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接過神像時起初并未太過在意。
指尖掠過木雕表面的瞬間,浩然正氣微微震蕩,只捕捉到幾縷稀薄的邪氣——像是香火供奉時沾染的凡塵濁息,而非神像本身所攜。
隨著許宣提供的信息擺在眼前,于公就開始回憶自己的人生之中有沒有同款的妖魔鬼怪會干這么無聊的事情。
只是越看越覺得有問題,越想越是感覺有些熟悉。
沒有什么明顯的陰謀,不抽取神魂精血,只是發(fā)給參加科舉的讀書人供奉。
宣傳的也是文曲星君的神職和神位,至于包作弊這種奇葩事情也只是那幾個草包自己搞出來的丟人事。
幕后之人到底為什么呢?
難不成就是單純的傳播文曲星君神像,獲得最虔誠的愿力?
可這眉眼,太像人了。
尋常神像講究“三分像人,七分似神”,為的就是凸顯神性超然。可眼前這尊,眼角笑紋、唇邊溝壑,活脫脫是將某個真實存在的人物,披上了文曲星君的衣冠!
可能真的有問題。
活的久就是有好處,尤其是這種傳奇之人。
能被他記住的事情肯定不是尋常事。
歲月沉淀的智慧在眼中流轉(zhuǎn),于公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鎮(zhèn)守隴西和三十五年前在大雪山時見過的奇景——那些游牧部落的帳篷里,供奉著各式各樣的神像。
風(fēng)暴雨水,雷霆霜雪等自然現(xiàn)象都是神靈的一員,其中也包括了很多人神合一的部落。
比如第二十七代贊普拉托托日年贊,格薩爾王等等都有著明確的畫像傳遍雪山。
所以若是把思路打開,那么就有了一個新方向。
“老夫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
“漢文對白蓮教可了解?”
圣父聞言心頭猛地一跳,不動聲色地輕啜一口清茶。
醞釀好情緒之后就是開演。
“白蓮教?”
許某人義憤填膺地拍案而起,“我們凈土宗的叛徒,也是我朝最大的隱患。
他踱步到窗前,背對著于公時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光芒,轉(zhuǎn)身時卻已換上冷峻神色:“三十年前若非于公您和左將軍親率大軍剿滅其山門,聯(lián)合諸多正道宗師奪走了白蓮法壇,哪能鎮(zhèn)壓他們?nèi)倌甑膰虖垰庋妫俊?
“咱們前兩年在建鄴遇到的人禍就是白蓮教徒引起的,那群兇人當(dāng)真是無法無天。”
許宣情緒激動地表示憤慨,并且展現(xiàn)了自己堅定的立場。
攥緊的拳頭微微發(fā)抖,“我與白蓮教,不共戴天!”
然后畫風(fēng)一轉(zhuǎn)。
“您覺得這事是白蓮教所為?”
于公長嘆一聲,緩緩坐回太師椅中。老舊的梨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仿佛也在為這個沉重的話題嘆息。
“不是。”
許宣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不是?
不是您跟我逗悶子呢……開什么嚇?biāo)廊说耐嫘Α?
頓時覺得自己之前這一通聲情并茂的表演都白演了。
“漢文可知……”于公突然抬眸,渾濁的眼中精光乍現(xiàn),“白蓮圣母與未來彌勒佛的淵源?”
“略知一二。”許宣脫口而出。
他何止是了解——那尊端坐在真空家鄉(xiāng)的白蓮法相,此刻正在他紫府中綻放清光。
還能以第一視角俯瞰下方人身小宇宙。
隨后法相突然閃爍了一顆智慧的火花,讓許宣想到了什么,眼神一肅。
“彌勒……”
彌勒佛準(zhǔn)確的說此時還是彌勒菩薩,果位還是菩薩位。
但地位可不一般,其代表的是信眾對于未來世界的希望和寄托。
作為佛祖弟子,卻是先于佛入滅,等待轉(zhuǎn)生。
之后才是佛祖入滅,由迦葉尊者繼續(xù)傳法,但畢竟是羅漢果位,無法帶領(lǐng)佛教興盛。
于是佛受記預(yù)言,彌勒將在釋迦牟尼佛滅度后五十六億六千萬年時從兜率天宮下生人間,于華林園龍華樹下成佛,廣傳佛法。
第二次出現(xiàn)就代表著未來已來。
而白蓮圣母乃凈土宗叛徒,和佛門的關(guān)系是確確實實的佛敵的原因就是奪了彌勒之宏愿。
在彌勒尚未轉(zhuǎn)生降世的時候她先出來了,然后宣布未來會把所有人度進(jìn)真空家鄉(xiāng)。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空家鄉(xiāng)的本質(zhì)是什么——那是一個永遠(yuǎn)停留在“未來”的幻夢。當(dāng)所有信眾都沉溺在這個虛幻的極樂中,真正的彌勒降世時,將無人等候,無人見證,更無人追隨。
所以白蓮是占據(jù)了彌勒的位置。
那么由此推理出文曲星君……誰要占文曲星君的位置啊,這東西占了也就多一些才華,最大的作用是鞏固氣運吧。
許宣和于公對坐在書院的青燈下,茶已經(jīng)續(xù)了三泡,卻依然理不出頭緒。
凡是文采過人的,誰不被夸一聲文曲星下凡啊,這都是萬金油的句子了。
城南李員外家的神童算一個,城北王舉人的外甥算一個,就連西湖邊賣字畫的窮秀才都敢這么吹噓……
一個錢塘縣起碼有幾十個文曲星轉(zhuǎn)世的神童,幾個文曲星轉(zhuǎn)世的青年人。
這種批發(fā)出來的稱號在九州大地上簡直比春天的柳絮還泛濫。
所以文曲星在儒家之中的地位和彌勒在佛門的地位完全是兩回事。
許宣和于公兩個在書院里苦思冥想,最終一無所獲。
窗外蟬鳴漸歇,夜色愈深。
老頭突然把茶盞重重一放:“老夫也只能想到這些了!”他煩躁地?fù)]了揮手,“你不是認(rèn)識那個白衣神女嗎?去問她!”
于公見自己給出的方向好像不太靠譜,自覺臉上無光,于是把人給趕了出去。
都是這個癟犢子搞的自己不能出吳郡,不然手提長矛橫掃江南,哪里會有現(xiàn)在的困頓之感。
許宣站在大門外也是無奈。
你以為我愿意找你這個糟老頭子嘛,這不是自己現(xiàn)在和白姑娘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嘛。
只是終究是正事要緊,他還是硬著頭皮來到了西湖。
聲音不大,卻在湖面上蕩起一圈圈漣漪。等了片刻不見回應(yīng),他正猶豫要不要再喊一聲,突然腳下一空——
“哎喲!”
整個人跌進(jìn)突然出現(xiàn)的漩渦中。等回過神來,已經(jīng)坐在了水晶宮的白玉桌前。
對面白素貞一襲素衣,正在慢條斯理地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