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自由度上,祂卻比那位被牢牢束縛在長江水脈中的龍君,要稍微強上那么一點點。
這細微的差別,源于封印性質與地脈關聯的微妙不同。
比如……
初春的龜山上空,毫無征兆地匯聚起濃重如墨的烏云,低沉地壓向水面。
原本平靜的淮水開始無風起浪,波濤洶涌,道道慘白的電蛇在云層與水浪間瘋狂竄動,撕裂長空。
更令人心悸的是陣陣沉重無比、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金屬鎖鏈拖行之聲,轟隆隆地響徹兩岸,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
這番駭人景象,嚇得沿岸百姓緊閉門戶,漁民紛紛逃回岸上,無人敢窺探分毫。
一日之后,風浪漸息。
一根潔白如玉、卻蘊含著難以想象磅礴妖力的毫毛,從水下極深極暗的未知之處緩緩浮上水面。
那毫毛甫一接觸空氣,便迎風而漲,光影扭曲閃爍間,竟化作一只形貌猙獰可怖的猿猴!
它通體毛發呈青黑之色,唯有頭顱雪白,一雙眸子如同熔化的黃金,爍爍放光,口中利齒森白如雪,寒芒刺骨。
暴戾、原始、強大、古老……種種屬于蠻荒的氣息如同實質般繚繞在其周身,與當今這個時代顯得格格不入,充滿了違和感。
但祂根本不在乎。
這白首金目的猿猴分身懸浮于水面之上,似乎微微感應了一下淮水之中流淌的“信息”,隨即咧開大嘴,露出一個充滿野性與殘忍意味的笑容:
“好,很好?!?
冷哼一聲,似乎對感知到的某些東西頗為滿意,又或是在嘲諷什么。
隨即猛地張開血盆大口,對著淮水深處,做出一個吞噬吸氣的動作!
剎那間,整段淮河水脈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攪動!
恐怖的暗流自上下游同時生成,如同萬千條無形的兇猛水蟒,以龜山為中心,瘋狂地奔涌匯聚!
此時,下游數百里外,息山水府之中。
一位占據此地的鱷魚妖王心情正無比愉悅。
它剛剛享用完一頓豐盛的“血食”,那是它方才興風作浪,從一艘過路商船上卷下來的幾十個鮮活人類。
這淮水橫貫東西,航運繁忙,無數船只在上穿梭,對它而言簡直就是一條自動輸送食物的美味走廊。
“該說不說,人類的味道還是最可口的,比什么魚蝦可有嚼頭多了。”
它舔舐著利齒間的血跡,志得意滿地對麾下小妖們吩咐道:“小的們,一會把本王的旗號打出去,多招攬些兵馬!”
“我看這兩千里淮河,還缺一個真正的、一統水族的……咦?”
它的豪言壯語尚未說完,龐大的妖軀猛地一僵!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水元本身的恐怖壓力憑空降臨,將它一身妖力瞬間鎮壓得動彈不得!
那足以撕裂金石的身軀,此刻卻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水中的浮游,被一股根本無法抗拒的暗流猛地裹挾!
“啊——?。?!”
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被無盡的水流吞沒。
這位剛剛還在做著統一淮水美夢的妖王,連同它的水府、它麾下的小妖,甚至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便如同被洪水沖走的螞蟻巢穴,瞬間被那來自龜山的恐怖暗流卷走,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淮水,依舊在流淌。
桐柏縣內,一場為“水神”舉辦的祭祀正在淮河邊倉促進行。
巫祝穿著華麗的法袍,跳著詭異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詞。
周圍的村民們麻木地跪倒在地,臉上沒有絲毫祭祀應有的喜悅,只有深入骨髓的絕望。
這位“水神”,一年要辦四次大祭,每次都要獻上一對童男童女。
如此倒也罷了,可它享用了祭品,卻從不保佑此地風調雨順。
不保佑也就罷了,它還時常主動興風作浪,掀翻漁船,淹沒農田,以此威懾百姓,逼迫他們絕對臣服,更嚴禁他們去外地請佛道高人來降妖。
如此也就罷了,可它最近竟又傳下“神諭”,要將祭祀頻率增加到一月一次!
更令人絕望的是,它與本縣縣令早已沆瀣一氣,一個索要祭品,一個趁機加征賦稅,共同壓榨得百姓民不聊生。
這樣的水神……這樣的水神……人們只能將滔天的悲憤死死壓在心底,不敢流露分毫。
他們絕望地看著河水因祭祀而莫名上漲,看著那猙獰恐怖的“水神”身影。
一條修煉成精的惡鯰踩著浪頭,得意洋洋地朝著祭臺上那對哭得撕心裂肺的童男童女逼近。
然后……
他們看著那不可一世的“水神”……動作突然一僵?
看著它龐大的身軀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絆了一下?
看著它……似乎……溺水了?!
“不——!”
那惡鯰精突然發出驚恐萬狀的咆哮,仿佛遇到了什么極端可怕的事物。
“這是什么力量?!救我……咕嚕?!?
它的話未能說完,一股遠比它自身妖力浩瀚無數倍、源自淮水本源的恐怖暗流憑空涌現,如同巨靈神的手掌,一把攥住它。
毫不留情地將其裹挾著,瞬間沖向河流下游,消失在遠方。
看那勢頭,絕對是兇多吉少。
祭祀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從消失的水神方向,緩緩移到了祭臺上那同樣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巫祝身上。
空氣安靜了一瞬。
下一刻,積壓了不知多少年的仇恨、恐懼與憤怒,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爆發!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打死這個幫兇!”
一場巫祝以一己之力,“單挑”上百名憤怒村民的“戰爭”,瞬間開啟。
拳腳、石塊、農具……如同雨點般落下。那巫祝甚至連一句像樣的求饒都沒能喊出,便很快沒了聲息。
最終,他的尸體被村民們憤恨地拋入了剛剛吞沒了“水神”的淮水之中,讓他去追隨他侍奉的“神明”了。
類似的情況,在縱橫兩千里的淮水流域的各個角落接連上演。
一只、兩只、三只、四只……那些憑借著些許微末道行,便敢占據一方水域,自稱“水神”、“河伯”,欺壓百姓、索要血食的精怪們。
無論它們是鱷魚、鯰魚、水蛇還是其他什么邪物,此刻都驚恐地發現它們根本掙脫不了腳下這突然“活了”過來的淮水之力!
如同秋后的螞蚱,被一股無可抗拒的洪流精準地捕捉、卷起,沿著復雜的水脈,悉數送往同一個終點,龜山腳下。
在那里一只青軀白首、金目雪牙的古老猿猴,正百無聊賴地張著大嘴。
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水神”,此刻成了最微不足道的點心。
被淮水精準地“送”入了那張等待已久的巨口之中。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在龜山腳下沉悶地回蕩,那是骨骼、甲殼、筋絡在利齒間被碾碎的聲音。
聽起來這些修煉有成的精怪筋骨,確實比尋常人族還要堅韌有嚼頭得多。
別忘了,猴子,本就是雜食性的。
這位古老的存在,更是葷素不忌。
當年這只兇悍的水猴子能從淮水源頭一路打到入??冢阕銉汕Ю锼?,在祂全盛時期沒有任何妖魔敢稱王稱霸、自封神明,那是有原因的。
待到將所有“小零食”吞吃完畢,祂才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收回了那席卷整條淮水的恐怖神通。
與此同時,浩瀚無邊的信息洪流順著淮水脈絡奔涌而來,涌入祂的感知。
凡祂心念所動,關于淮水的一切從每一朵浪花的起伏,每一粒沙礫的滾動,每一段河床的變遷,乃至沿岸眾生的祈愿與恐懼皆如掌觀紋,清晰無比。
這便是淮水之主的權能,凡所想,必有所得。
祂很快便從這無盡的信息中,捕捉到了那個讓祂恨得牙癢癢、卻又無比在意的名字相關的氣息。
大禹!
墊了墊肚子,補充了些許元氣后,這白首金目的猿猴分身冷哼一聲,大步邁開。
祂不潛于水底,而是直接行走于淮水波濤之上,仿佛踏著一條無形的道路,徑直向西而去。
目標明確——涂山,禹王宮。
“竟然敢在淮水之畔,在本君的眼皮子底下,建造這么一座廟宇……”
金色的眼眸中燃燒著暴戾與不滿的火光,“好大的膽子!”
“我倒要看看,你這老對頭……還活沒活著!”
白毛猴子行走于淮水之上,宛如君王巡視自己的疆域。
所過之處,整條淮河都仿佛活了過來,發出低沉的嗡鳴予以回應。
原本因時代變遷、靈機衰退而顯得有些孱弱的淮水水脈,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開始重新變得洶涌澎湃。
濃郁的水元之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聚,甚至那沉積了無數歲月的河道,都在無形力量的沖刷下,悄然開始拓寬、加深!
若是有人能從九天之上俯視整個九州,便會驚駭地發現整條蜿蜒兩千里的淮河,此刻竟在微微發光!
它如同一條被點亮的巨龍,自發地吸引著天地間的元氣,尤其是水元大道法則,瘋狂向其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