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縣令的事,沒耗費許宣多少時間。不過是帶他四處轉一轉,再給點支持罷了。
可效果卻出奇的好。
只能說,外頭的世道太險惡,反倒襯得錢塘像人間凈土。
有許宣鎮著的江南沒那么多勾心斗角,也沒那么多明槍暗箭,因為真正的勾心斗角和明槍暗箭都是圣父搞出來的。
就連污點縣令,都能安安穩穩地重新開始。
“秋收冬藏,又到了四時輪轉的最后時刻了。”
時間過的很快,仿佛轉眼入冬,時間又過的很慢,除了人族以外的萬物仿佛被按下了0.75倍速。
猛獸蟄伏,飛鳥藏蹤,連洞庭和太湖的水族都昏昏欲睡。
洶涌了整整一年的江南水系也全部進入枯水期,再也沒有哪條水中精怪愿意出頭搞事。
至于水元復蘇的事,得等真正的水君小青醒來才能繼續推進。
余白則是堅持與本性對抗,就是不休息,反而把整編工作干的更加熱火朝天,因為據他所知龜大這個陰險小妖又得到了堂主青睞,怎能不讓其心中焦慮。
新蜀山的小年輕也帶著自己的戰利品回歸錢塘,這幫應運而生的主角們正在獨孤園里給其他的小朋友分享外界見聞。
而李英奇則是幫著燕赤霞教導最后一云修行。
周輕云的百日筑基進度很好,法體也都透徹了許多,只是距離頂峰還差一點。
根據推測是需要集合七修劍剩下的三枚神兵才能突破氣運桎梏,完成一次三英二云的躍遷歸位。
所以為了小妹的安全,李英奇決定傳授她一些師門絕學。
燕赤霞長嘆一聲,然后轉身就去削夏侯劍客。
心中有火。
普通人族則忙著籌備年節,想要在這艱難的一年末尾,討個喜慶。
許宣的心情倒是不錯。年關的劫難,算是都熬過去了。
剩下的麻煩?
明年再說吧。
閑來無事,他便窩在書院里,陪老教授們喝茶閑談。
幾位老教授都是洛陽出身,對那座帝都的掌故如數家珍。從朝堂黨爭到世家秘辛,從科舉黑幕到市井趣聞……在他們的描述下,許宣對洛陽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
他曾去過一次洛陽,但那時是站在高處,俯瞰皇帝。
而明年再去,才是真正踏入那座帝國中樞的漩渦。
到那時……凈土是要擴張的。
只是不論聊什么話題,最后都會拐到“建政”上。
畢竟老教授們早已過了聊女人的年紀,就只剩下這點共同愛好了。
恰好,許宣也喜歡。
顧教授曾在明經體系里混跡多年,接觸的多是老學究。
在他看來,大晉朝已經有了“禮崩樂壞”的征兆。
“失禮”不再被人唾棄,反倒成了一種潮流。
他說這話時,眼神不自覺地往師教授那邊瞥了一眼。
師教授雖然坐的很板正,但衣襟松散,氣質.隨性。可偏偏這樣的人,卻是崇綺書院琴藝最高的教授。
顧教授其實很糾結。
因為“放浪形骸”未必是真放縱。
有些人看似荒唐,實則是用這種方式,批判前朝那套虛偽禮教。
他們厭惡“道德狂熱”,追求真實自然,甚至拒絕出仕,以此表明對政權的疏離。
他就有幾個這樣的老友,但更多的人……只是單純喜歡放縱罷了。
畢竟人性如此,禮教本就是違背天性的規矩。
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和新晉權貴,本就擅長縱欲,如今沒了約束,更是變本加厲。
“后者是前者的千百倍啊……”
顧教授長嘆一聲,甚至開始懷疑:
等他那幾個老友死后,這世上還會不會有真正的“批判者”?
還是說,所有的“放浪形骸”,最終都會淪為縱欲的借口?
許宣聽著,忽然笑了。
“所以,即便是傳統儒學,也會被世道影響。”
“不是禮崩樂壞,而是禮……本來就會變。”
“變的不是人心,是人心外面的那層皮。”
幾位老教授聞言,皆是一怔。
漢文雖然年紀不大,但真的很懂人心啊。
而在柳教授眼中,大晉朝倒也沒那么糟糕——或者說,至少是兩極分化。
文風上的突破越來越多,后起之秀層出不窮,讓他深感欣慰。
可惜大部分人的文字失了力量與風骨,反倒往奇詭譎怪的路子上偏。
他輕嘆一聲,卻又帶著幾分期許:“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或許在這般變化中,反倒能孕育出新的名家?
聽說瑯琊王氏出了個小神童,寫字極有靈性,也不知是真是假……
師教授倒是樂見其成。
雖然大晉和他算是有“殺身之仇”,可先帝怎么走的,終究是一筆糊涂賬。
他這人看似浪蕩,實則極講原則,所以這些年也沒偷偷跑去洛陽彈一曲《清角》。
若真去彈了,怕不是要鬧出“洛陽地震,天子驚夢”的動靜。
單從音樂的氛圍來說,如今這世道,反倒合他胃口。
可以肆意將想法融入樂理,連身姿動作也不必拘束。
若放在禮教森嚴的年月,這副做派怕是要被主流唾棄和排斥,太奔放了。
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這種風格也就秦漢之前的那個百花齊放的時代混的開,或者現在禮崩樂壞的時代吃的開。
許宣聽著,覺得有趣。
這幾位老教授,一個憂心忡忡,一個滿懷希望,一個渾不在意……
可偏偏,他們說的都是同一件事。
這世道,終究是變了。
而變的,又何止是禮樂?
秦教授則更習慣用數據說話。
他的關系網雖伸不到尚書省,但門下省還是有幾個同窗故舊的。
通過給事中的渠道,他能看到不少“非公開”的數據:
黃籍、白籍的戶籍變動……土地測量的最新結果……各州賦稅征收的對比……
這些數字冷冰冰的,卻比任何慷慨陳詞都更有說服力。
根據他的測算,當前時代……
“一代不如一代。”
大晉已經陷入下行周期,且趨勢難以逆轉。
數據的滯后性或許存在,但更大的可能是……實際情況比數字更糟。
但說到這兒,秦教授又搖了搖頭,自我反駁道:“不過這些數據未必準確,也不能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