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最近的禹王廟在哪?”許宣轉頭問向沉默的石王。
“在涂山?!笔醯幕卮鹨琅f是言簡意賅,不帶半分冗余。
活得久就是有這點好處,九州大地上的重要地點古老傳說,總知道個大概。
于是兩人調轉方向,徑直往西而行。
涂山并不難尋,巍巍然屹立于淮水東岸。
不多時他們便已行至山腳下,拾級而上。沒走多遠,就看到了那群守在禹王宮外圍、甲胄鮮明、刀槍林立的屯門軍士。
“這幫人啊,干壞事是真有效率?!痹S宣忍不住吐槽,“年后的政令,這才幾天功夫?就給封鎖得嚴嚴實實。你說說你們,有這執行力,干點利國利民的正經事不好嗎?”
許·潛行大師·宣根本不屑于這種落后的人墻防御。
身形幾個起落,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繞過所有明崗暗哨,輕而易舉便翻過高墻,落在了禹王宮內的庭院之中。
雙腳剛沾地,還沒來得及打量四周,一陣洪亮而極具穿透力的“哈哈哈哈”大笑聲便已傳入耳中。
熟悉的豪邁,熟悉的配方。
只見那位愛笑的老哥,,正從大殿深處的神臺上一步步走下,又是一尊禹王的香火化身。
周身籠罩著淡淡的金色愿力光暈,身形魁梧,面容雖與之前在洞庭湖和太湖所見的那兩尊略有不同,更添幾分此地特有的古樸與威嚴。
但那笑聲幾乎如出一轍,帶著某種跨越地域的共通特質。
只是……許宣敏銳地察覺到,這一次的笑聲里,似乎比往常多了點別的東西。
仔細一品,那豪邁之下竟隱隱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
和這位老祖宗見面,自然少不了一陣看似熱絡的“歡聲笑語”。
寒暄幾句后,許宣便打量著對方,有些好奇地問道:“老哥,我看您這尊分身,似乎格外精神矍鑠?凝聚的香火愿力也遠比尋常廟宇中的化身更為磅礴,這是為何?”
那禹王化身聞言,笑聲微頓,隨即坦然道:“禹合諸侯于涂山,執玉帛者萬國。”
他抬手指向腳下這片土地,語氣平和卻帶著歷史的厚重:
“此地乃圣王昔日會盟天下、定鼎九州秩序之起點,意義非凡。”
“山間自有上古殘留的一處小秘境維系靈機,加之千年來此處香火最盛,信念最為純粹。故此,吾這具依托涂山而存的身外之身,自然比別處多了幾分靈性,力量也稍強一些?!?
每一尊禹王香火化身都對自身的定位認知得非常清晰,他們只是眾生愿力與禹王功德的凝聚體,是象征,是影子,卻絕非本尊。
因此解釋起來也毫無避諱,坦誠得令人意外。
至于那個涂山秘境……許宣確實進不去。
“真的,不是不歡迎你,”愛笑老哥搓著手,依舊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樣。
“實在是你周身纏繞的因果太過龐雜,宛若一團行走的亂麻。若是貿然進入恐怕會有大禍。”
隨后他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愈發“和藹可親”,甚至帶著點莫名的期待:“對了,小兄弟,老哥我……對你怎么樣?”
許宣聞言,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壞了!是熟悉的開場白!
一般這種話出口,后邊跟著的不是求人辦事,就是開口借錢!
而且……自己當初忽悠龜大去當臥底的時候,開局第一句好像也是這樣的。
您老人家堂堂圣皇化身,人族共祖的香火顯圣,總不能也整這套路吧?!
但……就像龜大當年無法拒絕許宣一樣,此時的許宣也很難理直氣壯地拒絕禹王。
無他,只因這位老哥……確實給的太多了!
通過那神秘的儺面,他前后數次借用了禹王鎮壓山河統御水元的無上權柄,這才得以度過幾次幾乎必死的殺局。
這人情債,可是實打實地欠下了。
許宣深吸一口氣,抱拳道:“老哥待我,自是沒話說!您就……吩咐吧!”
“哈哈哈哈哈哈!好!爽快!不愧是我人族的好兒郎!”禹王化身笑得更加開懷,用力拍了拍許宣的肩膀。
接著他便將無支祁破封,差點隨手引動淮水淹沒兩岸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嘶~~”許宣聽得頭皮發麻,“這些上古大妖……為什么一個個的,終極目標都是毀滅人族或者淹沒大地?暫且不說它是怎么跑出來的,咱就說……大佬們的追求都這么單一且沒有創意嗎?”
“呵呵,倒也不能這么說?!庇硗趸砻嗣掳?,給出了一個清奇的角度。
“這就跟你生氣的時候,隨手摔了個茶杯差不多。只不過它力氣比較大,隨手摔的是淮河罷了?!?
“對它而言,或許并非刻意要毀滅什么,只是發泄一下情緒?!?
禹王這個解釋……聽起來離譜,但仔細一想,好像又有那么點道理。
“那您當初為啥不干脆把這猴子徹底收拾了,反而只是關起來?”許宣實在忍不住好奇。
這幫上古大能處理麻煩的方式怎么總像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封印,封印,還是封印。難不成你們也有給后世的“主角”留劇情、送經驗包的愛好?
他忍不住吐槽:“真就不怕后輩子孫不爭氣,反被一些老魔頭鉆空子跑出來,隨手就給捏死了怎么辦?”
禹王化身聞言,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些許,那雙由香火愿力凝聚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遠古的血色。
語氣依舊平靜,卻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鐵腥味:
“相信我,孩子,若當年我的實力足夠將這九州寰宇間所有對人族存有威脅的存在徹底抹除……那如今這片大地上,就絕不會留下任何能威脅你們性命的東西,無論它是妖、是神,還是別的什么?!?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話語背后,仿佛有無邊血海在翻涌,有無數嘶吼與廝殺在回蕩。
上古之時,人族與天地萬族爭鋒,那是真正殺瘋了的年代。
為了生存與延續什么手段都用得出來,根本沒有后世所謂的“道德”可言。
弱肉強食,勝者為王,是那個時代最赤裸的法則。
當初的禹王固然已是人族頂尖的強者,但在九州水患未平、天地靈機混亂之際,占據淮水本源的無支祁確實更強。
那猴子束淮水為棍,翻江倒海,兇威滔天,一度打得這位“愛笑老哥”根本笑不出來一點。
“所以,”禹王化身攤了攤手,語氣帶著點理所當然,“那就搖人唄?!?
于是,他召集了當時能召集的所有人族高手,布下天羅地網,硬是靠著一場慘烈的群毆,才將那只狂傲不可一世的猴子壓制下去。
然而無支祁的肉身幾乎強大到難以毀滅,更與淮水本源緊密相連,只要淮水不干,它的力量便幾乎無窮無盡。
徹底滅殺付出的代價將無法想象,甚至可能動搖剛剛平定的人間。
不得已之下,只能想盡辦法,將它強行塞進了那口特制的“井”里,指望借助歲月和封印之力慢慢磨滅。
“再后來,”禹王化身語氣略帶一絲感慨,“洪災雖平,但定鼎九州之后,還有更多事要做。要梳理地脈,影響天道規則,使人族成為這天地主角;還要應對其他同樣強大的古老存在……諸多牽扯,不知不覺,這猴子就這么被‘留’了下來,一直活到了今天。”
許宣點點頭,這些上古秘聞聽著確實帶勁。
不過從禹王那輕描淡寫的一句“各種手段”來看,這位老哥除了愛笑,當年恐怕也是個深諳兵法的狠角色。
話說回來,這由香火愿力凝聚而成的概念化身【禹王】,怎么對上古舊事記得如此清晰?
連這種細節都如數家珍?難道涂山秘境還有給香火身加載記憶備份的神奇功能?
眼看許宣眼神閃爍,露出了那種“這里頭有文章可挖”的若有所思表情。
禹王化身果斷干咳兩聲,打斷了他這危險的征兆。
“咳咳,閑話少敘。現在的問題是,那只猴子就蹲在山下淮水里,脾氣爆得很?!?
“而我這具香火身,方才為了鎮住水勢,已經耗盡了積攢的大部分力量,暫時是沒法再跟它硬碰硬了?!?
“所以,為了避免淮河兩岸生靈涂炭,我用了點上古時期常用的……談判方式?!?
上古談判方式?
許宣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聽完禹王的解釋,許宣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囧。
所謂上古談判方式,說白了就是大家約個時間、定個地點,你抄起你的棍子,我掄起我的斧頭,直接開砍。
砍贏了的一方,說的話就是道理,談判就算順利達成。
“……可下邊那只猴子,聽著好像比您現在……更能打吧?”許宣委婉地指出關鍵問題。
“來的并非本體,應當只是它的一根本命毫毛所化?!庇硗跹a充道。
“一根毫毛?!”許宣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當場一擼袖子,“那還等什么?我這就下山去會會它!”
一根毛而已,還能翻天了不成?
“嗯,”禹王化身點點頭,語氣依舊平穩,“但這猴子的毫毛化身,在淮水流域之內,所能調動的力量差不多也是此間人間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尤其是其權柄與本體親臨并無太大差異。”
某人動作僵住,默默地把剛擼起來的袖子又放了回去,還順手撫平了上面的褶皺。
“其實吧,”他一臉嚴肅地補充道,“我真的是屬猴的,按理說跟猴類前輩應該更有共同語言才對,打打殺殺多傷和氣……”
問題就這么卡住了。
如今,作為禹王口中那個“很能打的朋友”,許宣需要完成的第一步任務,無比明確,也無比艱難。
代表禹王去跟山下那根能調用淮水權柄、實力堪比人間極限的猴子毫毛……
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