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徑上已然十分強硬,而在言語上……則更是寸步不讓,直接引律法壓人:
“《大晉律》有載:‘僧道犯奸、盜,及強盜、殺人者,依俗法斷遣,敕杖后還俗,不得再依科儀?!?
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希望小和尚你好自為之,不要自誤!”
這時寧采臣也護著傅清風走了進來。
他一邊凝神搜尋著之前那嘈雜人聲的可能來源,一邊同樣語帶警示,卻是從另一角度施壓:
“小和尚,修行不易,莫要因一時糊涂,壞了多年清修,誤入歧途?!?
語氣看似溫和,內容卻更顯威脅,“我等皆是揚州榜上有名的舉人,崇綺書院出身,更是錢塘保安堂的客卿。在江南地界,說話做事,總還有幾分聲望和分量。”
“切勿自誤!”
小和尚聽著這文武兼備、軟硬兼施的連番話語,尤其是對方竟搬出世俗律法和地方勢力來壓他這“出家人”,頓時有些著惱,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拿律法和勢力壓人……就合理了嗎?!
你們這哪里是來講道理的!
這時,最后的季公子也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他沒有像早同學那樣試圖繞開,而是徑直走到了小和尚的正前方,幾乎面對面地站定,那雙依舊帶著幾分兇狠與不耐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廢話少說,”季瑞開口,語氣冰冷直接,沒有半分迂回,“識相的,趕緊把傅大人交出來。”
“這是通知,不是協商。”
“我對和尚的印象一向不好,”他補充道,話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偏見和威脅,“不要逼我動手?!?
“若是敢蹦出半個‘不’字……”他發出一陣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嘿嘿嘿……”
季瑞作為“三奇”中專門負責扮演負面角色直接上嘴臉的存在,根本不給對方任何打機鋒繞圈子的機會。
同時,袖中那柄名為“克己”的短刀已然蓄勢待發,冰冷的刀鋒緊貼著手腕,就等這小禿驢敢有絲毫異動。
出手就給他一刀!
甚至隱在虛空中的白鹿也早已調整好了角度,就等著給這和尚的腰子來上那么一下狠的。
傅清風在一旁看著這位情緒明顯不穩定行事風格極度粗暴直接的仁兄,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絲欽佩。
說話俗是俗了點,甚至有些野蠻,但確實是簡單粗暴地道出了她最核心的想法和訴求。
幾人目光如炬,一同死死盯住了這個小和尚,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傾軋過去。
小和尚在這重重壓力下,終于嘆了口氣,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與他外表極不相符的無奈與認命。
“唉……看來今日,是很難善了了。”
他搖了搖頭,不再多言,轉身示意。
“你們……跟我來吧。”
小和尚轉身在前引路,步伐竟異常沉穩。
而身后這幾個“讀書人”,個個都是藝高人膽大之輩,見狀根本不帶絲毫猶豫和懼怕,抬步就跟了上去。
來到后院之中,小和尚指著空空如也的院落,努力維持著平靜說道:“傅大人就在此處,跟隨我師傅參悟無上道理,幾位施主自可……”
“呼——!”
話未說完,一道黑色的影子帶著凌厲的破空聲就猛地抽了過來!
小和尚嚇得一個激靈,幾乎是本能地閃身躲過。
他身后那面厚重的石壁可就倒了霉,被早同學那連鞘的長劍悍然抽中!
轟?。?
石壁應聲崩裂,碎石四濺,竟被硬生生抽塌了一大片!
駭人的聲勢嚇得小和尚臉色煞白,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早同學面色依舊平靜,只是周身隱隱涌出一股股灼熱的氣浪,白皙的臉頰也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紅。
收回長劍,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小師傅,說人話?!?
那意思很明顯,再故弄玄虛,下一劍砸的可就是你的腦瓜子!
小和尚看著那塌陷的石壁,咽了口唾沫,所有準備好的、諸如“色即是空”、“鏡花水月”之類的佛理點化教程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能跳過所有流程,哭喪著臉,乖乖帶著幾人走向院落最深處的一面石壁。
那只是一片看似普通的白墻,上面似乎只有幾道模糊不清如同自然風化留下的痕跡。
當早同學手中的黑色長劍再次緩緩舉起,作勢欲劈時小和尚臉色劇變,急忙喊道:“諸位施主,請細看!細看!”
幾人聞言,凝神細觀,這才驚覺那墻上根本不是什么白墻,而是一幅巨大、繁復、栩栩如生的壁畫!
畫中有山川樹林,流水潺潺;有人間集市,車水馬龍,喧囂無比;有宮廷院落,深不可測;更有僧侶道人穿梭其間,神態各異……
早同學從中清晰地感應到了之前追尋的那股妖魔邪氣!
寧采臣耳中再次響起了那消失的如同市集般嘈雜鼎沸的人聲!
而傅清風,更是猛地捂住了嘴,
她在那畫中的一處庭院里,赫然看到了自己父親傅天仇的身影!
幾人看著那栩栩如生的壁畫,心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目光漸漸迷離,仿佛要融入那畫中世界。
唯有季瑞沒有。
他終于明白那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了,并非單純的女人或欲望。
而是這種獨特的氣息,一種交織著極致快樂與沉淪墮落的,令人靈魂戰栗又忍不住靠近的氣息。
“哼!”他冷哼一聲,心念一動,通體雪白的靈鹿瞬間自虛空中踏出,優雅卻堅定地擋在了眾人與壁畫之間。
鹿角散發出清輝,柔和卻有效地隔斷了那蠱惑人心的力量。
眾人如夢初醒,猛地回過神來,背上皆驚出一層冷汗。
“幻由人作,此言類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褻境;人有褻心,是生怖境。菩薩點化愚蒙,千幻并作……”
季瑞低聲吟誦著某段記憶深處的箴言,眼神銳利如刀,“這是畫壁啊?!?
眼中似是回憶,又似是厭惡。
下一刻,手中那柄名為“克己”的短刀已然悄無聲息地搭在了小和尚的脖頸上,冰涼的刀鋒緊貼著皮膚。
“騙人入畫?”季瑞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你和凈土宗的魔僧……有何關系?!”
“小僧不知道什么魔僧!”
小和尚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身體僵硬,聲音里帶著驚恐與極大的委屈,“你、你們這群讀書人……是強盜土匪吧?!”
他跟著師傅走南闖北,用這畫壁點化過不少有緣之人,卻從未遇到過如此蠻不講理,二話不說就動刀的!
然而,有過特殊心理陰影的季瑞卻根本不管這些。
手腕一抖,也不知從哪摸出繩索,極其熟練地將小和尚捆了個結結實實。
“看來不好好問問,你是不會說實話了。”季瑞對早同學和寧采臣使了個眼色。
三人極其默契地圍了上來,直接將這被捆成粽子般的小和尚圍在中間,開始了“友好”的交流與拷問。
傅清風在一旁看著這三位“讀書人”熟練的綁縛手法和審問架勢,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擔憂父親,還是該先同情一下這個小和尚……
三奇是真正下過幽冥地府并且大鬧過一場的狠人,干起刑訊逼供這種活來,自然是毫無心理負擔,手法更是“專業”得令人發指。
區區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間險惡的小和尚,哪里經得住這三個人中龍鳳的輪番“打磨”?
不過幾個回合下來,小和尚就徹底放棄了扮演那種“刀斧加身而面不改色”得道高僧的徒勞嘗試。
交代得那叫一個痛快淋漓,恨不得把師傅的底褲顏色都說出來。
師傅??!真不是弟子守不住口業,實在是這幾個“讀書人”的手段太……太殘忍了!
原來這小和尚法號“心生”,乃是這龍潭寺唯二的兩位和尚之一。
他的師傅,便是這座寺院的方丈,龍潭大師。
據心生交代,他師傅好像出身凈土宗,乃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而這龍潭寺本身,更是一件師門傳承的重寶,據說有“遂心如意”之能。
龍潭大師經常帶著他和這座奇特的寺院,一同行走在北方大地之上。
若是途中對某些地方或人事有所感悟,便會停下參悟幾個月,然后再繼續云游。
至于后院那幅詭異的壁畫乃是師尊修行出的成果,能夠將人心中所見所念之人、之物、之景映照其中,玄妙非常。
大約一個月前,師傅受一位“故人”所托,帶著寺廟來到了這蕪湖神山之上等候。
兩日之前,果然有一個游方道人,帶著一位面容古板嚴肅的老者來到此地,將那老者交給了師傅。
隨后師傅便帶著那老者直接步入了壁畫之中,至今未出。
這就是小和尚心生所知道的全部了。
在對方哭喪著臉,對著佛祖發了好幾個毒誓之后,早同學才緩緩撤回了壓在他肩膀上的連鞘神劍,寧采臣也小心翼翼地收回了那根幾乎要扎入小和尚心脈的無形琴弦,季瑞最后才慢悠悠地從對方脖頸上移開了那柄寒意森森的“克己”小刀。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看來……是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