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書院,后院庫房里。
老沈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一尊青銅簋器。
昏暗的燭光下,伯彝簋表面的饕餮紋飾顯得格外黯淡,原本瑩潤的青銅光澤如今蒙著一層灰敗。
“造孽啊……”
從袖中取出三柱清香,青煙裊裊升起時他口中念念有詞,書院上空的文脈清氣被緩緩引下,如涓涓細流般注入簋中盛放的五谷。
仲秋祭孔的日子越來越近,額頭的皺紋也越皺越深。
他必須在這之前把簋器修復得七七八八——至少不能讓人一眼就看出這件鎮院之寶曾被某個敗家子借去當做法器砸人。
“許漢文啊許漢文……辦事是真的利索,就是崽賣爺田心不疼。”
老沈望著庫房里其他的禮器突然打了個寒顫。
幸虧當初沒把最重要的鼎器借出去,不然現在怕是要捧著堆青銅碎片哭暈在茅廁。
完成今日的補漏工作后還檢查了一遍上邊的手印有沒有散去,全部搞定才把大門緊緊鎖上,還吩咐外邊的書院護衛要小心守護這些書院財產。
“沒有我的手令不要讓任何人進入,你們的職責很關鍵啊。”
護衛們只當時老院長突然起了責任心,以前可沒有幾天來一趟的時候。
老沈剛松了口氣,正想回房歇息,就見門房急匆匆地小跑過來,手里捏著一封信。
“山長,您的信。”
“哪來的?”老沈漫不經心地問,手指還在整理衣袖上的褶皺。
“崇綺書院,許教習。”
“嗯?!”渾身一僵,仿佛被雷劈中般定在原地。
忽然覺得手臂發沉,胸口發悶——這感覺,就像當年在戰場上被敵軍鐵騎沖撞了一般。
記得自己年輕時能單手揮舞三十斤的戰戈半個時辰不喘粗氣,駕著戰車繞山疾馳如履平地。雖不敢說日啖五牛,但食飯三斗絕不在話下。可此刻他竟覺得自己老了。
看見門房手中的信件仿佛看到了什么噩耗一樣,遲遲沒有動作。
“山長,您……”門房有些擔心,咱山長可不是什么優柔寡斷的性子,怎么今天突然出神。
“咳咳,沒事,給我吧。”
回到書房他坐在太師椅上,心情時好時壞。
這災星……
揉著額角,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那些“光輝事跡”——
曾在山中稱過王,千里馳援闖帝都,更有轉戰三千里,橫行洞庭湖的過往。
一直以來都特別得意自己年輕時的那些狂野經歷,甚至引以為榮。
結果老了老了,看到一個后輩更加狂野地闖入自己的世界。
現在看來自己年輕時也是挺低調的啊。
希望這一次是好事吧。
心中有些復雜地拆開了信件。
老沈拆開信件才讀了一半,額頭上就已青筋暴起,皺紋深得能夾死蒼蠅。
待看完最后一個字猛地一掌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跳起三寸高。
“取老夫的刀來!”怒喝一聲,花白的胡須都在顫抖。
堂堂科舉大典,竟被這些世家鼠輩用如此齷齪手段玷污!
但憤怒歸憤怒,終究是年紀大了經歷的多了,多了幾分穩重。
強壓火氣連夜召集書院教習,動用白鹿書院在荊州的人脈暗中查訪那些詭異的文曲星君像。
果然,不到三日就有了收獲。
從山腳下的潯陽書院之中找到了幾個,還抓了幾個不學無術的學生。
就像是信中所說,扭曲了文曲星君的形象,至于邪法還無法確定。
作為執掌江南文脈的泰山北斗,老沈有著許宣無法比擬的優勢——千年的儒家底蘊。
根本不需要分析推理,也不需要推算星辰,直接去庫房之中請出蒼壁一照便知。
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壁禮天。
這方青玉璧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璧身上古老的云紋仿佛在緩緩流動——這正是儒家傳承千年的禮天之器,專司溝通天道,監察文運。
沈院長已經號召了書院的教授們一同見證這一幕,若許宣所言寫真,那么……
“諸位同僚,今日便以蒼璧照妖!”雙手托璧過頂。
書院教授們屏息凝神,只見一道清光自璧心射出,直指那尊詭異的文曲星君像。
“咔嚓”一聲脆響,木雕表面的彩漆瞬間龜裂。黑氣如毒蛇般從裂縫中竄出,卻在清光中發出“滋滋”的灼燒聲。
“果然如此!”沈山長須發皆張,“竟敢以邪術竊取文運,動搖科舉根基!”
教授們嘩然。
在古代這就是鐵證如山——便是狄仁杰的推理、宋慈的驗尸術、包拯的虎頭鍘加在一起,也推翻不了蒼璧照出的真相!
眾人震怒,這是欺我儒家沒有雷霆手段。
老沈更是怒風沖冠,當年老院長收留他這個武夫入白鹿書院就是看中他這份血性。如今若讓宵小之輩得逞,如何對得起恩師在天之靈?
于是立刻廣發英雄帖,散播到了天南海北。
一時間,白鹿書院的信使四散而出。
北至燕京,南抵嶺南,東臨滄海,西達巴蜀,所有知名書院都收到了這封帶著滔天怒火的檄文。
天下文壇為之震動——要知道,白鹿書院這一動,可不只是江南的事,而是關乎整個儒家的氣運之爭!
許宣在錢塘接到消息時,正端著茶盞的手都僵住了。
“我還是小看了這件事啊。”
他雖料到老沈會重視此事,卻未完全站在儒家的立場思考。
這已不是簡單的科場舞弊,而是有人要生生從儒家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在這個世界教派之爭非常慘烈。當年佛道之爭可是打得山河變色;如今有人敢動儒家的文運根基,無異于宣戰。
就連孔夫子都親自出過手,留下了很大的爭議。
少正卯,春秋時期魯國的大夫,官至少正,能言善辯,是魯國的著名人物,被稱為“聞人”。
他和孔丘都開辦私學,招收學生。多次把孔丘的學生都吸引過去聽講。
魯定公十四年,孔丘任魯國大司寇代理宰相,上任后七日就把少正卯以“君子之誅”殺死在兩觀的東觀之下,曝尸三日。
手段不可謂不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