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龍君厚賜已讓晚輩受寵若驚。其實……晚輩真不是貪心的人。”
誰知龍君卻不干了,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那不行。云夢澤的正式酬勞還未給你,今日必須給你!”
仿佛今天不把這份“大禮”送出去,祂就渾身不自在。
于是,在這金山寺的庭院內,出現了一幅極其詭異的畫面:
一位執掌江河的古老龍君,非要塞給一個人類書生一份看起來就燙手無比的“大禮”。
而那素來雁過拔毛、有機會絕不放過的人類書生,卻拼命推拒,仿佛那是什么催命符。
兩人你來我往,一個非要給,一個死活不要,拉扯得不亦樂乎。
不知內情的,恐怕還要以為這兩位是過了命的交情,正在上演什么感人至深的“謙讓”戲碼呢。
最后,龍君眼神倏然一變,那原本帶著幾分戲謔調侃的意味褪去,變得深邃難測。
祂直接開口道,語氣不容置疑:
“這樣好了,我送你一件真正的好東西。此物……或可助那白素貞渡過她命中的大劫。”
“你要,還是不要?”
許宣心中頓時暗罵一句:這老東西,手段真是……挺卑鄙的啊!
“要。”許宣回答得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到了這個份上,任何拉扯和矯情都已毫無意義。
龍君見狀,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緩緩抬起手,掌心之中并非想象中光華萬丈的奇珍,而是一塊看似陳舊的暗色布帛。
布帛之上,用一種古老的近乎褪色的墨跡,拓印著幾個極其神秘、扭曲的符號。
它們既不似文字,也不像圖案,卻仿佛蘊含著天地初開時的某種道理。
龍君眼神復雜地凝視著這塊“破布”,沉默了半晌才無比鄭重地將其遞了過來。
“當年,那女娃娃從我這里求去的,是‘龍’的精神與概念,她將其融入了自身功法,才形成了你們《白蓮降世真經》中那道獨特的‘龍門’。”
“這也是為何你的修行路,在煉體破境之時,總能比旁人更為順暢的原因所在。”
祂的目光落在那塊布上,語氣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而此物所承載的,是足以超越你功法中那道‘龍門’的……神物!”
“這份機緣,縱使是仙神在世,也會視為最頂級的瑰寶,足以引得菩薩垂目、羅漢心動,乃至太乙散仙之流,都不惜降下化身前來爭奪。”
龍君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慨,以及一種時代變遷的蒼涼。
“也就是現在了啊……”
“也就是你了啊……”
若是其他人拿到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不一定可以遇到,但許宣是不一樣的。
他因果多,劫難多,最能吸引某些特定之物的關注。
許宣接過那塊布帛,入手的感覺卻與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如此平凡。
觸感粗糙,質地甚至有些干硬,像是被歲月反復搓揉過的舊帆布。
悄然運轉法力探入,卻如石沉大海,沒有激起半分漣漪;又試著以神念感知,依舊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法力氣息,也沒有絲毫的靈性反應。
這東西從任何角度看,都僅僅是一塊……破布。
根據以往看過的諸多作品可以推測,凡是大佬拿出來的東西,越是平平無奇越是牛逼上天。
許宣收斂了試探的心思,將其小心收起。
“你靠近洛陽之后,或許能碰到機緣,或許碰不到。”龍君看著他收起布帛,語氣依舊飄渺。
“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許宣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謎語人做派。
有什么話,直說不就完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就可以了?
“并非不愿說,而是不能說。”龍君似乎看穿了他的不耐,難得地多解釋了一句,雖然依舊云山霧繞。
“一旦由我口中說出‘它’究竟是什么,天便知,地便知,你亦‘知’。那么,這份本就縹緲難尋的機緣,你便再也遇不到了。”
哦~~
這么有意思?
許宣心中那股被吊起的好奇心與探究欲反而更盛了。
甚至有一種立刻掉頭回西湖,抓著白素貞問個清楚的沖動。
但如此神秘,連龍君都不敢直言的東西,若是被她知道了,會不會也因此“不靈”了?
可惡……終究還是被這老東西給精準拿捏了。
他冷靜下來,心思電轉。龍君如此大費周章,這份機緣肯定不止是幫助白素貞渡劫那么簡單。
而更深一層想,對龍君自身定然也有某種不可或缺的利益,否則祂絕不會如此反常地熱心,甚至不惜“強塞”。
既然如此,只能合作下去了。
到了北地也不要怪我打你的旗號用用,以后你就是我的親哥了。
龍君見許宣終于不再追問,仿佛了卻了一樁極大的心事,肉眼可見地輕松了許多。
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祂才起身,身形如水波般蕩漾開來,融入了下方奔流不息的長江之中,消失不見。
許宣也與石王一同登上了北渡的大船。
船行江心,波濤微瀾。憑欄而立,感受著濕潤的江風,心情竟是難得的放松。
此刻腳下的這片長江水域,或許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即便此刻全天下的高手都蜂擁而至想要取他性命,那位居于水底的古老君王者,也定然會護他周全。
在尋找到那份機緣之前他們可是“最親密”的朋友。
大船平穩地靠向了北岸。一腳踏上堅實的土地,氣息已然不同。
一江之隔,此地已是徐州廣陵郡地界,亦即后世所稱的揚州區域。
然而,此“揚州”非彼“揚州”。
所以許宣這一次下船的地方已經是出了大州,也不會有自己的人脈關系,對他而言是一張全新的、未探索的“地圖”。
“北方,我們來了!”
咔嚓!
白日驚雷,北方的大地之上突遭襲擊,嚇得周邊人抱頭鼠竄,看得出來大家都沒有錢塘百姓那種從容的心境啊。
許宣帶著石王邁著低調的步伐往前走去。
碼頭并不宏偉,連接的也并非繁華州城,只是一座略顯破敗的縣城。
剛走出碼頭區域,眼前的景象便猛地撞入眼簾,讓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沒有預想中的市集喧鬧,也沒有尋常碼頭的忙碌景象。
目光所及,盡是難民。
數不盡的難民,像潮水褪去后滯留在泥灘上的枯枝敗葉,黑壓壓地堆積在碼頭附近的空地上、河灘邊、乃至殘破的城墻根下。
他們大多瘦骨嶙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長時間的營養不良和奔波勞頓,使得“人”這個字眼正在他們身上逐漸褪色、遠離。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汗臭、污垢和絕望的沉重氣息。
已分不清那堆蠕動的影子原先是農夫、匠人還是書生,如今都只是一具具裹著破布的骨架,支棱著,在初秋的涼風里瑟瑟地抖。
眼窩深陷,目光呆滯渾濁,像蒙了一層灰的死魚眼珠,偶爾轉動一下,也全是驚弓之鳥的惶然。
孩童干瘦得只剩一個鼓脹的肚皮,蔫蔫地趴在母親干癟的背上,連哭嚎的力氣都已耗盡。
古舊的碼頭浸在昏黃的暮色里,腐朽的木樁上滲著濕漉漉的水痕,更添幾分凄涼。
一江之隔,竟是天淵之別。
幾名皂衣衙役按著腰刀,在人群邊緣逡巡,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與不耐煩,仿佛眼前不是同胞,而是堵了路的牲口。
“滾開!都滾遠點!不準靠近碼頭!”為首的班頭厲聲呵斥,鞭子凌空一抽,發出刺耳的噼啪聲,重重落在泥水里,濺起污濁的水花。
難民群起了一陣微弱的騷動,像被石頭砸中的蟻窩,本能地向后縮了縮,擠出幾聲壓抑的、小獸般的嗚咽。
眾所周知許宣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經過向碼頭邊幾個尚有余力應答的難民打聽才得知,這些聚集于此的百姓,大多是從更北方的戰亂或災荒之地逃難而來。
指望著能渡過長江,前往傳聞中較為安穩富庶的江南避難。
然而,沒有官府的路引和身份戶籍,隨意遷移本就是犯法的。
那些成功逃到江南的,其實都算是“非法偷渡”,只是如今北地動蕩,南逃者人數實在太多,如同洪流。
官府即便想管也管不過來,漏網之魚成千上萬,根本堵不住。
這些人滯留在此,或是無力支付渡資,或是等待渺茫的機會,最終被困在了這長江北岸的泥灘上,進退維谷。
原來如此
許宣看著這慘淡的景象,并未立刻施以錢財,這并非長遠之計。
打算先去打聽一下此地縣的行政長官是誰,看看能否從官方層面設法,至少開個口子,讓這些難民南下。
揚州這三年不說一直風調雨順,起碼也是沒有大災,經濟狀況在某人的引導下發展的很好,還是能夠接納這些難民的。
再說保安堂正在主導經濟轉型,主體還是以小農經濟為基礎,但大大擴充了手工業與商業的比例。
從大數據看江南地區對于人口的需求正在增長。
作為改造核心的吳郡預計會在五年之內完成初步階段的目標,現在接納大量外來人口雖然有些壓力,但靠著修行體系的監管還是可以維持住治安情況的。
許宣前往北方的底氣之一就是自己穩固的大后方。
只是剛帶著石王走出難民聚集的區域,眉頭便驟然一皺,敏銳的靈覺捕捉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若有若無的殺氣。
“我的主角光環這么大嗎?”
他不動聲色,并未走向縣城方向,反而帶著石王轉身走向碼頭外圍的偏僻野地。
那里的蒿草長得比人還高,如同無邊無際的綠色地毯,在暮色風中起伏。
“嗯,是個好地方。”
不過片刻功夫,四面八方便傳來了窸窣的聲響,一道道身影從蒿草叢中無聲地冒了出來,俱是提刀帶劍、黑衣蒙面的殺手。
行動迅捷,步伐沉穩,彼此間配合默契,瞬間便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熾熱氣血壓迫感來看,這群人無一不是人族武林中修煉有成的硬茬子,其中更有幾人的氣息沉凝接近了“入道”修行者的門檻。
若用夏侯劍客那套粗淺的江湖分類法,這幫人幾乎個個都已摸到了“二流高手”的頂點,甚至領頭的幾人堪稱準一流。
能一次性拿出這般陣容的世俗勢力,放眼天下,絕不會太多。
“你們是什么人?”許宣依照江湖規矩,客氣地詢問了一句。
但對方是專業的。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驟然出鞘的刀劍寒光,數道直撲要害而來的凌厲攻擊!
這是一場生死局!
……戰斗過程,略……
許宣單手按在唯一被特意留下的領頭殺手的天靈蓋上,那人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渾身經脈已被盡數封鎖。
殺手頭子不理解,但不重要了。
“孩子,告訴我,你們是來自哪里?”許宣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帶著點如同慈父的意味。
片刻之后。
許宣干起了老本行。
“長江邊就是方便啊。”
至于地上殘留的血跡和打斗痕跡,石王只是抬起巨足,輕輕一跺,周圍的大地便微微翻涌,如同活物般將一切痕跡吞噬掩埋,頃刻間恢復如常。
最后佛光掃過,如同水波般滌蕩過這片區域,將所有剛剛產生的怨氣、死氣凈化得一干二凈。
做完這一切許宣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袍,望向北方蒼茫的大地,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
想不到剛來江北,就受到了如此“熱烈”的歡迎。
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
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