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道道身影閃過的破空之聲，不斷的從聽潮亭響起。
占地遼闊的北涼王府，一改往日的平靜，整個王府上下都是透著一股股肅殺之氣。
事實上，如今不只是北涼王府，整個北涼四州都是這種氛圍。
大部大部的部隊，開始調(diào)動，從那些不太重要的城池關(guān)隘，聚集到了最為重要的幽涼二州。
尤其是大本營涼州，原本一直鎮(zhèn)守邊境的小人屠陳芝豹突然帶著麾下的鐵浮屠返回，可謂是震住了一大群人。
在北涼三十萬大軍中，要論戰(zhàn)斗力，首屈一指的當然是徐驍親掌的大雪龍騎，多年前就是名震天下的軍魂部隊。
但在大雪龍騎之后，究竟誰最強，整個北涼一直沒有定論。
像一直作為徐驍親兵的白羽輕騎，以子女名字命名的龍象渭熊等軍，還有那燕文鸞統(tǒng)領(lǐng)的號稱不弱當年西楚大戟士的步兵，都有競爭之力。
在這其中，鐵浮屠原本是并不起眼的，這支部隊在徐驍起家之初就已經(jīng)組建，不過當時徐驍?shù)臈l件并不雄厚，導(dǎo)致這支部隊連甲胄都不齊，所以戰(zhàn)斗力一直都不突出。
直至入住北涼，實力大增之后，徐驍才為整支部隊配備了鎧甲兵器，讓這支重甲騎兵徹底成型。
之后又交到了陳芝豹手中，所以在如今的北涼，鐵浮屠部隊也是極其耀眼，隱隱有成為大雪龍騎之后第一騎兵的跡象。
這支一直鎮(zhèn)守邊境的重甲騎兵，突然大規(guī)模進入涼州，自然讓很多人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而此時聽潮亭頂樓，徐驍正一臉肅穆的坐在椅子上。
身上再無一絲老者的垂暮之氣，腰背挺直，周身殺氣彌漫而出，就像是化成實質(zhì)一般籠罩四周。
雖然沒有披甲，也沒有說話，但僅僅是那恐怖的殺氣，就足以讓人頭皮發(fā)麻。
“情況如何？”徐驍冷聲開口，短短幾個字，就像是戰(zhàn)場上的刀槍互碰一樣。
“兩國確實聯(lián)合了，慕容寶鼎出橘子州，向東直撲白川城，南京城內(nèi)種涼率軍由錦西南下，另外離陽也是出兵北上，已對白川城三面合圍。”
“如今的白川城已經(jīng)成了甕中之鱉。”李義山緩緩開口。
徐驍未露任何表情，顯然早就預(yù)料到了這種場面，只是平靜的繼續(xù)追問：“離陽由何人統(tǒng)兵。”
“膠東王趙睢。”說出這個名字，李義山的眼中也是露出異色。
“好個趙惇，都這個時候還在玩心眼子，不愧是從奪嫡之爭中脫穎而出的。”徐驍冷聲而笑。
李義山聞言也是連連點頭。
離陽各大藩王中，膠東王趙睢是和徐驍關(guān)系最近的，多年來也一直朝廷打壓。
看他的封地在遼州膠東，但和離陽的其他藩王相比，麾的實力只是一般。
現(xiàn)在趙惇讓膠東王領(lǐng)兵出征，看似是器重，但顯然是本著把北涼拉下水的想法。
“若贏了，朝廷自然理所當然的享受戰(zhàn)果，萬一有什么變故，皇帝也可以把這個鍋丟到北涼頭上，畢竟所有人都知道膠東王和北涼親近，無論如何，趙惇都可立于不敗之地。”李義山嗤笑道。
“算盤倒是打的響，那就靜看結(jié)果吧。”徐驍擺了擺手。
“那高長生有沒有什么動作？”徐驍又抬起了眼眸。
李義山搖了搖頭：“那里已經(jīng)被大軍團團包圍，沸水房也無法潛入，不過從情況看，高長生似乎是打算死守白川。”
徐驍搖了搖頭，不由的皺起了眉。
李義山則是再度開口：“如今的局勢，高長生已經(jīng)是甕中之鱉，絕無任何翻盤的可能。”
“元軍已動，大隋必然不會讓對方威脅邊境，而為了應(yīng)對鐵木真，那靠山王楊林必然是要親自出馬的。”
“事實上就算楊林還坐鎮(zhèn)大興，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更不用說他已不在，大隋國內(nèi)，短時間根本派不出什么援兵。”
“至于宋缺，先不說兵力數(shù)量不多，他也未必會為了高長生去拼命，更何況橘子州內(nèi)仍有慕容寶鼎留下的少部騎兵，另外據(jù)探，離陽盧升象也已經(jīng)北上，目的應(yīng)該就是拖住甚至殲滅宋缺所部。”
李義山連連開口，所有話語的中心意思就是一句話，高長生死定了。
徐驍沒有回應(yīng)，只是死死的看著前方的地圖，但無論怎么盤算打量，白川之局都是死局。
數(shù)面合圍，后無援兵，怎么看都沒有哪怕一絲逆轉(zhuǎn)的機會，甚至存活都是天大的難事。
可徐驍?shù)闹庇X偏偏一直在告訴他，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王爺，現(xiàn)在應(yīng)該我們考慮要怎么做了。”
“高長生大軍一旦被滅，以大隋如今南面的空虛程度，根本不可能擋得住兩國聯(lián)軍。”
“再加上蒙元還有周邊異族聞風(fēng)而動，大隋甚至有可能被直接瓜分。”
“隋境距離北涼雖遠，但我們也不能不做準備，北莽和離陽實力膨脹對我們可不是好事。”
“而且這次雙方合作萬一成了習(xí)慣，那等待北涼的必然是滅頂之災(zāi)。”李義山急聲開口。
在他眼中，無論如何這次北涼都要插一手，就算不是為了分一杯羹，單純是為了制約北莽離陽，也不能繼續(xù)坐視。
“先不急，鳳年到哪里了？讓沸水房催促一下，盡快讓他回到北涼。”
“沸水房已經(jīng)聯(lián)系到了劍九黃，兩人已經(jīng)開始往回走，相信再有七八日，就能進入涼州。”
李義山回答了一句，而后又抬起眼眸，準備繼續(xù)開口。
但卻被徐驍揮手打斷。
“北涼先不要急著動，如今的局勢還不明朗，等一切落下時，再動都來得及。”
“至于北莽離陽，不必太過擔(dān)心，就算真的滅了高長生又如何？”
“兩個敵國，要拋去戒備仇恨，全心全意合作，談何容易？”
“而且此時還有巨大的利益擺在面前，而且還有那蒙元鐵木真在，本王就不信，鐵木真會那么大方，坐視最大的肥肉被兩國吃下。”
李義山微微一想，也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如今我關(guān)注的還是高長生，我總覺得此人沒那么簡單，而且以他的性格，按理說也不可能會坐以待斃，和白川城的情況明顯不符。”
“如此局面，換任何人來恐怕都無解吧？”李義山有些不信。
徐驍搖了搖頭，他確實也說不清楚。
“繼續(xù)加派探子，密切關(guān)注著錦東的局勢，本王要知道那里發(fā)生的一切。”
“而且如今白川四周只出現(xiàn)了三路軍隊，雖然已經(jīng)足夠完成合圍。”
“但缺了一路，怎么也算不上真的四面合圍。”
“本王要知道這最后一路軍隊在哪，是不是能夠在這已經(jīng)近乎無解的死局上，再加上一擊。”
李義山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
徐驍目光轉(zhuǎn)動，重新落回地圖之上。
如今的局勢太過復(fù)雜，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一點變動，就會攪動整個局勢，影響的也絕不是一城一地，而是輻射整個九洲。
哪怕以徐驍征戰(zhàn)一生的經(jīng)驗，此時也是完全看不透未來的發(fā)展。
但他知道一點，北涼雖然不是大戰(zhàn)中心，但也很難不受影響。
更沒有辦法不牽涉其中。
他不知道的只是，北涼這種置身事外的場面能夠維持多久，到時候是主動，還是只能被動的被拉入戰(zhàn)局。
就在北涼境內(nèi)徐驍和李義山交流著戰(zhàn)場局勢時，遠在北邊的北帝城中，同樣也在進行著一場會談。
“陛下，北西兩路大軍都已經(jīng)到位，離陽也沒有拖后腿，高長生已經(jīng)被團團圍在白川城中，覆滅已成定局。”
說話的是北莽暗探之首，蛛網(wǎng)的建立和執(zhí)掌之人，有影子宰相之稱的李密弼。
也是除太平令外的北莽第二謀士。
而在他前方，端坐龍椅之上的自然就是那位北莽女帝。
“意料之中的事。”北莽女帝淡淡開口。
“高長生確實是天縱奇才，但無論行事還是動兵都太過狂妄了，剛到嶺南就敢直入我北莽，這是把朕的帝國當成了那高句麗了。”
女帝輕聲冷笑：“不過這樣也好，要無高長生的配合，此局還沒那么容易成型。”
“傳令下去，讓各位將軍按計劃行事，先殲滅高長生所部，而后全力推進。”
李密弼躬身回應(yīng)：“臣這就去安排。”
“陛下英明神武，如今又有天助，待覆滅高長生全軍后，便可長驅(qū)直入，侵吞大隋。”
“以那離陽的兵力，必?zé)o法爭過我國，到時候我北莽也將一躍成為九洲雄國，陛下也將威臨天下。”
雖是奉承之話，但顯然也不是隨意夸大，以目前的局勢發(fā)展，李密弼的話確實有可能變成現(xiàn)實。
“呵呵，侵吞大隋，確實是好大的誘惑，只可惜朕志不在此。”女帝話音一轉(zhuǎn)，竟是直接表明了拒絕之意。
“陛下？”李密弼瞬間露出不解之色。
“李卿，不要被眼前的餡餅迷住了雙眼，餡餅雖美味，但其中很可能是藏毒的。”
“你覺得鐵木真真的會那么好心，把最大的利益交給我國，全心全意的幫助我北莽強大？”
李密弼本能的搖了搖頭，世人都知道鐵木真的兇殘霸道，那就是一頭到處覓食的蒼狼，怎么可能會有那般好心。
“哼，大隋就算損失高長生一部，國內(nèi)兵力依然雄厚，我軍或許可以侵蝕其中一部分，但要想整個吞下，絕不是那般容易的。”
“而且持續(xù)進兵，很有可能會引的楊林回兵，到時候我軍就會面對隋軍主力，甚至是那驍果強軍。”
“而鐵木真卻可以坐視我們和隋軍對耗，甚至坐收漁人之利。”
聽完此話，李密弼也是猛然反應(yīng)過來，額頭冷汗直冒：“微臣有罪，差點上了鐵木真的當，敢問陛下，我國接下來要如何去做。”
“無妨，貪欲本就是人的根本大欲。”
“至于怎么做，很簡單，兵入大隋后，先期極速推進，但只需占據(jù)一部分土地即可，之后就讓離陽去橫沖直撞吧。”
“至于我軍，以全力掠奪的姿勢吸引離陽進入大隋，而后迅速掉頭，配合留在國內(nèi)的主力，全力南下。”
“原本朕一直想等徐驍老死之后再動手，但如今天賜良機上門，朕自然不會錯過。”
“全力出擊，以雷霆之勢吞并離陽，然后再回頭坐觀大隋局勢。”
“陛下英明。”李密弼心悅誠服的拜倒。
也就是這個時候，另一個方向，某座大營中，幾人也恰好在談?wù)撝瑯拥脑掝}。
“大汗，高長生被圍，覆滅幾在眨眼之間，到時候北莽離陽恐怕會同時進入大隋。”
“而楊林老匹夫卻是提重兵來到了玉門關(guān)，這塊硬骨頭擺在了我們面前，我們設(shè)下此局，最后豈不是便宜那兩國？”
“哈哈，赤老溫，你還是小覷大汗的布局了，兩國兵入大隋，整個南方都會轉(zhuǎn)瞬沉淪，楊林怎么可能坐視。”
“再說我元軍現(xiàn)在又沒有兵臨玉門關(guān)，到時候楊林極大概率不會繼續(xù)呆在這里，只會率軍南下，去對付那兩家，你說到時候局勢會如何？”
“大汗英明！”下方幾人同時拱手。
但很快又有人發(fā)出疑問：“若楊林南下，那兩國會不會也不硬拼，而是選擇退去啊？”
此話一出，大營中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確實，如果兩國退兵，那么局勢又回到了之前，雖說沒有便宜別人，但這個大局，豈不就是一場無用功？
聽到此話，鐵木真仰頭大笑，打斷了場內(nèi)的沉默：
“人的貪欲從來都是很難控制的，對兩國而言，大隋是一塊巨大的肥肉。”
“從常理而言，兩國必然會被其誘惑。”
“但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塊極其美味的肉擺在面前，人會控制不住去吃。”
“可若是這肉太大，他們又會畏首畏尾，尤其這肉是我鐵木真遞給他們的。”
“無論是離陽還是北莽，都不缺聰明人，他們確實可能看出兇險，就算看不出，等楊林南下時，也能反應(yīng)過來。”
“但是，本汗可是早就為他們準備好了另一塊好吃的肉。”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轉(zhuǎn)到了鐵木真臉上。
“離陽北莽多年大戰(zhàn)，那離陽國土早就成了北莽的執(zhí)念。”
“如今離陽兵馬連連調(diào)動，原本密不透風(fēng)的邊境線已經(jīng)是出現(xiàn)了破綻，而且還會越來越大。”
“如此情況，北莽女帝會做什么選擇根本不用去猜。”
北莽會入侵離陽，所有人都明白了鐵木真的意思，但同時又涌現(xiàn)了更多的疑惑，畢竟此事和大隋領(lǐng)土好像沒什么關(guān)系。
“哈哈哈。”鐵木真仰頭大笑三聲。
“記住了，我們狼的目的只是為了吃肉，至于肉來自哪里，是什么肉，那根本不重要。”
“對我們來說，大宋是肉，大隋是肉，那北莽又何嘗不是肉呢？”
此話一出，場中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
而鐵木真的聲音還在繼續(xù)：“無論北莽侵不侵離陽，兵力連連調(diào)動，北部地域已經(jīng)是出現(xiàn)了空虛。”
“離陽相對他們的情況，何嘗不是他們面對我們時的情況。”
“大汗的意思是……”所有人眼睛放光。
“不錯，待高長生覆滅，局勢變化后，我軍便可轉(zhuǎn)道，直接攻入北莽，一路南下，將北莽離陽兩國一口吞下。”
“到時候我國領(lǐng)土和兩國連成一片，兩回徹底對大宋完成包圍，大隋同樣在我國南北觸角的籠罩之下。”
“而通過離陽西面，也可以和北面呼應(yīng)，兩路圍攻大明。”
“到那個時候，整個九洲西部，再也沒有任何國家能擋住我蒙元的鐵騎，西部一統(tǒng)，進而兵臨九洲，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大營中失去了聲音，顯然所有人都被這龐大的戰(zhàn)略嚇到了。
就在南北雙方，兩位帝王按照各自的心思，對戰(zhàn)局進行謀劃的時候。
錦西錦東兩州東北部方向，一隊騎兵正在荒漠中，向著南面疾馳著。
而在他們右側(cè)的一座城池上，幾道人影正在注視著這支騎兵。
“先生，只有數(shù)千人，這應(yīng)該是北莽合圍高長生的部隊。”
“原本或許是，但如今合圍已成，他們應(yīng)該是往嶺南而去搶占關(guān)隘，徹底斷絕高長生最后一絲生路的。”城池上，一個老者開口。
“哼，如此大搖大擺的從我國城池前掠過，沒有絲毫隱藏，北莽也未免太狂妄了吧。”
聽到此話，老者不由得輕輕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而下方疾馳的騎兵中，一道肥壯的身影轉(zhuǎn)頭掃過城池，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屑和輕蔑之色。
城上老者瞬間身軀一顫：“當真是視老夫于無物？”
話音一落，老者原本有些佝僂的身軀，倏地變?yōu)橥Π巍?
一道浩瀚的氣息，如滔滔大河一般彌漫而出。
天地之間金戈炸響，一道浩瀚之音如雷霆一般滾滾而下：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轟！”
整片天地都在這一刻開始轟鳴，仿佛在附和，又仿佛在一起為老者憤怒。
“儒，儒圣？”
騎兵隊列中，傳出一聲驚懼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