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本理莎聞言,莞爾一笑:“請東野君先幫我找一個安靜的用餐位置吧。”
自己和她算是熟悉的陌生人,這樣貿(mào)然的提出幫助,不被接受是很正常的事。
東野瑜以往報恩沒少遇到這種情況,也沒急著說什么,只是露出溫和的微笑微微點頭。
看了眼平板上剩余的用餐位置,挑了一個既在角落,又能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繁華街道的位置。
“這個位置您看怎么樣?”
“嗯。”
“請跟我來吧。”
東野瑜將她帶到選定好的位置上,光影恰到好處地將這里交織,分割出一片獨立的空間,橋本理莎坐到椅子上有一種與東野瑜獨處的感覺,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東野瑜在平板上調(diào)出菜單交給她。
橋本理莎一邊翻看菜單,一邊閑聊般說道:“東野君在東京生活了這么多年,對這座城市怎么看?”
東野瑜沉思兩秒,笑著搖頭:“其實我只是來了東京兩個月而已,我并非東京本地人,甚至不是關(guān)東人,是從京都來這邊求學(xué)的。”
“不過也生活了兩個月,您要聽我的看法的話,我也姑且可以一說。”
橋本理莎微微頷首:“兩個月也有兩個月的看法。”
東野瑜沉吟兩秒:“我原先還沒到這里的時候,只覺得這里是大展身手的地方,但真正離開家鄉(xiāng)到東京求學(xué),生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兩個月,才發(fā)現(xiàn)這燈紅酒綠下的殘酷和孤獨,也更能體會梭羅的那句‘如果我真的對云說話,你千萬不要見怪,城市是一個幾百萬人一起孤獨生活的地方。’”
“您看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們,他們的距離僅有幾厘米,但可能此生都不會有交流。”
“說起交流,其實我一直很想向作為前輩的您詢問一些有關(guān)在東京生活的經(jīng)驗,您愿意分享一下嗎?您是先行者,亦是成功者。您的成功、經(jīng)驗、努力和憂慮,或許都能為我今后的生活帶去足夠的參考。”
這是委婉的表示自己可以作為傾訴的對象。
橋本理莎聞言,下意識看了一眼東野瑜。
少年身材高大健朗,長相英俊,星目有神,如同盛夏朝陽,的確比一般成年人更讓人感到安心,但說到底其實也只是高中生而已。
向高中生傾訴么?
她這樣想著,不以為然,不過心中也并沒有不屑或者別的什么情緒。
即便是安慰之語,卻能讓人感到他是在真心實意地關(guān)心自己,想要幫忙。
對于離鄉(xiāng)多年來到這座冷漠的城市獨自打拼的橋本理莎來說,也算是略微有所慰藉,至少有人確實在關(guān)心自己。
東野瑜見她不說話,也不強(qiáng)求,只是莞爾一笑:“當(dāng)然,這只是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我在無病呻吟,寂寞的人總會覺得這個世界是晦暗的,您就姑妄聽之。”
“東野君說的不錯,東京就是這么一座城市,即便是朋友之間的相處,就像是森林里的螢火蟲,看似溫暖的光點其實沒有任何溫度,能給予慰藉的只有家人。”
橋本理莎輕聲說著,對于東野瑜的來歷有些意外:“東野君原來不是東京本地人嗎?”
先前她來餐廳與東野瑜聊天,大多是聊一些神州的詩詞歌賦、服裝首飾等,反而沒有詢問對方的籍貫之類的。
她只覺得能找到一個有共同愛好且與他相處感覺舒服的人很難得,便忘了問這些本該在。
橋本理莎想到,這也許就是神州賢者所說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嗯,我是京都人,準(zhǔn)確的說,是京都時雨岳人,小時候流浪到京都,因為沒衣服穿去偷衣服,被人抓到了兒童福利院里。”
東野瑜對于自己的黑歷史從不掩蓋,直面過去,與自我和解才能道心通明,太過執(zhí)著的人修道會遇到更多心魔劫。
橋本理莎聞言,神色怔然,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東野瑜:“是哪座福利院?”
“陽光園。”
橋本理莎愣了一秒,愕然道:“你是光屁股的東野?!”
東野瑜:沒禮貌的女人。
東野瑜露出非常溫和、善意的微笑:“您竟然知道這件事?想必是住在陽光園附近的居民?”
“十年前的事,沒想到您還記得。往事不堪回首.不過為我取這個外號的人真是好人啊,若非這個外號,或許我和您還無法在十年之后通過陽光園重新結(jié)緣,請問我能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嗎?”
東野瑜笑瞇瞇地問道,原本陽光昂揚(yáng)的氣質(zhì)有些扭曲起來。
橋本理莎對于東野瑜的詢問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并沒有說什么,指了指自己,“你不認(rèn)識我么?”
想了想,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是,你進(jìn)陽光園那天,我剛好高中畢業(yè)收拾行李準(zhǔn)備踏上旅途,與你只有一面之緣,我還記得你當(dāng)時披著張?zhí)鹤有⌒囊硪碜哌M(jìn)陽光園的樣子。”
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東野瑜一時間有些憎恨造物主在創(chuàng)造人類的時候為什么給記憶加這么高的配置,丐一點不行嗎?
直立猿配置這么高,其他生物要怎么活?狐貍要怎么活?
東野瑜心中吐槽,神色卻是訝然,“您竟是陽光園里的前輩?”
早說是園里出來的大姐姐,自己還擱這兒客套什么,上去就是直接問,我要報恩你也攔不住,什么人與人之間的界限,都一家人還什么界限。
橋本理莎莞爾一笑,“差不多,不過因為工作的原因,已經(jīng)很多年沒回陽光園看過了,宮崎院長還好嗎?”
兩人都是陽光園里出來的孩子,有一種跨越時間的親切感,因而盡管年齡相差十多歲,一說透還是立刻拉進(jìn)了彼此的距離。
東野瑜臉上也不再掛著笑容,嘆息著搖搖頭:“不太好,陽光園的經(jīng)濟(jì)出了問題,宮崎院長已經(jīng)開始變賣家產(chǎn)維持福利院的運轉(zhuǎn)了。”
“這樣么”橋本理莎聞言神色暗淡下來,心中有些愧疚。
其實她三四年前成功在東京扎根的時候就想著回陽光園去看看,但要不就是客戶工作耽誤,要不就是真由理的病情。
生活好像一團(tuán)亂麻的絲線,總是擋在自己身后不讓回頭。
她想了想,微微頷首:“等真由理的病好一些,我就回去看看。”
“真由理,是上次電話里那位可愛的女孩嗎?她也是陽光園里的孩子?”
東野瑜想了想,沒什么印象,陽光園里叫真由理的女孩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不過沒聽說有哪個被園里出去的大姐姐接去東京享福的。
橋本理莎搖搖頭:“她是東京這邊的圣瑪利亞福利院里的孤兒,我三年前去那里當(dāng)志愿者的時候與她相處過一段時間。真由理是個很好的孩子,大概是在她身上看到了當(dāng)年自己的影子,我與她非常投緣,再加上因為失明要么沒人愿意收養(yǎng),要么來收養(yǎng)的人都不怎么好,仔細(xì)考慮過后,干脆就收養(yǎng)了她。”
“宮崎院長要是知道您繼承了陽光園的精神,一定會很欣慰的。”
東野瑜感嘆道,雖然很想吐槽這位橋本姐姐為什么享福不帶陽光園的孩子。
但這收養(yǎng)這種事本來就是看緣分。
能收養(yǎng)并好好照顧不是自己的孩子已經(jīng)算是道德高尚了,還有什么可以指責(zé)的呢?
“既然是一家人,那我就不兜什么圈子了。”
東野瑜直言道:“橋本姐姐看上去很憔悴,是因為工作,還是真由理的病情?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請盡管說。”
少年人倔強(qiáng)又好面子。橋本理莎長相清秀漂亮,自小見了不少這樣的少年想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
不過眼前這位來自陽光園的東野弟弟大抵的確是想幫忙。
盡管她不認(rèn)為東野瑜幫得到自己,但還是承這份情,就當(dāng)是向自己的家人傾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橋本理莎揉了揉太陽穴,“我?guī)д嬗衫砣メt(yī)院檢查過,醫(yī)生說真由理除了先天的眼疾外,身體很健康。”
“具體是什么癥狀?”
“做噩夢。最近一周以來,真由理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剛開始還只是輕微的噩夢,到后面每天晚上都會尖叫著被嚇醒。”
“那孩子現(xiàn)在都不敢睡覺,臉色憔悴的嚇人,一直照顧她的保姆說真由理已經(jīng)兩天沒睡覺了。”
噩夢?檢查不出來?
“如果是生病我還真暫時幫不上什么忙,但要是這種玄乎的事情,我或許有些辦法。”
東野瑜敏銳的狐貍鼻子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想了想,問道:“橋本姐姐你有沒有想過,是妖怪作祟?”
“妖怪?”橋本理莎詫異地看了眼東野瑜,“東野君是立花高的高材生,也相信這種東西?”
“您叫我阿瑜就好了,至于妖怪的事么。”
東野瑜不準(zhǔn)備隱瞞什么,遭受了妖禍的凡人可以知道一些有關(guān)妖怪的事。
于是左右看了看,身體挪動一步,擋住監(jiān)控,在視野死角的地方,豎起一根手指,如燭火般幽藍(lán)的狐火在之間跳動。
橋本理莎目光倒映著幽藍(lán)的火焰,神色驚訝,不過并沒有到顛覆三觀的地步,皺眉問道:“魔術(shù)?”
“不,是法術(shù)。”
東野瑜熄滅狐火,更正道:“這個世界不僅有妖怪,也有神明,除妖師自然是有的。我就是除妖師,或許可以幫到您。”
見橋本理莎不信,東野瑜無奈地笑了笑:“如果您不信的話,只當(dāng)是一位遠(yuǎn)道而來的家人想要拜訪您,如何?”
“那我在這里等你到下班吧。”
東野瑜害怕耽擱這一陣就會出現(xiàn)一些不可挽回的事,立刻說道:“不用,我可以請假。”
橋本理莎想了想,點點頭,也無心用餐,本想付賬,但剛剛點的那些菜連前菜都還沒做好,東野瑜找到領(lǐng)班宮水千夏小姐說明這件事,幫橋本理莎退了單。
做完這一切后,東野瑜轉(zhuǎn)身往經(jīng)理室走去,準(zhǔn)備找經(jīng)理笠原雅人請假——找宮水千夏小姐請假也可以,不過兼職薪水大概就保不住了,自己今天上了這么久的班,不能白打工。
橋本理莎看著他的背影,莞爾一笑,收起錢包,心中頗有些奇妙的感覺,從陽光園出來的只有一面之緣的兩個孤兒,十年后在東京因為緣分再次產(chǎn)生交集。
不過,當(dāng)初光屁股的東野,居然也長成這樣英俊的小伙子了么。
東野瑜到經(jīng)理那里請了假,這時候已經(jīng)是八點鐘了,小林公爵邸起碼有一半的客人都是奔著東野瑜來的,這時候都被哄得眉開眼笑,開始享用餐食。
今晚的營業(yè)指標(biāo)早已經(jīng)超過了百分之八十,笠原雅人簡單問了下原委,東野瑜于是將這件頗有緣分的奇妙事情簡單講了一遍。
笠原雅人也不知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只是笑著同意了,打量東野瑜一眼,“至于兼職薪水么放心。”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東野瑜為的就是這個承諾,得到不會扣掉薪水的保證后,去更衣室換回黑色長褲白襯衣的校服,天氣有些熱,就沒穿外套。
兩人離開餐廳,留下身后一些探頭探腦的服務(wù)員,和滿臉愕然的貴婦。
那貴婦在餐廳里見過很多次橋本理莎,認(rèn)出了她,反應(yīng)過來后,頓時大怒,抓著身邊服務(wù)員的手臂一邊使勁搖晃一邊大聲詢問:“怎么,那位不也是客人嗎?怎么還有區(qū)別對待的?快讓東野君回來!”
其他奔著東野瑜來的客人一聽也不樂意。
哭喪著臉的服務(wù)員連忙找到領(lǐng)班,宮水千夏見事態(tài)不對勁,叫來了經(jīng)理笠原雅人。
“各位不要急躁,聽我說。”
笠原雅人于是將東野瑜的說辭添油加醋地重新描述了一遍,從孤兒院的相遇,到十年后偶然間的一次回眸,什么姐弟情深啊,什么京都孤兒啊,反正都往親情的方向靠。
一時間,哪怕不是因為東野瑜而來的客人也都安靜地聽著。
“竟然是這樣奇妙的相遇么十年后姐弟的再見面.”滿面油光的貴婦用絲巾捂著嘴,眼睛滿是淚水地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