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刺史坐在貢院正堂的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玉佩。
自從踏入貢院那一刻起,他就感到心頭時不時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絞痛,像是有人用細線在心臟上輕輕拉扯。
他早已暗中召來了自己精心培養的醫療團隊——三位醫術超凡的心腹大夫。
這些人都是他一手提拔,忠心毋庸置疑。
經過反復會診得出的結論卻出奇一致:除了年歲增長帶來的尋常體虛外,并無大礙。
“無病之病,方為大患……”何刺史瞇起眼睛,指節在案幾上輕輕敲擊。
宦海沉浮數十載,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要么是某種極其隱蔽的奇毒,要么就是……邪術作祟。
腦海中快速閃過這些年得罪過的對手:被抄家的豪強、被貶黜的官員、被鎮壓的叛黨……哪一個不是恨他入骨?
下毒、刺殺都是尋常手段,更可怕的是那些防不勝防的巫蠱邪術。
“來人。”何刺史低聲喚來親信,聲音冷得像冰,“去查查最近有沒有可疑人物接近過本官的飲食起居。另外……”他頓了頓,“去禪智寺請幾位高僧前來。”
身邊的幕僚低聲進言:“大人,不如暫且留在貢院。此地文氣鼎盛,又有圣賢顯化,任何邪術都無法在此作祟。”
何刺史沉吟片刻,微微頷首。
于是就蹲在了這里,暗中遙控手下尋找原因。
府邸,偏院,暗中的幾座宅邸,全部翻了一遍。
當夜刺史府燈火通明。親信侍衛帶著術士暗中搜檢,竟真從偏院的花壇下挖出一個裹著紅布的木偶,上面刻著生辰八字,還扎著七根銀針。
府中供養的護法高僧當即焚香誦經,以金剛杵將木偶擊碎。
“奇怪……”大和尚眉頭緊鎖,盯著化為灰燼的木偶,“此物雖有怨氣,但并非主因。”
日子一天天過去,刺史的心悸時隱時現,卻始終找不到根源。
他依舊每日端坐貢院正堂,面色威嚴地主持科考,連最親近的屬官都看不出異樣。
唯有貼身侍衛發現大人案頭的安神茶,從一日一盞變成了一日三盞。
恐懼如附骨之疽,在這個老人的心頭蔓延——這無形的威脅,恐怕比明刀明槍更難防備。
他甚至開始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年輕時他何曾懼怕過什么生死報應?
出身隴西何氏的他為了在世家子弟中脫穎而出,毅然棄文從武,選擇了最兇險的軍功之路。
他記得先帝平定蜀地叛亂時自己為表忠心,曾下令焚燒千畝良田斷敵糧道。
那一夜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逃難的百姓哭嚎聲不絕于耳。
戰后清點麾下斬首五千級,焚毀糧谷一百八十萬斛,稻田四千余頃。
可以說那個時候他根本不怕老天爺。
直到年紀變大,權勢高漲,才有所轉變。
可隨著年歲漸長,權勢愈盛,他漸漸變了。
第一年,他只是抱著“信一信也無妨”的心態踏入寺廟。
反正滿朝文武都在求神拜佛,隨大流供奉幾尊金身既不費錢也不丟人。
第二年,某位高僧對他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像甘露般滋潤了他干涸的心田。
原來罪孽可以如此輕易洗清?他欣然捐資重修了金山寺的大雄寶殿。
到了第三年,他已經深陷其中。
高僧們說,只要誠心供養三寶,多建寺院,多誦佛經,往昔殺業自會消解。
于是他大興土木廣招僧眾,在揚州境內連建七座寺院,日日聽經,夜夜供佛。
他很快就沉浸在佛門給他編織的美好未來之中。
但臨近危機才驚覺一個問題。
這些年來捐了無數香火錢,建了七座寺院,可那些高僧們卻從未明確告訴他:自己的罪孽究竟還剩多少?
他盯著禪智寺的住持大師,聲音低沉:“大師,依你看……本官這次能平安度過嗎?”
大師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怎么知道。
禪智寺確實是佛門正宗,有真傳承在身。
能在揚州迅速擴張勢力,也多虧了何刺史這只“金主”的扶持。
可眼前這情況,實在超出了他的認知。
明明有人道氣運庇護,腰間玉佩是皇室所賜的護身靈寶,寺里還日夜為其誦經祈福……按理說,尋常邪祟根本近不了身才對。
所以面對質問,他以往的舌戰蓮花有些打磕巴。
眼前這位看似虔誠的刺史大人根本不在乎什么佛法真諦——他要的,只是一個能保命的答案。
他毫不懷疑若自己給不出滿意的答復,禪智寺多年的香火情分怕是要就此斷絕。
“若……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大師情急之下竟背起了《阿彌陀經》的段落,聲音都有些發顫,“聞說阿彌陀佛,執持名號……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
逼得大師都整起了凈土宗的經文了,因為他是真的沒活了。
總不能說“佛不渡人,唯人自渡”吧。
說完就得被破山伐廟了。
最后刺史大人擺了擺手,讓大和尚出去接著忙。
他重新鎮定了精神。
他就不信了,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還能被這種隱患難住。
到現在為止只是心絞痛而已。
就在策論考試的最后一天,整個貢院的氣氛達到了頂峰。
數千名考生伏案疾書,筆鋒如刀,每個人都在燃燒自己最后的才思,試圖在這決定命運的考場上奮力一躍。
貢院上空人道氣運與儒家文華交織成五重璀璨華蓋,浩蕩如海。
正氣之海中諸子先賢的虛影幾乎完全顯化——孔子執禮器而立,孟子持簡冊而誦,荀子負手觀天……這些圣賢投影在文氣中沉浮,將整個考場籠罩在恢弘的秩序之力下。
此刻的貢院,霸道到不容任何異類存在。
“啊——!!”
一聲痛苦的悶響突然打破了肅穆。
只見何刺史猛地捂住胸口,在兩位主考官驚駭的目光中直挺挺栽倒在地。
他面色慘白如紙,冷汗瞬間浸透了紫袍官服,手指死死揪著胸前的衣料,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撕咬他的心臟。
“快傳太醫!”副考官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