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闈三場,分別在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日舉行。
當歷經種種風波的八月九日終于到來時,許宣卻整夜未眠。
他不是在為弟子們緊張,而是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
幾乎是以備戰狀態度過這個夜晚——腰間懸著勝邪劍的劍柄,袖中藏著紙蝴蝶,外套之下藏著錦斕袈裟。
甚至在暗中調集了保安堂的精銳力量布防在壽春各處。
“每逢大事必生變故……”站在客棧窗前,望著漸亮的天色喃喃自語。
這是三年來與各路妖魔周旋積累的經驗,更是作為“主角”的自覺——若在這種重要時刻沒有點妖魔鬼怪出來攪局,反倒不正常了。
然而直到旭日東升,預想中的意外始終沒有發生。
許宣挑了挑眉:“看來就算是因果繁雜如我也有幸運的時候,今天當真是神鬼退避?”又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平安無事才是好事,這幾年都被那些突然出現的孽障搞得有點應激了。”
下樓前把身上所有不屬于普通讀書人的裝備都塞入了玉壺之中,然后朝著城外云端扔去。
接著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恢復了師者風范,細心地為每個學生檢查考籃——筆墨紙硯、干糧清水、替換衣物,一樣不落。
也是擔心有的人多帶了什么東西引起誤會,到時候就算是顧教授賣面子都沒有用。
還好大部分人都是聽話的,就是……
“記住,三場考試,每場三天兩夜。”許宣一邊整理考具,一邊叮囑,“第一場考經義,第二場考策論,第三場考實務。遇到難題不要慌,按教授教你們的思路來……”
嗯?
“商票銀票金珠玉鈺?”
季瑞的籃子剛剛提起來就感覺有些份量,沒想到內容竟然如此豐富。
你這是打算當著成百上千人的面強勢行賄主考官?
還是打算拿黃白之物當鎮紙?
“應急之物,也不知道合不合規……”季瑞也是有些茫然,他以前做夢都沒有夢到過會參加秋闈,所以整理東西的時候有些拿不準。
最后全部托付給了顧教授保管。
有了這么一出鬧劇出現,其他人的心情都放松了很多。
“出發!”
這一聲令下,仿佛打開了某個閘門。
壽春城的大街小巷同時涌出無數考生,如同百川歸海般向著貢院匯聚。
腳步才邁出兩步,便驟然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山岳般傾軋而來。
“這是……”許宣下意識開啟靈覺,雙目頓時被刺得生疼。
抬眼望去,貢院外數千學子匯聚,青衫如林,冠帶如云。
清晨的陽光下無數文華之氣自考生頭頂蒸騰而起,在貢院上空交織成一片肉眼不可見的浩瀚華蓋。
清氣盤踞翻涌,如巨龍般直沖九霄,竟將天邊的云霞都沖散了幾分。
即便見識過江南文會的盛況,此刻的景象仍遠超想象——浩瀚的文氣如江海奔涌,又似星河倒懸,每一縷清氣都蘊含著讀書人十年寒窗的積淀。
越是靠近貢院,體內靈力就越發沉寂。
又看到幾個考生身上突然冒出黑煙,驚慌失措地逃離人群。
想必是那些不死心想要以邪術作弊的,此刻在浩蕩文氣的沖擊下無所遁形。
連他體內的白蓮法相都自覺收斂鋒芒,以純白蓮瓣層層包裹,不敢泄露半分氣息。
在這等匯聚天下文運的場所,任何魑魅魍魎的手段都無異于自取滅亡。
貢院門前,一隊披甲執銳的兵士肅立守衛,寒光閃閃的兵刃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芒。
數千學子聚集于此形成涇渭分明的幾類——三五成群低聲議論的,獨自踱步念念有詞的,還有閉目養神故作鎮定的。
許宣目光掃過人群不由挑眉,考生中竟有不少熟面孔。
其中十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就是書院教室前三排的,起夜都費勁,還來參加這種高強度的考試,全憑毅力和執念在撐。
臉上溝壑縱橫,卻仍執著地捧著書卷,在入場的最后時刻還在默誦經文。
魔怔到了此種地步已經無需再勸。
雖然在靈覺之中可以感知到他們的生命氣息已經暗淡到和死人只有一線之隔了。
人群中的氣氛微妙而緊張。
相識的考生之間也只是點頭致意,不相熟的更是互相警惕。
今日這場考試,說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不為過。
鄉試一過便是舉人功名,從此魚躍龍門,前程似錦。
意味著免稅免役的特權,意味著地方官員的禮遇,意味著再不濟也能做個富家翁。
若是能在吏部掛上號,或者攀上些門路,謀個一官半職更是不在話下。
喬峰那位岳父,不就是靠著舉人功名運作得當,才在地方上站穩腳跟。
至于進士及第那更是青云直上的通天梯。即便是三甲同進士出身,外放至少也是個知縣。
西門縣令就是走的這條路,只可惜太過剛直又碰上那樁孝道慘案……
“一考定終身啊。”
正在唏噓的時候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成為了最扎眼的存在。
“許師好。”名氣最大的三杰上來問好,吸引了一片目光。
“許教習好。”普通學生來問候。
“許教習今日好風姿,學生這段時間沒在書院聽您教誨都感覺不踏實。”活潑的普通學生來問候。
一批接一批的,好不熱鬧。
這里面不是沒有老師和學生一同來考試,但許宣是名氣最大的。
畢竟三大書院之中只有他是以低學歷而出名的,大家來問候老師更是正常。
導致的結果就是無數道帶有怨念的目光刺了過來。
被動出風頭的許宣也是無奈,咱也是帶著主角光環的男人了。
幸好時間到了。
“肅靜!”
一聲洪亮的喝令劃破晨空,貢院朱漆大門在嘎吱聲中緩緩開啟。
只見兩隊儀仗整齊排開,此次鄉試的兩位主考官領著十八位房師魚貫而出。
身著正式朝服,衣冠整肅,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莊重。
“竟是揚州刺史親臨?”許宣目光一凝。
領頭那位身著紫袍的官員,赫然是陸耽學長曾經輔佐過的持節都督揚州諸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