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平穩而無聲地下行，轎廂中顯得很是安靜。
百里晴最先打破了沉默：“關于胡貍的‘故鄉’可能位于‘外界’一事，最好誰都不要說。”
于生沒有開口，只是用略帶詢問的目光看了對方一眼。
“由于晦暗天使的影響，這個世界的人對‘異鄉來客’是極為緊張的，”百里晴也沒打什么啞謎，直截了當地說道，“特勤局這樣的官方組織還好，我們可以謹慎且理智地對待這個問題，但另有一些組織……就不是那么冷靜了。”
于生輕輕點點頭：“好，我明白了。”
回到那間小房間的時候，艾琳和胡貍還在里面老老實實地等著。
一見到于生進來，胡貍就立刻高興地端著一盤蛋糕迎了上來，以一種仿佛要行刺般的氣勢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于生：“恩公！這個給你吃，好吃的！”
于生差點被這姑娘一盤子戳倒下，趕緊往后退了半步才站穩當，然后看了一眼盤子里的東西，就看到一塊只有巴掌大的奶油蛋糕被捏得七扭八歪，上面還堆滿了堅果，那料加得顯然超過了正常的量，硬塞上去的堅果眼瞅著甚至比蛋糕體積都大了一圈。
再一看胡貍，就見她臉上手上都是奶油，連耳朵上都蹭著一小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吃到耳朵上的……把腦袋塞蛋糕里了？
狐貍姑娘還在高興地笑著，滿懷期待地看著于生，后者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明顯被“加工”過的蛋糕，一旁的艾琳見狀還解釋呢：“你就吃吧，傻狐貍專門給你留的，她說你愛吃堅果跟葡萄干，把半罐子小料都給你懟進去了。”
于生進來之前還滿腦子的晦暗天使異鄉歸途黑暗童話苦大仇深，這時候看著胡貍溫暖而開心的笑容，瞬間那一腦門子愁緒就給融化大半，但就是看著手里的蛋糕面露難色——平心而論他是挺感動的，就是這玩意兒被加工的有點磕磣，而且他覺得看一眼自己的血糖就已經上來了……
不過畢竟是狐貍姑娘的心意，盛情難卻，再加上旁邊還有個雖然面無表情但總覺得是在看熱鬧的百里晴，于生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了聲謝謝，用叉子扒拉著蛋糕吃了一口。
然后牙差點給崩下來半個。
“這啥玩意兒？！”于生錯愕地在那一坨蛋糕里扒拉了幾下，從里面掏出一塊亮晶晶硬邦邦跟石頭一般堅硬的物質來，抬頭看著胡貍。
胡貍高興地笑著：“是葡萄干。”
于生：“……？”
“最后實在塞不進去了，我就捏了捏。”
于生：“……？”
神TM葡萄干，這一坨東西已經快被她捏成磚了——傻姑娘常識不多，手勁兒倒是挺大！
于生勉為其難地吃了兩口能咽下去的部分，就把剩下的蛋糕又給了狐貍姑娘，表示自己剛才出去溜達的時候已經吃過零食了現在肚子不餓，但還是非常謝謝這份心意——胡貍也沒多想，高高興興地把蛋糕接過去就吃起來，嚼那塊葡萄磚的時候動靜跟粉碎機似的。
于生甚至覺得自己都看見她嘴里迸火星子了。
“吃完咱們就回家吧，”于生說著，掏出張紙擦了擦胡貍耳朵上的奶油，“回去還有很多事要做。”
“都‘參觀’完了？”艾琳站在桌子上，仰頭看著于生。
于生笑著按了按小人偶的頭發：“參觀完了。”
“那行，”艾琳隨手扒拉開于生的胳膊，輕車熟路地爬到了后者的肩膀上，又順便問了一句，“啊，那你帶過來的那個‘鐵疙瘩’呢？還沒結果？就留這了？”
于生扭頭看向百里晴。
“這恐怕需要一點時間，”百里晴平靜地說道，“我們要對它的內部和微觀結構做一些詳細的掃描，這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如果你們放心的話，可以把它留在這里。”
“……那也行，”于生只是短暫思考了一下，便很痛快地點了點頭，“反正那東西在我那放著也是放著，你們這邊有結論了記得及時通知我就……胡貍！別用尾巴擦嘴！”
百里晴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古怪，違和，抽象——但放在他們幾個身上就順理成章的一幕。
一縷不易察覺的微笑浮現在她的眼底。
“我安排人送你們回家。”她忽然說道。
“啊，不用，我們自己回去就行，”于生一邊用紙巾給胡貍擦嘴擦手擦臉擦尾巴，一邊回頭看了百里晴一眼，然后又緊接著補充一句，“當你面我就不用手機報備了啊。”
百里晴呆了一下，但下一秒就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趕緊拿起電話給監控部門發了個通知，然后便帶著古怪的眼神看著于生：“現在……可以了？”
于生笑了笑，就這么當著百里晴的面伸手在半空中一拉，一扇泛著微光的虛幻大門便憑空開啟，門對面是梧桐路66號的客廳。
“要進來坐坐不？”于生站在門口，下意識地跟眼前的女局長客氣著，“反正都到家門口了……”
百里晴怎么聽怎么感覺這話別扭，繃著臉搖了搖頭：“不了，我還有工作。”
“行吧，那我們先走了，謝謝你的招待，回頭有事聯系，”于生點頭說著，便扛著人偶牽著狐貍轉身走進大門，“拜拜。”
“嗯，再見……”
話音剛落，虛幻的門扉已然消散，客人們離去了，如此突然又自然而然，仿佛從沒來過。
百里晴靜靜地站在小房間中，看著那扇虛幻大門消失的位置，過了許久才深深吸了口氣，眼神沉靜下來。
她拿起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接通之后平靜開口：“監控組那邊情況怎么樣？”
宋成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正人工跟蹤記錄呢，錯位現象剛剛平息。”
“……空間穩定裝置一直在運作，是嗎？”
“……對，全功率運行。”
“總部大樓的內部校準系統和空間屏蔽網也開著嗎？”
“這兩個系統從不停機，這您是知道的。”
“躍遷干擾器……”
宋成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無奈：“也開著呢，今天特意調到了最大功率而且無差別覆蓋，為此樓下的海關辦公室和交通站都受影響臨時關停了。”
百里晴沉默了兩秒鐘。
“……他就當著我的面開門走了，甚至都沒有表現出一點疑惑，我認為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里存在什么‘阻礙’。”
電話對面傳來“啪”的一聲輕響，那是打火機點煙的動靜。
“局長，”宋成語氣中有點疲憊，“我得提醒您一句，他就這么當您面開門走了還是小事——下次他還能開門過來，這個您才是要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預料中的情況。”
“風險是不是大了點？”宋成忍不住問道，“咱們今天把他直接邀請到總部這邊……現在他知道這里的坐標了。”
“相信我的判斷，小宋，”百里晴輕輕呼了口氣，平靜說道，“讓他把特勤局當做‘朋友’，好處遠多過那些風險，尤其是在今天與他深入接觸過之后，我更堅定了這份判斷。”
“……我明白了，我相信您那雙眼睛所看見的。那我繼續去盯著監控組了。”
“好。”
就在掛斷電話之前，宋成忽然又想起什么：“啊對了，還有個消息要告訴您，好消息。”
“說。”
“技術部門那邊有進展了，攻堅組的研究員成功濾出并且整合了目前為止我們記錄到的‘開門’信號特征，應該很快就能給空間預警系統加上自動過濾和自動標注的功能，”宋成語氣中帶著笑意，“如果那東西能正常運行，以后就輕松了。”
“年度優秀員工，優秀小組，星級攻堅能手，技術星獎章，通報表揚——如果成了的話。”
“……局長，今年還沒過完呢……”
“先這么定了，”百里晴淡然說道，“除非有誰真能趁著年底前最后一個月抓緊拯救了個世界。”
“好吧……”
電話掛斷，百里晴隨手把手機扔在桌上，有些疲憊地呼了口氣，靠在椅子上休息著，又微微側著頭，看著那面能夠看到對面實驗室的寬大窗口。
在散發出淡藍微光的聚合物屏障表面，不知何時悄然浮現出了一雙淡漠而褪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那人走了？”
“走了。”
“哦。”
“以后還亂看嗎？”
“還看。”
百里晴表情沒一點變化，只是嘆了口氣。
略顯機械呆板的聲音則繼續在她腦海中響起：“沒辦法的，你應該知道，這是我的本能。”
“隨你，”百里晴說道，然后她頓了頓，又隨口問道，“有看出什么名堂嗎？雖然這次你過于莽撞，但不管怎么說，你完成了一次近距離觀察。”
“他有人性。”那雙眼睛說道。
百里晴沒說話，顯然并不意外。
“強烈的，真實的人性，不是擬態出來的，”那雙眼睛繼續說著，“而且，他應該不是‘實體’，至少不是所謂的梧桐路66號‘生成’的實體。”
百里晴的眼神終于有了點變化。
“怎么看出來的？”
“他的影子，他投射在靈界的影子，比梧桐路66號還要龐大，與其說是梧桐路66號生成了他，倒不如說……是他為了能夠合理地‘存在’于我們這個世界，因而在交界地生成了梧桐路66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