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沉甸甸地鉛灰色云朵壓在城市上空,叫人覺得壓抑。
——叮鈴鈴!
——叮鈴鈴!
漆黑的客廳,手機忽然亮了起來,一串電話號下面是活躍跳動的接聽鍵。
胡燭像是喝不少的酒,呼出一口氣在昏暗的環境內摸到手機,順手點了接通鍵。
“事情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會有人在上京機場接你們?!?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沉穩的聲音。
“我剛才被人打了一頓?!焙鸂T答非所問,手掌在臉上劃下來,清冷的夜沒有照清他的臉龐。
電話那頭先是微微沉默,然后語氣平淡的說:“聽說了,上面已經派人去追查了?!?
頓了一頓,對面繼續說,“聽你的聲音似乎有些低迷?呵呵,你這個實力,被打了一頓不是很正常嗎?你應該做好心理準備的。”
“你可是我舅舅,怎么能這么說?!焙鸂T微微蹙眉。
“并沒有那么親,不是嗎?”電話那頭傳來不咸不淡的一聲輕笑,似乎這段關系也如這聲淡笑一般,無足輕重。
“我知道,無論是誰,都是因為我媽媽才搭理我。”胡燭自嘲一笑,“事實上,憑我自己,怕是連跟你交談的資格都沒有吧?!?
“嗯,長大了啊,居然知道這一點?!?
聽不出這是欣慰還是什么。
“看吧,你承認了?!?
胡燭無力的躺在沙發上,他側過頭,在地上琳瑯滿目的酒瓶子堆里翻來翻去,終于,有一瓶還剩下幾口,他撿起來往嘴里灌,一滴都沒有留下來。
“也不能以偏概全,畢竟還是有幾個家伙拿你當親侄子的。當然了,我是不這么認為,畢竟在很多人看來你是個不爭氣的懦夫?!蹦堑莱练€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有些嘲笑的意思?
“你說話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戳心窩啊。”
“那你還不掛斷電話?怎么,很喜歡被這樣說嗎?剛才被打了一頓,現在還想被罵一頓……等等,你最好不要拿我的教訓來滿足你的特殊癖好?!?
對面的人很警惕,把胡燭幻想成了惡心的變態。
胡燭臉色一僵,“還真是惡劣?!?
“所以,你繼續在跟我聊,真的是讓我教訓你的嗎?從前不是最不喜歡我說話了嗎?”
對面的人有些詫異,又有些饒有興致。
胡燭打了個酒嗝,換個舒服的姿勢。
“人的血液每隔七年就會徹底代謝一次,客觀來說,我應該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了吧?”
“真了不起,你這個酒蒙子居然還知道這樣的事。”
“我可是老師啊。”
“別侮辱這個職業?!?
“抱歉啊,這個職業已經是我的形狀了……起碼在我們學校是這樣的。”
“你覺得對一個長輩說這樣的無理的話合適嗎?”
胡燭咧嘴一笑,沒那么灑然,“還不是你先轉移的話題?!?
“對于你的問題,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去想,不管你的代謝如何,你早已經不是從前的你了。”
胡燭眼底有些復雜?!澳氵@樣想嗎?”
“很早以前不就已經是了嗎?”
“是這樣嗎……?”
胡燭自己有些不確信。
他回想了一下這么多年的自己,煙有按時抽,酒有按時喝,他有在好好的照顧自己。每天三點一線,最多的變化大概就是這兩年出去走了一圈,但回來還是這個樣子,并沒有因此變得軟弱無力,反而有時喝完酒還會格外的挺拔。
等等,好像有些歪了。
胡燭搖了搖腦袋。
“如果你看到了有幾個孩子正在搞校園霸凌,你會怎么做。”
那頭猝不及防的問了一個跟原本話題并不太搭邊的問題。
“當然是叫家長,然后看著家長把他們揍一頓,把詳情記住,下次約會的時候不至于無天可聊。”
胡燭不假思索的說。
“還記得以前你被我打過一次嗎?原因就是因為這樣,你發現了類似的事,然后你把那幾個霸凌的人全部打了一頓,在床上差不多躺了半年。不僅如此,你還有事沒事就過去把對面的手給打斷一條。”
胡燭眨眨眼,苦笑一聲,“還真是惡劣的人啊,很難想象我現在居然是一個老師?!?
“是啊,國家的政審問題還需要加強才行?!睂γ娴娜苏Z重心長。
“所以你說這些的目的是?”胡燭張了張嘴,“你是在主張暴力嗎?想讓我初心不改,碰到這樣的事在施行暴力。”
“我沒這樣說過,是你自己說的?!?
“那你的目的不就是告訴我,我改變了嗎?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那你知道是因為什么嗎?”對面的人問。
“時間,時間會改變一切?!焙鸂T想了想說。
“說的詳細一點,你的變化是在青青死后?!?
忽然出現的名字打了胡燭一個措手不及,他風輕云淡的神態出現了一瞬間的崩潰。
“喂……”
“不想讓我說啊,不敢聽嗎?懦夫?!?
“你叫誰懦夫?”
“懦夫是我的口頭禪,如果你非要認為我是在說你,那我也沒辦法?!?
對面的人用著很沉穩的聲音耍起了無賴,有點違背這個聲音,這種聲音,無論怎么聽都像是那種張口閉口都是國家大事的那種。
胡燭眉頭抽了抽,“我現在有點后悔跟你扯東扯西了?!?
“是嗎。懦夫?!?
“……我曾經認為時間會治愈一切?!焙鸂T說:“青青死后,我不止一次想要殺傷日本,但我清楚我的實力不夠。我也不止一次想過拜托你們幫我把菅原家族給滅了,但我不想那樣,我想憑借自己的實力?!?
“然后呢?懦夫?!?
“我怕我的實力不夠。”
“很不賴的借口。懦夫。”
“你夠了。”
“怎么了?懦夫。”
“沒什么……”胡燭張了張口,沒說出反駁的話,“你看過一本書嗎?名字叫《開羅三部曲》。”
對面那頭罕見了笑了一聲,充滿了嘲笑,這叫胡燭很不爽。什么意思?在嘲笑他嗎?他說出一本書的名字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嗎?他可是教師??!
“那我問問你,《開羅三部曲》中的三部曲分別叫什么名字?”
胡燭眉頭一跳,“……一部曲、二部曲、三部曲……”
“呵……”
這可真是充滿惡意的冷笑啊。
“盡飛塵跟我說的?!焙鸂T搖搖頭,不想再自己被嘲笑這件事上繼續爭執。
聽到胡燭的話,電話那頭的人明顯就來了興致,“哦?盡飛塵啊,了得的天才呢,他跟你說這些做什么,很喜歡對牛彈琴嗎?”
“我不是說過嗎,我曾以為,時間會治愈一切?!焙鸂T輕聲道:“但盡飛塵聽到這句話就讓我去看了這本書,我不愿意,于是他講給我一句話聽,就來自這本書里。他說:時間并不會治愈一切,它只會讓我們學會忍耐。所謂在治愈的時間中,不過是一點點的在為自己找借口,找逃脫的借口,這樣就可以……”
“這樣就可以心安理得做一個懦夫了,對吧?!?
“如果我真的心安理得,就不會酗酒了?!?
胡燭看了一眼地上的酒瓶,露出不太好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