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似祭奠,似懷念,又似最后的挽歌。
靈蜿蜿兮既臨,光燁燁兮未央。
君乘龍車兮帝服昭彰,駕八鸞兮巡游四方。
君之來兮,如罡風之卷云;君之往兮,似晨曦之破暝。
俯覽冀州兮澤被千川,橫絕四海兮雨潤八荒。
隨著那蒼涼的吟唱,虛空竟傳來回應。
君山之上,忽然起霧了——不是尋常的霧氣,而是磅礴如海的云潮,自九天垂落!
更恐怖的是那些霧氣中竟夾雜著古老的水汽,如天河決堤般傾瀉而下!
石王沒有欣喜,只有驚恐。
“君上!不可——“
它的嘶吼尚未出口,便被滔天水汽徹底淹沒!
下一瞬洞庭湖沸騰了!
湖水如掙脫枷鎖的猛獸,瘋狂沖擊岸堤。
浪頭高逾千丈,似蛟龍破壁,又似共工撞倒不周山時的滅世洪濤。
盡管這股浪濤剛剛成型,整個九州精通水之一道的修行者和妖族感受到了神魂的震蕩。
正在意氣風發進軍洞庭的太湖妖族,首當其沖感受到了天地異變。
水族對水文變化的感知近乎本能。
此刻所有妖兵妖將的鱗片都在戰栗,鰓部傳來刺痛般的預警——這絕非尋常的潮汐漲落!
“報——!!!”
傳令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慌:
“湘江水位暴漲三丈!浪頭已沖垮前沿營寨!”
“澧水逆流!”
“阮江突現漩渦,李先鋒所部失聯!”
“資江……資江在震蕩!”
小青一把攥碎手中玉簡,厲聲喝道:“參謀部!十息之內我要看到推演結果。”
帳中龜殼、蓍草、河圖洛書瞬間鋪滿案幾。
余白捧著一本《水經注》猛翻,龜大用龜甲占卜狂算天機。
洞庭流域的水文規律,本該是板上釘釘的天道常理,四水的漲水期在五月至七月;洞庭湖本體則在八月至九月達到最高水位。
這本是長江流域雨季的必然結果。
上游洪水下泄,與四水洪峰迭加,形成“頂托效應”,將洞庭湖水位推向全年巔峰。
可如今四水早已過了漲水期,洞庭湖本該處于平穩階段,近日更無強降水……
這暴漲的水勢,根本不講道理!
“所以……是云中君!”
小青臉色陰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雙劍。
她本想再觀察片刻,可三英二云已匆匆趕回,帶來更糟的消息。
“水位開始漫灌陸地!”
“更有一些奇怪的妖族出現在水中興風作浪。”
李英奇的臉色非常難看,因為這些精怪長的非常古老,恐怕來頭不小。
此時龜大噴出一口老血。
上坎下坎!大坎卦!
初六爻!坎水滅人丁!
初六陰爻居于坎卦最底層,象征洪水初臨時的滅頂之災。
兇!
而余白也翻到了相關記載,而且一翻就翻到了上古時期,最近一次見此卦象之人是——大禹王。
“大王!若不制止,洪水將席卷周邊數十郡,乃至于荊揚兩州!”
龜大泣血,余白驚恐。
“快請許堂主!!!”*2
小青再不敢猶豫,翻手取出一只似夢似幻的玉蝶,那是許宣留給她的緊急聯絡法器,特供版“夢蝶”。
玉蝶振翅而飛,化作流光遁入虛空。
隨后她就飛到空中,看著大地和洞庭之間出現了詭異的褶皺。
體內沉寂已久的“龍門”竟在這狂暴的水元之力刺激下,隱隱有了松動的跡象。
道道龍吟自丹田響起,震得經脈生疼。
“該死……”
“這老妖怪到底想干什么?!”
正在密室策劃“陰間落井下石”大計的許宣,突然眉頭一皺。
白蓮法相展開,一段記憶從腦海中浮現。
三年前回歸凈土祖庭,東方護法菩薩曾以大法力為許宣演化過法號。
他選擇的是坐化于金山寺的法海禪師之名。
演化的場景之中有一幕就是妖邪作祟,致使地龍翻身千萬里,洪水倒灌即將淹沒無垠大地,劫氣橫掛青天,億萬黎民悲苦無望。
今時今日突然再次回憶起來,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心有所感。
甚至還浮現了具體的場景。
洪水泛濫,岳州首當其沖,城郭幾為澤國。街巷積水盈尺,屋舍多被淹沒。百姓扶老攜幼倉皇奔走,哭聲震天慘不忍聞。
商賈之貨,盡付東流;農夫之稼,毀于一旦。昔日之繁華市井成一片汪洋;往日之寧靜鄉村頓作凄涼荒島。
澧州大水沖垮城墻。官廨民居,傾圮殆盡。田疇沃野盡成泥沼。禾苗淹沒顆粒無收;牲畜溺亡損失慘重。
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或棲于破廟,或宿于荒丘,饑寒交迫,苦不堪言。
常德、益陽諸郡亦皆受其波及。水勢蔓延,所到之處一片狼藉。橋梁崩塌道路阻絕;舟楫傾覆人命危殆。疫病隨之而生,癘氣彌漫于空氣之中,百姓染病者甚眾,死者相枕于道。
畫面一閃而逝,許宣眉頭緊皺。
“這幾個地方是.荊州?”
“天道示警?!”
他在郭北時欠下天道大因果,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但上來就是如此大活還真是驚悚。
嗯?
他從虛空中一把抓住那只幻夢玉蝶,神識掃過——瞳孔驟然收縮。
“原來是洞庭水災,云中君搶先動手了?!”
搶先動手就算了,竟然還如此酷烈!
在當今人道昌盛的時代,強行逆轉四水時序,掀起洪荒水災……這簡直是在打天道的臉。
因為太不可思議也沒有邏輯,所以許宣一時間有些接受不能。
正思索間—一滴水珠自長江躍出,穿越千里,精準砸在許宣額頭!
“啪!”
水珠中傳來蒼老龍吟:
‘許白蓮,來長江一敘。’
許宣心頭劇震——
連那條最愛蹲在角落里看熱鬧的長江老龍都被驚的主動出擊了?!
他再不遲疑,化作一道流光沖出壽春,轉瞬飛抵無為縣江段。
眼前的場景令人窒息:
原本就洶涌的江水,此刻竟如沸騰的銀汞,每一滴都重若千鈞。
“嘩啦——”
龍君破水而出。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開口便是石破天驚:
“你可知云夢澤有多大?”
“云夢者,方九百里。”
許宣的回答帶著幾分浪漫主義的敷衍——畢竟《子虛賦》里的描述多少有些文人夸張的毛病,他是不信的。
龍君冷笑一聲,龍爪輕抬招來一片水流,在虛空中凝成《禹貢》九州水文圖。
圖中光影流轉,云夢古澤的輪廓逐漸清晰——真正的云夢澤,浩渺無垠,廣袤無際,如巨鰲負地,橫亙荊楚。
東抵大別山麓,層巒迭嶂,如翠屏羅列;西至巫山腳下,峰似劍戟,直指蒼穹;北臨大洪山脈,山勢磅礴,似巨龍盤踞;南達長江北岸,江水滔滔,奔涌不息。
九省通衢,仙桃沃野,荊州古城,天門險境,孝感福地……皆在其籠罩之下!
“這就是云夢澤。”
許宣望著圖中云夢古澤與如今洞庭的對比,內心震動,有了幾分猜測。
但實在是過于大膽,所以直接問道:
“云中君不過一介妖王,哪有本事逆轉天地演變?就算是金仙降臨,也不敢如此狂妄吧?”
龍君龍須微顫,嗤笑一聲:
“那條小妖自然沒這能耐,但……那些還沒死透的老東西,可未必!”
“它們若再不掙扎,便會隨云夢秘境一同湮滅在歲月長河中。”
“更何況……”
龍君的金瞳中閃過一絲譏諷:
“它們是妖神,不是人族。”
“上古之時,它們可是干過更瘋狂的事。”
許宣心中再無懸念。
果然,云中君是要再開云夢澤!
以古云夢為引,強行逆轉山河時序,將天地法則往回撥動。
這已不是逆天而行……這是要把天捅個窟窿!
至于這九百里內的生靈?云中君根本不在乎!
人族城池會在水脈改道中崩塌;洞庭妖族會在靈潮逆沖下湮滅;
狠辣至此,已非妖魔,近乎天災!
當先,行此險事自然收獲極大。
一旦成功便能打破天命枷鎖,借云夢古澤的浩瀚體量一躍登臨妖神之位!
“順行成人,逆行成仙……”
許宣冷笑。求道之路本就兇險,但拖著半壁九州陪葬的——云中君還是頭一個!
“天道不會放過祂。”
“而我……也是個好人。”
龍君滿意地點點頭,龍須微抖,金瞳中閃過一絲贊許——這就是許白蓮這么亂跳自己都會縱容的原因。
在大是大非上是絕對靠得住的,頗有上古人族的風范。
“那你趕緊去弄死那幫孽畜吧。”
“目前洞庭和長江四口已被本君束住,只要云夢秘境沒正式降臨,暴漲的水流還能壓得住。”
龍爪一劃,虛空中浮現出長江水系圖。
洞庭湖與長江交匯處,四道金光如鎖鏈纏繞,死死扼住翻騰的水脈。
“但一定要快。”
“本君能鎮住北邊,可東、南、西三方可沒大能梳理水脈。”
說到這里,龍君突然瞇起眼,聲音低沉:
“若真讓云夢秘境降臨,水災成型……劫氣助推之下,這場災難便無人可擋了。”
人造災害是逆天而行,若是災害成型之后再撥亂反正所需要的時間,法力,以及沾染的因果就是金仙都不愿意沾染。
若不是祂受限頗多,早就出手把這群爬蟲捏死。
許宣挑眉,想起一個不協調的地方,于是直接開口問道:“您老這一次倒是難得積極。”
龍君冷哼一聲,倒也不避諱什么。
長江之主本就不是什么熱心腸的好龍。
對于人族即將遭遇的滅頂之災,眼中并無多少憐憫。但云夢澤若重現,勢必會侵吞部分長江水域。
這是原則問題!
許宣拱手:您還是那么誠實。
隨后就直奔廬山來到了凈土祖庭之中。
“求祖師相助!”
片刻后出現在南麓,直闖白鹿書院。
“請沈山長相助!”
又出現在了.神州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