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遲滿腹忐忑，扣著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不自覺又用力了些許。
她這會子突然有點搞不清楚楊雁安的需求和目的。
她老人家好像是奔著要把“楊家將傳說”給推廣和發揚出去來的，可行為上又仿佛不完全是那個意思……她說她想和他們合作，想加入他們的游戲計劃，卻又堅決不讓她對那傳說作出多少詳細的解讀。
這似乎有點說不清的矛盾。
許意遲不由自主地繃緊了唇角，那邊扒拉著薯片袋子的小蘿莉卻應聲泄出一道輕笑：“你在開玩笑嗎？小許。”
“出什么玩意，出版社？醒醒吧，崽兒——你自己擱那尋思尋思，現在還能有幾個樂意看實體書的人？”
“你是想指著網上那些常年擺拍忙忙碌碌、一個vlog拍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在搞些什么東西的網紅博主，還是那些腰都快被書包壓斷了的學生們？”
楊雁安歪著腦袋隨口反問，許意遲被她噎得當場說不出話來。
確實，打她自己從小到大的切實體驗上看，雖說正兒八經出版物和紀錄片，無疑是能比較完美地還原某樣傳說或技術的本來面貌的最好選擇。
但這年頭，仍舊愿意抱著本紙質出版物盡興翻看的年輕人本來就少；不但愿意抱著紙質書，還愿意看各式典籍與嚴肅讀物的年輕人，那便更少了。
——除開教材里明文規定的、要求學生們必讀的書目，和歷來被各地師生家長認可的教輔材料外，大多數人買書都是買些自己喜歡的小說實體書或漫畫雜志，少部分人才樂意由著性子，稍微多捎帶些“正經”的文摘或科普讀物。
有不少人甚至純粹是為了收藏那些隨書附贈的小說周邊——貼紙、徽章，明信片乃至角色的亞克力立牌一類的——才肯花錢買下那些出版物。
碎片化信息時代，似紙質書這等看著便代表了要“花時間、費精力”去小心品讀的物什，早在不知覺間就銷匿了大半了。
至說紀錄片。
這東西在當下的處境則似乎更為復雜。
制作精良的紀錄片是向來不缺乏觀眾的，但這些制作精良的片子在真正被觀眾們廣泛接受和認可之前，往往要先沉寂一段日子。
畢竟，依著當今社畜的生活節奏和生存壓力，許多人下班回家后除了睡覺或玩會手機，壓根就沒心思再去干什么別的——即便是想打開某些視頻APP找點能下飯的玩意，也多會選擇看點輕松的泡面番、聽聽樂子吐槽，抑或翻出某些快被自己盤包漿了的下飯神劇。
——紀錄片和那些日漸淡出世人視線范圍的紙質書們一樣，它們也是需要人們去花時間、費精力，至少注意力不能太過分散的、認真觀賞的東西。
是以，除了那幾大美食系列的紀錄片，通常沒幾個人會想著拿“紀錄片”來下飯。
那可能不太合適。
這么一想……跟出版社一類的合作，好似還真不太可行。
“那那那……劇組呢？”許意遲稍顯尷尬地瘋狂扣了衣袖，“這年頭看書的人確實少了，但我看追劇的人也還挺多的呀！”
“把楊家將的故事拍成電視劇難道不會更好些嗎？我覺著劇的受眾應該能比游戲廣一些……吧？”
小姑娘不大確定，楊雁安聞言，面上的笑意卻顯得比之前更涼了。
“你是說……你準備找娛樂圈那些既沒顏值又沒演技，腦瓜都有可能是24k全新無瑕沒褶皺的小流量們來演穆桂英和楊宗保，并在那該死的48寸4k超清屏上，吊著威亞轉圈撒花慢鏡頭，講述他們動不動就要讓邊關多少人陪葬的、充滿了工業糖精的，感天動地的愛情？”
“呃……”許意遲的嗓子這下堵的更厲害了。
“許愛卿，朕看你脖子上頂著的那玩意是不想要了。”楊雁安呲牙咧嘴，“我是瘋了我才把這東西交給如今的劇組……且不說有關楊家將的各種電視劇，早在十多年前就被人拍爛了，就單說當今劇組的那點尿性——”
“資本控場，流量為上，妝造是要么網紅要么送喪的，劇情是稀碎的，演技是沒有的，三界是要被毀滅的，愛情是一定要講的。”
“——管他是跨著亡國之恨還是殺父之仇，凡是戲份稍重一點的角色，只要沾上‘情愛’二字，那腦袋就跟被人root完事又刷機重啟了一樣，什么身份啊責任啊義務啊統統忘了，當場一鍵回歸原始社會，就知道膩歪膩歪。”
“結果呢，演到最后，那亡國之恨是你爹你哥自己多行不義，殺父之仇純是誤會一場，男女主頂著滿地瘡痍，踩著萬民尸骨，開開心心happy ending，完事三年抱倆、五年抱仨。”
“哦豁，那他們可真是夠厲害的喂——”
小蘿莉吐著槽，白眼憋不住翻上了天：“我的天吶，我可求求你放過我吧小許，我今兒就是在你這找個薯片割腕、拿根面條上吊，徒手爬到頂樓再跳下去，我也不會把這玩意交給這堆劇組的好吧？”
“是，你說的沒錯，影視劇從某些角度而言，傳播力度確實要比咱們這非遺主題的游戲廣上一些，我亦確實是有心把這傳說給傳播出去——但我再怎么想傳播，那也沒饑不擇食到那地步吧？”
“那倒、那倒的確……”小姑娘心虛萬般，腦瓜說著說著就快被她塞進了地縫。
一旁的陸時年心滿意足地保存了手機錄音——幾年不見，巔峰……啊不，楊前輩的嘴還是這么的兇殘犀利，這現場的教學課件，他可得仔細留好了。
“所以啊……哎。”又一次將一包薯片誅了九族的楊·薯片·雁·帝王·安唉聲嘆氣，一面滿腹恨恨地抬手戳了戳許意遲的腦門。
“真的，小許，我本來尋思咱倆剛認識也沒多久，不想給你把這玩意講那么深、那么透徹的。”
“我怕嚇到你，也怕你這小封建的頑固腦瓜猛一下子會接受不了我那想法……但你這小孩又著實是糾結的過分。”
“算了，我今兒索性就干脆一點，直接跟你說個明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