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臣不是那個懦弱,只有情情愛愛的小白臉男主角。
他現(xiàn)在是個有背景有能力有閱歷的讀書人,崇綺三奇的一員。
此刻背脊挺直,目光平靜地與傅天仇對視——經(jīng)歷過郭北縣的妖魔亂世,見識過血魔的滔天兇威,甚至親眼目睹許宣劍斬黑山老妖。
與那些生死一線的經(jīng)歷相比眼前這位固執(zhí)的老者實在算不上什么令人畏懼的存在。
說話的時候那叫一個盡顯風采,一點沒有初登場的青澀。
這個時候要是去收賬……就算是郭北城里都是業(yè)鬼都攔不住他分毫。
所以有勇氣主動打破僵局直奔主題。
根據(jù)許師所說的人人平等的概念,對方只是比自己年紀大的老人,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存在。
沒必要露出小兒姿態(tài)。
在道德的底線之上也可以提供一定的幫助,這就是善良。
同時還很好奇對方找他做什么,難道是那件蘇州郡守案?
書院之中也有討論過,畢竟書院也處于吳郡之中。
一條大蜈蚣當了郡守,還干了好幾年,混了個青天名號,這種八卦比一般野史還要野。
“妖魔之事非尋常手段可查。那鄧攸能偽裝成郡守多年而不露破綻,背后必有蹊蹺。若大人信得過晚輩愿助一臂之力。”
實際上寧采臣對于這件事還是有些了解的,只需要找到許師給出或者制造一個可以結(jié)案的證據(jù)便是。
只是這一句話在傅家書房說出來可就有些不得了了。
傅天仇眉頭一皺,書房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傅清風悄悄收回邁出的腳步,指尖微微發(fā)緊,已經(jīng)做好待會兒替寧采臣賠罪的準備。
她深知父親的脾性——這位前御史大夫一生恪守禮法,最重上下尊卑,容不得半點僭越。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這是父親常掛在嘴邊的話。
按照禮數(shù)本該是父親掌控局面,先考較寧采臣的學識、人品,再“不恥下問”地請教。
在洛陽之中所有來拜訪的后輩都是如此待遇,甚至考教完成后就可以離開了,根本不存在什么交流。
可寧采臣竟先開口,語氣平靜,毫無敬畏之意。
傅天仇心中果然厭煩頓生,目光冷峻地審視著眼前的年輕人。
和他在帝都接觸過的那些世家俊杰相比,眼前這人簡直毫無規(guī)矩。
那些青年才俊哪一個不是謙恭有禮、進退有度?
即便身負才華,也懂得“藏鋒守拙”的道理,絕不會像寧采臣這般直白莽撞。
“我真是昏了頭……”
傅天仇心中自嘲。
堂堂前御史大夫,竟因女兒一句話就放下身段見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書生?
荒唐至極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悅,再開口時語氣已帶上了幾分疏離與審視:“聽說……你懂些方士技法?”
這話問得極有分寸。
既點明了對“旁門左道”的不屑,又隱晦地表達了對寧采臣身份的質(zhì)疑。
若是尋常書生此刻恐怕早已冷汗涔涔,慌忙解釋自己并非江湖術(shù)士。
……可對面這個懂的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魔道啊。
什么是魔道,最起碼越是離經(jīng)叛道才是入門標準。
寧采臣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
即便不動用任何能力,他也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話語中那份居高臨下的輕視。
這位傅大夫或許確實是個清官,或許也曾有過為民請命的抱負。但那又如何?
“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寧采臣在心中默念著這句古訓,看向傅天仇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憫。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白白蹉跎了這許多歲月。
這不是什么好人與好人之間的誤會,而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必然的碰撞。寧采臣忽然覺得有些可笑——自己何必向這種人證明什么?證明自己是正義之士?證明自己愿意主動相助?
他寧采臣,不需要這種人的刮目相看。
“不是方士,不是巫師。”寧采臣挺直腰背,聲音清朗,“是和您一樣的讀書人。”
話語雖輕,卻擲地有聲。傅清風驚訝地抬頭,看見年輕人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一種她從未在父親那些門生故舊眼中見過的神采。
傅天仇臉色微變,正要發(fā)作,卻見寧采臣已經(jīng)拱手一禮:“既然大人公務(wù)繁忙,學生就不多打擾了。”
許師說得對,做事要懂得靈活變通。與其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如回去多溫習幾篇策論。
傅天仇被這一番不卑不亢的回應(yīng)噎得胸口發(fā)悶,本就陰沉的臉色更加難看。
自從被貶出洛陽,滯留揚州督辦這樁毫無進展的案子,他心中的郁結(jié)就與日俱增。
如今竟淪落到要向鬼神之道求助,更被一個后生晚輩當面頂撞……
種種事情讓其本就松動的養(yǎng)氣功夫徹底破功。
可還未等他擺出長輩的威嚴訓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寧采臣竟已拱手告辭,說什么要回去溫習功課準備秋闈。
這簡直……簡直……
傅天仇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怒意。
冷哼一聲,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借這個動作平復心緒,隨即用教訓后輩的口吻道:
“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余不足觀也。”
“論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
“朝廷選拔人才也是如此,望爾等謹記。”
他說完這番話頓覺胸中郁氣舒解不少。這既是在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又何嘗不是在提醒自己?
即便處境艱難,也要守住為官做人的底線。
傅清風站在一旁,看著父親漸漸恢復威嚴的神色,又望向門口那個挺直的背影心中百味雜陳。
她忽然意識到,這兩個同樣倔強的人或許永遠都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的世界。
寧采臣則是有些懵逼了,他到現(xiàn)在也沒覺得自己哪里過分了,甚至讓一方大員如此說他。
從進門到離開,他與這位傅大人統(tǒng)共不過交談三句,怎么就被扣上了“德行有虧”的帽子?
在科舉這條路上,名聲比才學更重要。一個被當朝大員評價為“驕矜”的考生,恐怕連考場的大門都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