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說這個啊。”
許宣擺了擺手,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談論天氣。
“我們人族還有句俗語,叫做‘不打不相識,英雄惜英雄’。打一架,關系就更進一步了,這很合理。”
你們人族俗話怎么那么多?!而且怎么什么情況都能有句俗話對應?!
沉默寡言的石頭精此刻已經徹底控制不住內心的瘋狂吐槽了。
它悲哀地發現,自己果然在不知不覺中被保安堂的詭異氛圍給同化了,居然開始在意起這些莫名其妙的人族邏輯。
其實它不知道,這位白蓮圣父一身修為道行或許尚有深淺之時,但其防御力最為堅不可摧的地方,從來不是任何護體神功。
而是那厚如城墻拐角、水火不侵、萬法難破的面皮!
當初靈山迦葉尊者那蘊含無上佛力的一記大金剛神力若是結結實實拍在他臉上,說不定還真就打不出后來那場轟轟烈烈的“圣父地獄行”了。
眼下唯一讓許宣感到些許為難的是不知道該在這祭祀儀式中,如何精準地指向那只白毛猴子。
無支祁雖然威風凜凜,憑借絕對武力打得整個淮水水系妖魔鬼怪盡數臣服,強勢登頂淮水水君之位。
但其本質上仍屬于“淫祀”范疇,一直都沒有一個正式的被廣泛認可的祭祀神名與尊號。
歷朝歷代的帝王以及主持國家祭祀的禮官,從未將這位兇名赫赫的上古大妖納入官方的正祀體系。
主要原因在于無支祁在上古年間就被圣皇大禹給親手鎮壓在了龜山之下,其事跡本身更多地是作為彰顯禹王功績的“被征服的著名水怪”而載入史冊。
其形象更偏向于“失敗的挑戰者”與“被收服的兇神”,而非值得人間王朝去尊崇祭拜的護佑神祇。
當然,更慘的還不是現在。
而是后世。
到了唐宋時期,無支祁那“淮渦水神”的名號與影響力,更是被一位名為僧伽的和尚所竊取冒領。
民間廣泛流傳起“僧伽大師降服水怪無支祁”的傳說,并將其塑造為守護淮水的神明,進一步模糊甚至取代了無支祁原始的信仰痕跡,使其徹底淪為故事里被高僧踩在腳下的反派背景板。
“所以說啊,這淮河水系日漸衰落、靈韻不顯,不是沒有原因的。”
許宣一邊擺弄著香爐,一邊感慨,“外有黃河奪淮入海,肆意侵奪其水運;內有佛門大德‘借’其名望,竊取信仰香火。這么一想,這猴子也是個苦命猴啊……”
想到這里,許宣忽然覺得自己的腰桿更直了。
幸好!還有他這個秉承“真空家鄉,白蓮降世”理念的圣父存在來打破歷史規律。
四舍五入一下,自己簡直就是這倒霉猴子的再生父母,指路明燈啊!
現在孩子家門口出了點怪事,自己這個當“義父”的過來關心一下,順便問問情況,那不是天經地義合情合理嗎?
咳咳。
許宣將內心那點“再生父母”的小心思悄悄壓下。
并指如筆,凝聚一絲微不可察的法力在一塊準備好的木制牌位上,刻下了四個古篆——淮渦水神。
雖然這名號遠不如“淮水禍君”那般威風氣派,更非那白毛猴子自家鐘意的風格。
但無奈這是民間傳說中流傳最廣認可度最高的稱謂了。
祭祀祈福這種事,終究得以人為本,講究個名正言順,香火才能精準送達嘛。
一縷清幽的香煙,自線香頂端裊裊升起,并未散于空中,而是仿佛受到某種無形指引,飄飄蕩蕩,徑直朝著下方奔流不息的淮河水脈沉去。
水底深處,那被無數鎖鏈虛影纏繞鎮壓于古老遺跡中的猴子本體,猛然睜開了那雙燦若熔金的瞳孔!
趨吉避兇的本命神通發作。
什么鬼東西?!
這突如其來的香火……感覺極其不對勁!
并非尋常百姓祈求風調雨順的那種純粹愿力,其中竟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詭異,甚至帶著一絲不祥的意味!
莫非是哪個不開眼的仇家,想用這種邪門的香火來算計我?!
無支祁瞬間呲出獠牙,周身暴戾之氣翻涌,雙目射出兩道凝若實質的金色精光,循著那縷詭異的香火來源穿透重重水幕,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河邊擺弄著香爐的許宣!
“許——宣——!”
一聲蘊含無盡怒意的巨吼,如同驚雷般從水底炸響,震得整個淮河水域為之顫動!
霎時間,河中掀起滔天巨浪,一道白色身影破開水墻,疾射而出!
正是那由毫毛分身所化的白毛猴子,它手持水棍,帶著一股要將岸邊那個王八蛋砸成肉泥的滔天氣勢,悍然沖來!
“怎么?!約定的一年之期未到,現在就要提前開戰嗎?!”
“好啊!那可真是合我心意啊!俺早就等不及了!”
猴子嗷嗷狂叫著,狂暴的妖氣席卷兩岸,嚇得旁邊的石王瑟瑟發抖,堅硬的石頭身軀都在咯吱作響,幾乎要散架。
許宣卻是一點不慌,甚至還有閑心側頭對抖成篩子的石王說了一句:“看,我們人族還有句俗話,叫做‘禮多人不怪’。先禮后兵,總是沒錯的。”
說著,他不緊不慢地從腰間玉壺法寶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顆……桃子。
這顆桃子絕非尋常凡品,個頭極大,直徑足有二十厘米左右,形狀圓潤飽滿得宛如一個精心雕琢的完美球體。
表面光滑平整,色澤瑩潤,沒有一絲瑕疵或斑點。
果皮顏色鮮艷奪目至極,從頂部的深紅色如同最絢麗的晚霞,自然而均勻地逐漸過渡到底部嬌嫩欲滴的粉紅色,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甜美精華。
一股奇異而誘人的果香,混合著精純無比的靈韻氣息,瞬間彌漫開來,甚至暫時壓過了猴子的沖天妖氣。
這桃子,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天上地下都難得一見的超級無敵好吃的好桃子!
就算是無支祁這種上古大妖,此刻看到這顆桃子,那狂暴沖來的勢頭也不由得為之一頓。
金色的瞳孔中下意識地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與喜悅。
從上古至今,被關押了這么多年,好像很久沒有吃到這么鮮靈的果子了。
你這人族貢品選的不錯啊。
許宣從來不打無準備之戰。
自從在禹王宮與那白毛猴子定下一年之約后,他第一時間就通過保安堂的特殊渠道傳信回錢塘總部。
就一個要求:立刻、馬上,調集一批品相最好靈氣最足的桃子送來!
雖說初春時節壓根不是桃樹正常結果的時候,但修行者嘛,怎么可能沒點逆天而行的催熟手段?
別說反季節水果,就是讓鐵樹當場開花,也是輕而易舉的。
許宣可是清楚得很,就連他那看似清修的凈土宗本山之內,都專門開辟有一片以佛法加持的“四季靈果園”。
里面種的瓜果梨桃一年到頭輪番成熟,專挑品相最好靈氣最足的作為貢品,獻給西天靈山的佛祖老大嘗鮮。
弄點不合時令的桃子,對家大業大的保安堂來說,不算難事。
不僅如此在信中還額外強調,讓堂中擅長木系法術或是有門路的修行者立刻動身前往更南方的地界,想辦法移植一些香蕉過來!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九州大地尚未開始廣泛種植香蕉,這東西基本只在身毒一帶才有較多栽種,離中原最近的就是南越地區。
據記載,漢武帝時期,南越王就曾將香蕉作為珍稀貢品獻給朝廷,當時稱之為“甘蕉”。
其形態奇特,“遠觀似樹,株大者一圍有余,葉片長達一丈或七八尺,寬約一尺至二尺,花朵大如酒杯,形色宛如芙蓉”,在中原人眼中乃是名副其實的稀罕物。
許宣這番操作,可謂是算計深遠,用心良苦。
他深知那猴子被鎮在淮水底下幾千年,嘴里怕是早就淡出鳥來了,對于這些甜美多汁尤其是罕見的熱帶水果,定然缺乏抵抗力。
他就是要用這糖衣炮彈,啊不,是美食與“真心”來和猴子拉近關系,為后續的“問詢”乃至更長期的“地緣合作”打下基礎。
白毛猴子何等精明,自然看得出許宣這番“好意”底下必然藏著算計。
但上古大妖行事,自有其一套蠻橫邏輯。
該吃吃,該搶搶,該打的時候絕不手軟,從不會為了所謂的人情世故而委屈了自己的嘴。
管你有什么算計,先吃了再說!這送上門來的甜頭,不吃白不吃!
于是乎,淮河岸邊出現了頗為詭異的一幕:方才還喊打喊殺妖氣沖天的猴子,此刻正捧著一個比它臉還大的極品靈桃,啃得汁水淋漓。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啃食聲不絕于耳,濃郁的桃香混合著靈氣四溢開來。
猴子吃完一個,剛把桃核隨手一扔,許宣就仿佛早有準備般,立刻又從玉壺里掏出一個同樣品相絕佳甚至靈氣更足的大桃子,笑瞇瞇地遞了過去。
猴子也不客氣,一把抓過,繼續“咔嚓,咔嚓……”
旁邊的石王看得目瞪口呆,大型投喂現場?
“說吧,找我什么事。”猴子啃完第三個桃子,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
雖然它壓根不會有“欠人情”這種復雜的人類想法,但吃得開心了倒也樂意順手做點什么。
這就是上古大妖直來直去的邏輯,或者說獸性更多。
于是許宣便將垓下古戰場虞美人花海的異狀詳細道來。
猴子聞言,那雙熔金般的瞳孔微微一閃,運轉神通,朝著洨縣方向隨意瞥了一眼。
嗯?
它似乎發現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又凝神仔細看了兩眼,顯得頗為詫異。
“咦?有點意思。”
抬手朝著奔流的淮水虛虛一抓,仿佛從無形的歷史長河中攫取了一團蘊含著當地千年變遷信息的水汽,直接塞入口中,咂摸了幾下。
很快,關于那片土地塵封的過往便清晰浮現。
“原來如此。”猴子恍然大悟,語氣帶著幾分看熱鬧的興致,“是人族精魄復蘇,借那虞美人之體通靈化形。”
許宣聞言更疑惑了:“若是精魄借妖花化形,為何我絲毫感應不到天地靈氣匯聚的跡象?”
這等逆天而行之事,所需的靈氣必然是海量的,不可能毫無波動。
“誰告訴你化形就一定得吸天地靈氣了?”猴子撇撇嘴,一副“你這人族小子見識短淺”的模樣。
“它吸收的根本不是靈氣,而是那地下埋了千年的數十萬人族精銳士卒死后積淀的兵戈煞氣,以及無窮無盡的死氣、怨氣、戾氣!那玩意,那片地里要多少有多少!”
許宣再次皺眉:“即便吸收的是煞氣死氣,如此龐大的能量匯聚,我也不該毫無察覺才對。”
“因為這朵‘小花’用了幾百年的時間,早就悄無聲息地吸飽了!”
猴子解釋道,語氣中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
“它聰明得很,細水長流,潤物無聲。如今顯化,不過是到了最后水到渠成的關頭,能量內斂,自然不易被尋常探查手段感知。”
無支祁在上古年間見過各種精怪化形、妖魔出世,但這種依靠古戰場煞氣耗時數百年默默醞釀的,倒是少見。
“有意思……現在的人間,連化形都玩出這種花樣了?”
“不知道能不能擋住我一棍子。”
它撓了撓下巴上的毛,覺得這時代似乎比它被鎮壓那會兒多了一些特殊的東西,暫時還看不出好壞。
許宣的心卻沉了下去。
依靠古戰場煞氣怨戾化形肯定不是正道妖魔啊。
其過程必然兇險萬分,且成功之時,引動的絕不僅僅是天地異象。
屆時洨縣乃至周邊地區,恐怕都要被拖累。
“必須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