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當今世界之中還真不是封建迷信,而是正兒八經的道理。
故而那里不僅是陽間規格最高、最為密集的墓群所在地,其深處更因千年陰氣積累、龍脈地氣交匯,自然形成了數處勾連陰陽的“通幽之地”。
是生者禁步、亡者徘徊的詭異界域。
如此緊要非常的所在,自然也是真正的龍潭虎穴,兇險莫測。
層層迭迭的陵寢之下,說不得就蟄伏著某位前朝化作不滅尸解的陰間大佬,或者藏著某些依托龍脈陰煞而生更為古老可怕的存在,絕非尋常鬼王妖魅所能招惹。
五方鬼帝道場對此都諱莫如深,像祁利叉這樣的二線鬼王都不知道其真面貌。
若非此地離洛陽皇城實在太近,許宣也絕不會在根基未穩時就貿然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因此,他私下召見祁利叉溝通時,措辭極為委婉含蓄。
只道是“聽聞北邙地氣殊異,或有異動,望你謹慎探之,以安人心”,字字句句皆未明言兇險,卻又將期望與壓力悄然傳遞。
祁利叉何等鬼精,豈能聽不出弦外之音?
當下只覺得鬼體發寒,卻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臉上擠出無比激昂忠誠的神色。
咬牙切齒地主動請纓:“堂主放心!此等重任,非我祁利叉莫屬!屬下愿為堂主赴湯蹈火,定將北邙虛實探明,以報堂主知遇之恩!”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許宣見狀,自是“深感欣慰”,從善如流地“成全”了對方這番忠勇。
另一邊,金山寺內,香火繚繞。
白珠和尚一襲月白僧衣,身負簡單的行囊,正與寺監廣亮告別,準備北上。
廣亮胖乎乎的臉上沒了往日的笑模樣,眉頭擰成了疙瘩,看著眼前這個被方丈“委以重任”的年輕師弟,嘴唇囁嚅了半天,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叮囑道:
“幻化宗在三百年前被人打破山門之后就重練了幻心大陣,外人難尋,所以你先去找百塔寺。”
“道壹師兄雖然心魔猶存,行事乖僻但.算了。”
說來廣亮和道壹都是出自般若學派的和尚,只不過道壹年歲大了很多,而且成名很早。
剛剛成就圣胎就領悟了諸法皆如幻化的天才和尚,一路修行破境如喝水。
然后就遇到了凈土宗出身的真正的修行天才,從此落入桎梏幾百年不得出。
近些年行事也有些偏激,追殺白蓮教那股瘋魔勁兒攪得北方佛門都不得安寧。
廣亮心里跟明鏡似的,自家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法海方丈突然盯上這么一位棘手人物,還派白珠前去,大概率不是什么“交流佛法”的好事。
只是該叮囑的還是要叮囑一番。
“如今北方正道聯盟雖多是些附庸宗派湊數,但里頭難保沒有幾家真正玄門大派的核心弟子下山歷練。你們……咳咳,我是說你行事需有分寸,莫要胡亂招惹,免得給金山寺……給方丈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番話,既是叮囑,也透著一絲無力阻攔的擔憂。
這份好心白珠和尚還是心領了。
他露出一個善良的笑容安撫眼前這位真正的大師。
“廣亮師兄放心,方丈大師只是吩咐我,以金山寺禪宗弟子的身份北上,尋個機緣融入其中,與道壹大師那樣的佛門前輩結個善緣,交流佛法,增進了解罷了。”
“師兄您啊,實在是多心了。”
從語氣上聽沒有任何問題,就是以禪宗弟子.
而且越是這么說,廣亮心里才越是七上八下,一點都沒被安撫到。
他太了解自家這位方丈,也隱約摸得清眼前這白珠師弟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純良”。
此刻說得輕描淡寫,說不得背后牽扯的因果可能有多大。
實際上,白珠和尚此刻接到的指令,確實就這么“簡單”。
以禪宗后起之秀的身份,去接近那位在北方和尚圈里攪風攪雨的風云人物道壹,設法取得其好感和信任。
至于取得信任之后要做什么?后續還有什么計劃?
白珠和尚心里微微一笑,面上依舊寶相莊嚴。
那便是……“再說”的事了。
轉眼就跨過長江,直奔目標而去。
最后動身的,則是茅道長。
他早就準備好了,只是帶著一些人間的俗物就過了江。
許堂主說得明白,此去北方,首要之事便是贈醫施藥,治病救人,廣結善緣。既是行善積德,自然是宜早不宜遲,就連三神劍都沒有攜帶。
南方的保安堂如今已自成體系,運轉自如,無需他再多操心。
也正好借此機會,去親眼看看北地究竟是個什么光景,那里的百姓又過著怎樣的日子,竟讓堂主如此掛懷。
當然,道長此番北上,所依仗的并非自身那并不算頂尖的法力或神通。
懷中揣著的殺器是許宣親手授予的、可調動保安堂絕大部分資金的印信,以及臨機決斷、便宜行事的巨大權限。
是足以讓任何一地官府豪強都為之側目的龐大資源。
于是,這位平日里有幾分潦倒的老道,此番卻是“憑億近人”,攜著金山銀海般的磅礴之勢踏入北地。
就連龍君都抬眼看了一眼這個老道士。
嗯,有點許宣的味道了。
許宣本人則留在江南,進行著最后的告別與安排。
年節剛過,暖風漸起,不少有意北上洛陽搏個前程或是開闊眼界的年輕才俊都已開始動身。
多是三五成群,結伴而行,選擇的路線也各不相同。
有的偏愛山水,計劃一路游覽名山大川,詩酒唱和。有的則重在交際,打算一路拜訪各地親友師長,拓展人脈。
這一日,“三杰”等人聯袂前來拜見,言辭懇切,希望許宣能與他們同行,一路之上好多得教誨。
謝玉更是笑道:“許師,學生雖在江南求學,實是北地出生成長,對北方風物人情頗為熟悉,正好可為向導。且我謝家與錢家在北方經營多年,若論起親友故舊,那真是數不勝數,足以保證一路行程順暢無阻。”
言下之意,此行錢財用度、食宿安排皆無需擔憂,絕對是頂配的舒適游覽團,沒有任何額外消費。
然而,許宣只是微笑著婉拒了。
理由很簡單,聽上去就過于安逸規整,實在沒什么意思。
不久“三奇”也前來相邀。
他們三人在北方倒沒什么顯赫親友,對自然風光的熱愛也有限。
早同學一心向往的是沿途各大書院,希望能與北方學子切磋學問,感悟那迥異于江南的浩然正氣。
寧采臣則想尋訪北地的琴道大家,以琴會友,印證自身技藝。
季瑞最為直白,就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北地風情,甚至拍著胸脯表示咱們可以包船出行。
許宣依舊搖頭婉拒,順便給了躍躍欲試的季瑞一個不輕不重的當頭棒喝。
打得他齜牙咧嘴,也打死了一個月的欲念,俗稱不舉。
此乃大金剛神力結合心經的妙用,效果非凡。
三奇敗興而走,某季姓書生更是揚言許師不懂人間樂趣。
許宣冷笑,我的樂趣你不懂。
此番北上,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和路線,那絕非任何一條既定的、舒適的、充滿應酬或風花雪月的旅程。
他要去的地方,要見的人,要做的事才是真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