況就不一樣了。
盡管他說話,本就是那個風格,但被指責裝逼后,再用同樣的風格說話,就會坐實了吳獻的指控。
因此,孟龍圖的語氣略有變化:“你憑什么確定是一個小時?”
吳獻直接就翻了一個白眼:“這還需要問嗎,第一波魔倀鬼是一百二十八只,第二波是六十四只,第三波是三十二只……很明顯剩下還有十六只、八只、四只、兩只和一只五次襲擊。”
“后面的五次襲擊,恐怕會一次比一次致命,直到某一次我完全沒辦法應付。”
眼見從這方面,沒辦法動搖吳獻,孟龍圖就暫時閉上了嘴。
這時候新人們也都緩過味兒來,知道生還的希望并沒有消失,而是邪祟在時間上動了手腳。
郝澤疑惑的開口問:“就算邪祟調整了時間,但我們的安全活動時間依舊是六個半小時,需要面對的挑戰則是一個半小時,他如此大費周章是圖什么,有什么意義?”
“意義可大了。”
吳獻搖了搖頭,認真的解釋:
“且不說對心態上的影響,如果我事先知道了決戰的時間,那么我對最終決戰的所有部署,都會和現在有很大的不同。”
“我會在上一周目的福地開始決戰,并在決戰開始之前,就果斷的放棄所有新人,依據地形優勢,在福地中逃竄,并且我能力培養思路,也會偏向逃跑和拖延時間。”
“但如果決戰時間只有半小時,我則會像現在這樣,將自己給限制在這里。”
現場又安靜了一小會兒。
孟龍圖的聲音再度出現,他并沒有放棄這一階段的主要目標,剛剛的沉默是構思措辭去了。
“你知道接下來有五次攻勢,卻依舊能如此冷靜,來看是已經想好如何應付了。”
“就算有那么萬分之一的可能,你真的成功活到黎明,帶著這些新人安全從這里離開。”
“但……你意味著,這樣你們就贏了嗎?”
吳獻反問:“不然呢?”
孟龍圖再度爆發癲狂大笑。
“你以為勝負只在棋盤之內嗎,那太歲神想要的,無非就是將水牢里的七條狗救出來。”
“但將他們帶出水牢,就算救了他們嗎?”
孟龍圖的聲音壓低,語氣仿佛是盯上了獵物的毒蛇。
“這一點,你恐怕比我更清楚吧。”
……
吳獻嘆息一聲,臉色變得難看。
他的記憶回到了福地五周目開始前,最后一次踏入水牢的場景。
吳獻剛走下樓梯,就受到了沈龍虎等人的熱烈歡迎。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看著吳獻的眼神也充滿了欣慰、欣喜、鼓勵等正面感情,就像是一群看著后背的叔伯,七嘴八舌的說著祝福的話,和第一次見面時,那死寂麻木的表情截然不同。
但吳獻,卻覺得十分別扭。
七位眷人再次強調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希望吳獻能夠記住他們,并且還托付給了吳獻一些舉手之勞的小事,比如給親人捎句話、給朋友帶個口信,幫忙向城隍所說明情況等。
等到這些小事說完,他們才說出了自己真正的訴求。
那便是在福地結束,流年吉兇太歲神收回他們身上的時間異常后,請吳獻幫忙殺死他們。
這七位眷人曾在水牢中,被關押了上百個歲月,受到了吳獻難以想象的折磨,痛苦和絕望的詛咒深入靈魂。
他們的肉體和精神雖然都還活著,但靈魂早已千瘡百孔,死亡才是他們此刻唯一的念想,他們不愿在世上茍延殘喘,只想回歸永恒的安寧。
甚至,他們都不愿魂歸地府。
因此在福地結束后,回歸離恨天前,這一段特殊時間內,通過特殊儀式,吳獻能幫助他們真正的‘煙消云散’。
僅憑言語的形容,吳獻無法知曉他們七個究竟經歷過什么,也沒辦法共情他們的痛苦。
“還有希望。”
“現實世界還有人在等著你們。”
“時間會治愈一切……”
上面這種虛偽的安慰,吳獻更是沒辦法說出口,所以他只是在原地站立良久,什么都沒有說。
沈龍虎等人,當做吳獻答應了。
吳獻,姑且也當做自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