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禪宗耆宿在坐化圓寂之前,以天眼通隱約窺見了一絲迦葉尊者的虛影顯化。
更有川蜀之地的得道高僧,于入定之中,聽到了充滿無上佛意,仿佛能滌蕩世間一切污穢的龍吼之聲。
此等涉及佛陀弟子與護法圣尊的征兆,玄奧莫測,自然在禪宗高層引起了極大的重視。
幾乎所有能動用的頂尖力量都被調動起來,去探尋印證這些跡象背后所蘊含的深意與機緣。
所以,在這等牽扯到佛法根本,可能影響未來佛門氣運的混亂大勢之中,臨濟院這種連自身遭遇的異常根源都尚未弄清的事件,真的很難立刻請動宗門內那些真正的大佬前來解決。
想到這里,慧忍目光轉向大雄寶殿的方向,緊繃的心神終于流露出些許放松的神情。
“阿彌陀佛,終究是佛祖保佑啊,在此緊要關頭,將法海禪師送到了我臨濟院門前。”
第二日。
晨曦微露,臨濟院內外卻是一片異樣的肅靜。
該去山門攔客的知客僧早已就位,耐心勸返慕名而來的香客;該在關鍵位置警戒的武僧手持棍棒,隱于廊檐樹后,目光銳利;該去藏經閣蹲著抄經懺悔的,也早已鋪開紙墨,靜心反思。
就連存在感特殊的石王,都被客氣地請到了廣場邊緣的角落,以免干擾法事。
只有慧忍方丈與另外兩位修為最高,心志最為堅定的堂首長老,緊跟在許宣身旁。
整個臨濟院中彌漫著一股莊嚴而肅穆的氣氛,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場地中央。
“禪師,在施法之前,還有什么需要我等準備或可以做的嗎?”慧忍最后確認道,語氣恭敬。
“可以了,諸位已安排得極為周全。剩下的,便交給貧僧吧?!?
許宣讓慧忍等人也退得稍遠一些,美其名曰是避免佛法波及。
實則是免得他稍后施展手段時,不小心泄露出某些更為深邃詭譎的氣息底色,被這些修為精深的和尚察覺。
待眾人退至安全距離,許宣立于庭院中央,雙眸微闔。
悄然打開靈覺,細致地掃視十方,感知著天地氣機,能量流動以及那隱藏極深的晦暗氣息源頭。
在確認了那異常波動的核心大致方位與性質后,不再猶豫。
隨即,腳下輕輕一踏。
以他足尖為中心,萬條金光射出,清凈、無染、平等、圓滿之佛光顯化出無垠凈土。
眨眼間已經聳入云端,如神圣講法之地,金色佛光映照大千。
地藏,觀音,如來,迦葉,各大佛陀菩薩的殿宇道場分布山中。
直叫人好似來到了傳說中的須彌山上。如神圣講法之地,金色佛光映照大千。
更有八大天龍,六萬羅漢從凈土中齊聲誦念詩號:
身出蓮花清凈臺,凈土妙典法門開。
怒目金剛伏妖魅,慈悲為懷度鬼胎。
幸好臨濟院在山腳及周邊關鍵位置提前布置了障眼法陣,隔絕了內外景象與氣機。
否則山下城鎮的百姓遠遠望見這山頂佛光普照,凈土顯化的神圣景象,必然以為是佛祖顯靈,不知要引發多大的騷動。
當然即便如此,寺內一些修行尚淺定力不足的年輕和尚此刻也已是心神搖曳,不由自主地朝著許宣的方向跪伏下去,口誦佛號不止。
無他,只因此刻圣僧周身散發出的氣象簡直如同佛陀降世臨凡,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由不得不心生無限敬畏。
這正是許宣想要的效果。
自他將凈土兩分之后,便立志要好好經營自己最光彩,最正面的那一面。
每一次出手,尤其是以“法?!鄙矸菔救藭r都要“狠狠”地震撼每一個看到的人。
務求在視覺、氣息、佛理層面都做到無懈可擊,讓所有人打從心底里認定,他就是一個根正苗紅,佛法無邊,值得信賴的正派高僧。
正是如此用心經營,才能建立起牢固的“高僧”人設。
往后的修行生涯之中,無論是在江南應對各方勢力,還是與官府以及其他宗門打交道,都吃盡了這“完美第一印象”帶來的紅利。
更是有無數邪魔都倒在了初見殺上,沒有防備住圣僧突然使出的魔道手段。
如今到了北方,這金字招牌依舊無往而不利。
此刻,寺中從沙彌到長老無不面露震撼與由衷的敬服。
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就是法海禪師的無邊佛法?。?
慧忍方丈除了心中連連贊嘆“凈土宗果然名不虛傳”之外,更多的則是期盼能借此無上神通,真正有所發現。
而處于佛光中心的許宣,則巧妙地借著這漫天璀璨佛光的掩護,將真正的探查目光,投向了昨夜就讓他十分介意的那片盤踞在寺院上空極其模糊的詭異氣流。
神識如同無形的觸手,延伸過去。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片氣流看似不遠,但不論神識如何向前探察,都好似隔著一層無法逾越的屏障,始終無法真正融入其中。
更詭異的是在接近過程中,甚至會莫名地丟失方向感,仿佛陷入了一片無形的迷宮。
就連最為玄妙的“白蓮神魂”感知,都無法鎖定其確切位置與核心,這就有些離譜了。
這絕非凡間尋常的障眼法或陣法所能解釋。
一個巨大的疑問浮上許宣心頭。
既然如此隱蔽難尋,為什么又偏偏能讓我在昨夜就有所察覺呢?
心念電轉,將各種可能性在腦中飛速過了一遍,用盡排除法后終于恍然,抓住了那個最關鍵的點。
“是了……并非我靈覺超群,而是這道氣息的本質與我應當是有過交集?!?
想通了此節,立刻行動。
趁著周身凈土佛光最為璀璨奪目之際,悄然從本體調動了一絲極其精純的厄土氣息,混雜在浩瀚佛光之中,瞬間引發了那模糊氣流的異樣波動。
“哎,對了,對了,就是這個味道!”
順著厄土氣息與模糊氣流之間產生的微妙共鳴與指引,精準無比地“抓”住了那道飄忽不定的氣息,將其牢牢鎖定。
而當他真正觸及這道氣息的核心,感知到其中蘊含的意味時,饒是許宣見多識廣,也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火氣……好大啊?!?
這道氣息之中,蘊含著一股極其純粹,極其霸道的熾烈“火”意,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與“懲罰”的意志。
與昨日在梁王府后院被重重符箓,溫玉床和水靈珠遮掩扭曲的氣息不同,這一道暴露出了不少真實的信息。
探查已畢,許宣不再停留。
心念一動,那漫天綻放的金光,鋪展的凈土虛影,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斂消散。
身形緩緩飄落,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慧忍方丈立刻快步上前,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希冀與急切。
然而,沒想到許宣開口的第一句話,并非直接解釋異狀,而是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
“慧忍大師,近日貴寺僧眾,是否經常受邀前往梁王府后院,講經說法,或是舉行求福禳災的法事?”
慧忍聞言一怔,雖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回答:“正是。梁王篤信佛法,近月來確實頻繁延請敝寺僧眾入府,尤其在后院一處靜室周圍誦經祈福。禪師,難不成……此番災厄,根源是在王府?”
作為方丈,自然是智慧過人。
當然也有位高權重之人不值得信任的原因在里面。
人道匯聚之地,有善有惡。大部分經常祈福的要么是真信徒,要么是真干了壞事。
許宣不置可否,繼續問道:“那大師可知,古籍有云‘蓐收,執鉅而治秋’?此乃何意?”
慧忍作為禪宗高僧,對古籍典故亦有涉獵,當即回答:“小僧知道。秋神蓐收,乃西方金神,執掌刑殺,司管秋季收斂與刑罰之事。上古先賢認為賞功罰過需順應天時,秋季金氣肅殺,正宜行刑決獄,以示天道?!?
許宣點了點頭,語氣凝重地給出了結論:
“那么,貴寺近日所遭遇的天火墜擊、水妖作亂、弟子入魔等一連串看似毫無關聯的災厄,其根源便是類似的事情。此非尋常妖魔作祟,亦非簡單業力反噬,而是……神罰?!?
“神……神罰?!”
慧忍直接傻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這怎么可能?!
仙神無蹤都幾百年了,地祇也是同樣如此,便是佛祖都沒有給出任何啟示和回應,哪里還會有神罰呢。
至于香火身這種不能算的,只是人心匯聚而出的假身而已。
而且就算神靈尚在,我臨濟院世代清修,弘揚佛法,濟世度人,何曾做過什么天怒人怨、需要引來神罰的惡事?!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冤屈感,瞬間涌上心頭。
“因為你們擋住了神罰啊,”許宣看著對方那難以置信的表情,語氣平淡地拋出了更殘酷的真相,“而且還是隔三差五就去擋一次,孜孜不倦?!?
問題有些嚴重,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討論肯定是不行的。
隨后二人就去了安排好的密室之中。
許宣毫無保留地將昨日在梁王府后院的見聞和盤托出。
“貧僧昨日受邀入王府,在那后院隱秘之處見到了一個病人。此人……形銷骨立,周身熾熱如焚,陰火、陽火、乃至最霸道的火毒竟詭異地集于一身,彼此交織,焚其血肉,蝕其神魂?!?
“此等癥候,已非尋常藥石法力能醫。若非有法器強行鎮壓,又有梁王府本身龐大皇族氣運庇護抵消,莫說體內陰火陽毒,便是外界的明火、乃至真正的天火,恐怕都會受其牽引,降臨其身,將其徹底化為灰燼?!?
說到這里,許宣意味深長地看了慧忍一眼,語氣帶著一絲說不清的贊嘆:
“而貴寺,近月來頻繁受邀前往王府后院,尤其是那病人所在靜室周圍,講經說法,舉行禳災祈福的法事……想來,諸位大師當時,是真的非常用心啊?!?
臨濟院每一次虔誠的祈福禳災,都是在與那股代表著“懲戒”與“刑殺”的意志對抗。
無形中分擔,吸引了部分本應集中于那病人身上的“火氣”與“惡報”。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臨濟院會無端遭遇各種挫折,他們是在替人受過。
或者說,是被那神罰當成了需要清除的“障礙”!
許宣根本沒有任何替梁王保守秘密的意思。
我這人雖然收禮,但可以不辦事的。
而慧忍……聽著許宣的敘述,腦海中迅速將近期寺中種種異狀與王府后院的法事時間一一對應,臉色越來越沉。
那雙磨煉得如同金鐵般沙包大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
好一個梁王!
但過了一會手上的拳頭又無力的松開。
好一個梁王啊
沉默一盞茶后心湖再起波瀾,還是不甘。
雖然前腳還說首座入了魔障,可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是佛祖也是有憤怒之相的。
于是大和尚魁梧的身形再次下拜。
“還請禪師教我!”
許宣滿意的點點頭,問我,你可就問對了人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