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兩人擺好棋盤,對坐下來的時候時間來到中午十二點三十分左右。
書房兩邊的窗戶開得很巧妙,不管是上午還是下午總有陽光能投射進來,障子門大開著,正對著庭院的小花園,伊織奶奶正拿著剪刀在哪里修枝,晚春的過堂風輕柔且綿長,隱約帶來老人哼唱不知名歌謠的聲音,頗為寫意。
“就讓比賽開始吧!”
東野瑜與御子互相行禮,隨后說道:“我執(zhí)紅,御子執(zhí)黑,你先走。”
御子點點頭,手如令旗般下達命令,站在戰(zhàn)場中央直面有著恐怖戰(zhàn)技常勝軍的小卒雖然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先走,軍令下達,也只得不情不愿地挪動腳步,來到楚河邊緣,與旗幟鮮明,甲胄嚴整的赤甲大軍對峙。
呵,開局推中卒,御子果然是動漫看多了嗎?
東野瑜想起小時候看圍棋少年,開局天元接天地大同,當時搭配BGM和夸張?zhí)匦@為天人,奉為裝逼打臉的圭臬。
后來了解過后才知道,開局天元這種下法基本是看不起對手的虐菜用的,當然不是沒有價值,但高手切磋敢這么下十有九輸。
心中嘆息一聲,命令士氣高漲的側翼兵卒往戰(zhàn)場推去,讓出空間給英姿颯爽的騎士出陣,心中思索片刻,準備待會兒點到為止。
要是把御子殺得丟盔棄甲,哭哭啼啼,傳出去別人說我欺負小孩子,時雨岳白毛大剩的名號恐怕為人恥笑。
“將軍。”
安靜的書房里,御子平靜清脆的聲音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誰人射的令箭?
誰人摔的琉璃盞?怎么這么多刀斧手?
我馬呢?
東野瑜手執(zhí)棋子正慌忙分析該怎么破解御子如浪潮般一段接一段的殺招,已是滿頭大汗,臉頰通紅,不復開戰(zhàn)之初的胸有成竹。
沉思良久,擦了擦額頭的細密汗珠,目光落在己方騎兵上,為今之計,只有棄馬保帥了.
沒了騎兵掩護側翼,戰(zhàn)車也所剩無幾,只能依靠炮兵和步卒對敵,勝機渺茫。
可若是放任敵軍攻擊中軍,屆時大將被擒,帥旗被斬,恐怕士氣會瞬間坍塌,兵敗如山倒。
萬般無奈之下,東野瑜命令騎兵回撤救援中軍。
滿是硝煙的戰(zhàn)場上,箭矢遮天蔽日,身周不斷有如震雷般的大炮聲音響起,赤紅甲胄的騎士們放下面甲,并不理會偶爾扎在甲胄上的羽箭,只是神色冷漠地注視著前方的玄甲步兵側翼,驅使坐騎直沖上去。
他們從軍十余年,戰(zhàn)陣廝殺無數次,不論是坐騎還是騎士,早已是精銳中的精銳。
“殺!”
玄甲兵卒正與赤甲兵卒,頓時駭然,來不及反應。
噗!
一道悶哼聲響起,赤甲騎士手中已經騎槍利落地扎入步卒胸膛,只是槍頭像是卡在了敵軍肉骨里,遂棄槍拔刀,借住沖鋒的速度掠過戰(zhàn)場,玄甲小卒擦著就傷碰著就死。
可詭異的是,不管他們如何勇猛,如何殺敵,周圍的敵軍卻好像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涌上來。
刀漸漸鈍了,手臂也開始酸軟無力。
騎士們體力透支嚴重,呼吸之間甚至有鐵銹味。
校尉正要下令進行最后一次沖鋒,騎士們先撤回距離戰(zhàn)場中央一段距離的空地,整理裝備,握緊環(huán)首刀,準備如同鷹隼般在玄甲步兵陣列周邊撕下一塊血肉。
就在這時,有神色慌張的傳令兵身背赤紅認旗,手持令旗,疾馳而來。
“都尉,敵軍沖入我中軍大陣,將軍危在旦夕,請都尉速速回援!”
“???!”
驟聞中軍被圍,大將有性命之憂,眾驍騎士氣大挫,心中涼了半截。
騎都尉卻神色如常,只笑了笑:“我等追隨將軍數十年,大小戰(zhàn)陣百余場,比這更危急的時候多了去了,將軍身負大氣運,絕不會敗亡在此等婦孺之手,眾將士隨我”
“殺!”
騎都尉一番話將不斷墜落的士氣勉強拉住,眾驍騎抖擻精神,追隨在都尉身后,馬蹄聲如雷鳴,很快接近中軍大陣。
然而黑方少女卻看不到這悲壯的一幕,見騎兵回撤,露出早有所料的神色,無情地下達了屠殺的命令。
身披玄甲,手持韁繩駕車的昂揚騎士得到軍令,當即大笑三聲,驅車沖鋒。
“好賊子!我等早已等候多時,今日且叫爾等盡數喪命于此!”
玄甲騎士全然不似開局時候士氣萎靡的模樣,狂呼酣戰(zhàn),一路過關斬將,配合己方大炮和騎兵,將東野瑜的騎兵沖得七零八落。
“我軍敗了,我軍敗了!”有人大喊。
“退一步即死!隨我沖殺!”
赤紅甲胄的騎都尉揮舞環(huán)首刀,怒吼著朝敵軍沖去,卻不料敵方騎將竟有呂布之勇,在高速行駛的戰(zhàn)場上彎弓搭箭。
咻!
一支白色破甲箭破空而來,騎都尉應聲摔落馬下,坐騎頗有靈性,竟沒有慌亂,慣性跑了幾步發(fā)現主人落馬,又轉回來,低著馬腦袋守在他身邊。
他身上插著數十只羽箭,最致命的一支射穿了他手臂上的動脈,落馬之時身上的骨頭又大多摔斷。
不斷有敵軍的騎兵和戰(zhàn)車路過,紅方旗幟倒塌,軍陣散亂,節(jié)節(jié)敗退。
車輪與馬蹄聲震得人內臟難受,灰塵鋪天蓋地,血腥味、土腥味和草腥味混在一起,卻沒人理騎都尉,因為前方有更大的富貴。
將軍之恩,今日末將已盡數回報。
騎都尉看著金甲大將靈敏地翻下點將臺騎上駿馬要單騎走免,只是敵軍合圍,恐怕難有幸免。
他心中嘆息一聲,瓦罐難免井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從軍數十載,早已有心理準備。
將目光從中軍收回,忍著渾身劇痛挪動身子依靠在一顆石頭上,平日里與袍澤互相鍛煉搏擊,要么飲酒作樂,倒是少有能如此安寧的時候。
只是一想到征戰(zhàn)數載,戎馬一生,卻如鏡花水月,便有一種莫大的悲哀涌上心頭。
失血帶來的冰冷逐漸將他包裹。
騎士勉力睜著眼睛,透過揚起的塵埃,看到那蔚藍的天空,真是與跟家鄉(xiāng)的一模一樣。
可憐我家中妻兒老母,今后該如何是好
一行清冷滑落眼角。
“誒!這兒有個都尉,還沒死?好好好,緣到福自有!那潑天的富貴不屬于老子,這小富合該我拿!”
小卒大笑三聲,手起刀落,噗!
那人拎著頭顱拴在腰上,無頭將軍的身軀無力癱倒在青草河畔。
嘭地一聲,尸體倒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音,卻像是千百年來無數次的重復,戰(zhàn)爭永無止息,這樣的聲音還會不斷出現,而遠方悲戚的哭嚎又有幾人能聽到呢。
只讓人嘆惋一聲。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駕駛戰(zhàn)車的玄甲騎士直沖向點將臺,狂笑道:“哈哈,大功是我的,穿金甲的是東野老賊!捉拿東野老賊!”
端坐點將臺的金甲老將滿頭大汗卻不見懼色,只是手下親衛(wèi)卻架著他給他換甲胄。
大將掙扎著推開親衛(wèi):“你們干什么?放開我!今日之敗,過在我,誰都可以走,唯獨本將須與眾將士共存亡!”
手執(zhí)羽扇的軍師給其他親衛(wèi)遞了眼色,眾親衛(wèi)一擁而上,將老將的金甲給扒了下來與自己互換。
老將大怒正要拔劍,軍師卻擋在親衛(wèi)面前:“將軍今日雖敗,卻不可學霸王之舉,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
老將沉默一秒,重重嘆息一聲,大手一揮:“戰(zhàn)略撤退!”
“老賊要跑?無恥惡賊,快追!”
“穿赤甲的是東野老賊!”有軍士大呼。
老將于是干脆把甲胄全脫了。
“不穿甲胄的是東野老賊!”
老將無奈將披風圍住自己。
“留長髯的是東野老賊!追殺東野老賊!”
老將在馬上慌忙割掉自己的美髯。
“留短髯的是東野老賊!追殺東野老賊!”
你他嗎!
老將大怒,正要回身殺敵,卻聽到天空傳來一道軟糯的聲音。
“將軍。無子可下了,東野尼桑?!?
她輕手輕腳地放下棋子,全然不似小區(qū)老頭恨不得用棋子砸穿棋盤的力道,只是輕輕一放,
啪嗒。
在東野瑜耳邊卻如平地驚雷一般,兩方戰(zhàn)車一前一后將老帥圍在中央。
東野瑜拿著最后的士沉默許久,一松手,棋子無力地掉落棋盤。
“是我輸了。”
揉了揉有些發(fā)僵的臉,東野瑜嘆息一聲,呆呆地注視著棋盤,戰(zhàn)場之上,只剩老帥與親衛(wèi),被敵軍團團圍困,連困獸之斗都作不得,只待對方手起刀落。
東野瑜挪開視線,撐著臉看向庭院。
哀莫大于心死,沒想到叱咤小區(qū)眾老頭的東野大將,竟有一日大敗于一婦孺之手,可恨可嘆可悲。
御子低垂著眉眼,沒有打擾發(fā)呆的東野瑜,自顧自地將棋子們復位。
少女輕聲說著:“只是運氣好而已,東野尼桑也很厲害了,我最后也只剩了一個卒、兩個車、一個炮、兩個馬”
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我傷口上撒鹽?東野瑜嘴角抽了抽,“不必多言,御子棋力確實遠在我之上,輸了就是輸了?!?
御子仔細打量片刻,嘴角微微抿起一絲弧度,隨后迅速抹平:“可是.”
東野瑜打斷了她的話,神色嚴肅:“今日與御子下棋,堪稱酣暢淋漓,可惜大概是早上吃的面豆豉放多了,肚子有些難受,因此后半段昏招頻出,棋差一招,殊為可惜。”
飛乙在一旁觀戰(zhàn)好一會兒,別說棋,她連棋上的字都看不懂,不過卻能看懂東野瑜的臉色。
輸了就輸了,還找借口,不要臉。
飛乙在心中想到,卻不敢把這話說出來,東野這小子小心眼,自己又打不過他,要是得罪了他,搞不好哪天就會被抓起來揍一頓。
御子聞言,非??隙|野瑜的話,點點頭:“東野尼桑確實到了中段有幾步棋稍微錯了些,不過跟東野尼桑下棋很有意思,其他妖怪遠沒有東野尼桑這樣厲害的棋力,我們繼續(xù)?”
“咳咳,這個嘛,御子還記得下午神宮寺同學家長要來感謝我嗎?”
東野瑜拿出手機看了眼,“現在時間接近一點,他們估計快到了,我得回去招待客人。”
御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陪東野尼桑一起回去?”
“御子你上午剛學了不少知識,這時候正應該在家里復習鞏固,漢字博大精深,凝聚了神州五千年的智慧,需要認真對待?!?
東野瑜認真說道:“而且御子既然決定踏上修行之路,往后就不能向以前那樣過閑適的生活了,要知道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御子你修煉天賦欠佳更要努力才是!”
東野瑜說到最后,微笑著摸了摸御子的腦袋:“當然也要注意勞逸結合,如果覺得累了休息便是?!?
“我走了?!?
“東野尼桑慢走,明天見!”
東野瑜揮了揮手,路上又與伊織奶奶碰上,笑著閑聊兩句,躬身行禮告辭。
御子雙手撐在棋盤上,神色怔然地看著東野瑜離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離開視線,眼前逐漸模糊。
沒想到東野尼桑這么在意輸贏?。?
東野瑜:若不能贏,還下什么圍棋象棋?
不過這樣對他的了解又更進了一步,或許也會更接近他的內心吧?
少女想到這里,晶瑩澄澈的琥珀色靈眸漾開一抹笑意,又自顧自地擺弄棋子開始復盤,準備將東野瑜的棋路研究一下。
下次就讓東野尼桑贏好了,不過不能讓他看出來,說起來,東野尼桑下棋還真是.
御子想到這里,莞爾一笑,哪怕是東野尼桑這樣優(yōu)秀的人,不擅長的地方好像有點多呢。
飛乙嗤笑一聲:“死要面子,我看他也沒御子你之前說的那么好?!?
御子只是輕輕一笑,不作回答。
可是這樣要面子的東野尼桑很可愛呢。她心中想到。
研究一會兒,御子看向飛乙:“飛乙,我來教你下棋怎么樣?”
“下棋?沒意思,不來。”
飛乙撐著臉頰,神色憂愁。
御子打量一會兒,若有所思,輕聲問道:“是在擔心那些人嗎?”
飛乙沉默一會兒,點點頭,“我想回去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