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內心對徹底消亡的恐懼,最終壓過了那點身為前輩大魔的可憐尊嚴之后,他竟然……開始求饒了!
許宣看得直皺眉頭,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臨到最后失去逼格的反派。
這般作態,豈不是將之前那點神秘莫測的人物弧光敗得干干凈凈?
但魔僧此刻哪里還在乎什么弧光不弧光?
他只想活著!哪怕多存在一瞬也好!
甚至開始慌不擇路地走起了情感綁架路線:
“法海!你、我皆出自凈土宗,論及輩分,我…我或許還是你的師叔呢!同門相殘,何至于此??!”
“貧僧…不,小僧已知錯了!真心懺悔己過!愿發下大道誓言,造福人間五百年…不,一千年!以此來償還罪孽!”
“這畫壁神通乃小僧畢生心血所創,開創不易,玄妙非常,若是就此失傳,豈不可惜?小僧愿將其精髓盡數傳授于你!”
“…我在北地還秘密埋藏了諸多神藏寶庫!其內有無盡天材地寶、上古遺珍!只要放我一條生路,它們都是你的!”
最后,他甚至口不擇言,說出了連自己可能都不信的鬼話:
“要不然…要不然你將我押回凈土宗,讓師兄將我永鎮于金剛臺下鎮魔地也可!只求留我一縷殘魂,茍延殘喘……”
可惜,這些話語在許宣聽來,毫無吸引力,甚至有些可笑。
“我知道圣母在哪!??!”
這是善心魔僧在絕望中拋出的最后也是他認為最重的籌碼!
“啊哈?”許宣的虛幻靈體明顯頓了一下,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訝神色,“這你都知道?”
心中暗道:那更留你不得了!
魔僧聽到許宣語氣中的詫異,卻是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趕緊趁熱打鐵,開始滿口胡謅:“千真萬確!三年前圣母真靈復蘇,虛弱無比,正是被貧僧……被小僧秘密藏匿了起來!整個三界,只有我知道她在何處!”
他觀察著許宣的神色,繼續加碼:“我知道!凈土宗上下都恨不得將圣母殺之而后快!只要你放我一條生路,我愿意立刻帶你去找到她,助你降此大魔,立下不世之功!”
許宣:“……”
可惡!居然想背叛白蓮教,出賣圣母?!
更是留你不得了!
之后便不再理會這喋喋不休的魔僧,毫不客氣地“撞”開了這殘念。
“一邊待著去,手下敗將就別搶戲了。”
大步來到已經氣息奄奄,進入彌留之際的龍潭和尚面前。
此時的孟龍潭,肉身徹底崩壞,唯有眼中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光芒。
許宣的聲音變得平和而莊重:
“孟龍潭,可還有什么心愿未了?”
孟龍潭用盡最后力氣抬起頭顱,那雙即將渙散的眼睛里,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對徹底解脫的向往,以及對眼前這位賜予他最終安寧的“圣父”無限的憧憬與敬畏。
既然上尊如此慈悲地垂詢,那他必當照直回稟。
“有的?!?
用盡最后的氣力說完,在身后魔僧那難看至極的目光注視下,一道微弱卻純凈的靈光自他眉心飛出,緩緩落入了許宣的手中。
“大人……靈光之中,是那道人的信息……以及……我這幾年在北地行走時,接觸過的、幾個我感覺……很有問題的人……”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
“祈求您……找到他們……讓他們魂飛魄散……付出代價……”
孟龍潭終究還是有怨的。
任誰被如此愚弄操控一生,都會積攢下滔天的怨氣!
他只是沒有能力,也沒有時間去分辨過往人生中接觸的那些“好友”、“恩人”、“點化者”究竟孰真孰假。
但冥冥中感覺其中定然還有魔僧的同黨或類似的存在。
他相信無所不能的上尊,一定可以分辨清楚。
如此……自己就真的了無遺憾了。
許宣自然是應允的。
虛幻的手掌輕輕按在了龍潭和尚那即將徹底冰冷的頭頂,聲音莊重而慈悲,仿佛帶著滌蕩一切塵埃的力量:
“心心心難可尋,寬時遍法界,窄也不容針?!?
“我本求心不求佛,了知三界空無物?!?
“若欲求佛但求心,只這心心心是佛?!?
“我本求心心自持,求心不得待心知?!?
“佛性不從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時?!?
這蘊含著佛門至理的頌文,如同最后的洗禮,又似最終的判詞。
頌文念罷,那依附于龍潭和尚,試圖做最后掙扎的魔僧殘念如同被陽光直射的陰影,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徹底失去了在這世間最后的依憑,消散得無影無蹤,歸于虛無。
死得無聲無息,絲毫看不出生前也曾是攪動風云,謀劃數百年的魔道巨擘。
而與此同時龍潭和尚最后一點純凈的神魂本源,脫離了那具破敗的軀殼,緩緩飄出。
地府的規則隨之運轉,一道熟悉的散發著森然寒意的黑色空洞,突兀地出現在陽世的山野之間。
陰司的法則力量降臨此間,空洞背后,那扇巍峨古老的鬼門關虛影若隱若現,發出無可抗拒的牽引之力。
陰冷的風從黑洞中吹出,纏繞上孟龍潭茫然的神魂。
失去了所有法力道行的庇護,此刻不過是一個最普通的凡人魂靈,如何能抵擋這輪回法則的侵蝕?
頓時變得渾渾噩噩,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自我的意識,只能本能地朝著那黑洞飄去。
幸好,此地有地府的老熟人在。
“啪!”
許宣的虛幻手掌再次抬起,精準地拍在了孟龍潭渾噩的神魂之上。
這一掌仿佛帶著清心明性的無上力量,瞬間震散了些許輪回法則帶來的蒙昧,暫時打醒了他的靈智。
緊接著,指尖凝聚起一絲精純無比的地藏王菩薩本源佛力,輕輕點在了孟龍潭的神魂核心之處,留下了一道金色印記。
“去吧。有此印記護持,你在下邊,會過得舒服些?!?
有了這道正統的地藏佛力印記,這悲催了一生的和尚,在幽冥地府的待遇可就截然不同了。
雖不敢說能立刻插隊輪回轉世,但至少下去之后能少受許多苦楚,運氣也會好上不少。
尋常的鬼王妖王,感受到這地藏嫡傳的印記,是絕不敢輕易吞食這等有“背景”的靈體的。
當然,許宣也只留下了這一道印記,多一分力量都不敢灌注。
萬一這印記太過顯眼,被地府里魔僧過去的仇家感應到,那這老和尚的下場恐怕會比普通游魂還要凄慘無數倍。
適可而止,才是真正的慈悲。
當孟龍潭的靈體徹底落入那幽深的黑洞之中時,許宣還對著下方看似隨意地喊了一句,大意是:“下邊的老朋友幫幫忙,照看一下這新去的和尚,他這輩子挺倒霉的,行個方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那話音落下之后,總覺得那即將閉合的黑色通道似乎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仿佛通道那頭的鬼門關本身都無語凝噎了一下:誰倒霉?
隨著黑洞徹底消失在空中,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畫壁”小副本,終于宣告結束。
牽連數百年,跨越正邪兩道的畫壁故事,隨著最后一位核心當事人孟龍潭的往生,徹底落下了帷幕。
許宣的虛幻靈體轉向三位弟子,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尤其在季瑞身上多停留了幾眼。
看得季公子心里直發毛,后背冷汗涔涔,生怕許師覺得他沖破禁制的方式“過于取巧”,再給他補上一發加強版的“當頭棒喝”。
然而,許宣只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很好,能想到用這種法子破開禁制,看來腦子沒完全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糊住?!?
季瑞剛松了一口氣,就見許宣從那龍潭和尚殘留的記憶光團中,精準地抽出一條信息,化作一道微光,彈入三人手中。
“江對岸的無為縣,就交給你們去處理了?!?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
如今的許宣,已經可以很放心地將一些棘手的任務分擔給這群能折騰的弟子了。
當然,激勵措施也得跟上。他輕描淡寫地補充道:
“若是辦得不好……”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季瑞身上,“就給季瑞多補上一段時間的‘當頭棒喝’,幫他徹底清心寡欲,變成一個充滿智慧的人?!?
季瑞:“?。?!”
他震驚地看向旁邊的早同學和寧采臣,辦的不好是三個人的事情!為啥就收拾我一個人?!
許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拋出一句:
“因為我說過,‘三杰二奇,皆不如你?!?
季瑞瞬間噎住,隨即一股莫名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涌上心頭!
原來許師如此“鞭撻”我、對我要求格外嚴格,是因為對我寄予了厚望!
我不能辜負許師的一片苦心!
頓時挺直了腰桿,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一旁的早同學和寧采臣默默對視一眼:“……”
得,這小伙伴果然沒有之前那么睿智了。
許宣交代完任務,虛幻的身影便如同被風吹散的青煙,悄然消散在空中。
來得突兀,去得干脆。
他在江北那邊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直到許宣的氣息徹底消失,傅天仇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臉上流露出一種“天大的麻煩總算結束了”的慶幸感。
這人間之人遇到世外之事,當真是一路隨波逐流,身不由己。
原先只在話本中的神仙人物竟然接二連三的出現,談話之中動輒都是以百年為單位,真是嚇人。
傅清風也是松開了握劍的手,這一天的經歷讓她對于世外的力量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畢竟練武已經保護不了家人了。
寧采臣見狀整了整衣袖,上前一步,語氣恢復了往常的溫和有禮:“傅大人,既然我等機緣巧合已至蕪湖,距離長江不過一步之遙,不如便由我等護送你們一家渡過江去,也算有始有終?!?
季瑞雖然還在琢磨“當頭棒喝”和“充滿智慧”之間的關系,但也點頭附和:“沒錯,送人送到西,都到江邊了,不差這一步。免得你們再遇上什么不開眼的妖道邪僧?!?
早同學言簡意賅:“可?!?
傅家父女聞言,自然是感激不盡。
這一路北上的經歷,早已讓他們深刻認識到在這愈發不太平的年月里,有這三位“奇人”護送過江,是何等寶貴的安全保障。
“不過,”寧采臣話鋒一轉,神色變得略微鄭重,“欲渡大江,需先敬江神。我等需先去江邊祭祀一番長江龍君,求得風平浪靜,方可安然渡江。”
這是流傳于長江沿岸乃至整個江南地區的古老習俗,更是修行中人面對自然神祇時應有的敬畏。
而保安堂的人除了敬畏之外,還有刷臉的習慣。
許師說過,龍君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修行路的上最好心的前輩。
作為許師的弟子,自然是要去表一表心意的。
于是,一行人略作收拾,和傅家護衛匯合后,朝著長江岸邊行去,準備先行祭祀龍君的禮儀。
也昭告著北方即將迎來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