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鐵頭夠狠的啊,居然敢這樣干!!”
皇城,宗正寺。
劉諶難掩驚意,看著手里的書信,言語間透著不可思議,顯然御史臺的聯名彈劾奏疏,是劉諶沒有想到的。
“是吧,侄兒也這樣覺得。”
楚徽放下茶盞,笑著看向劉諶道:“拿北疆走私的事兒,拿商稅的事兒,把齊盛彈劾了,把齊氏近支彈劾了,把齊盛門下數十人彈劾了?!?
“過去這些時日,侄兒還想呢,如此局勢下,咱這位暴總憲,到底要怎樣破局,才能扭轉過來?!?
“畢竟中樞也好,虞都也罷,亦或是京畿,那可有不少人在旁觀望呢,稍有不慎,御史臺的威懾就跌落到地上了。”
“真到了這一步,咱這位暴總憲啊,除了上疏請辭以外,根本就沒法解決,鬧不好,暴總憲還會下獄論處呢?!?
講到這里時,楚徽臉上笑意沒了。
朝堂上的斗爭與博弈,就是這樣的狠辣!
一旦暴鳶到這處境,宮里的那位,處境就難了。
“難怪太皇太后會定暴氏女進宮啊。”
而在楚徽感慨之際,劉諶卻開口道。
“嗯?姑父說什么?”
楚徽收斂心神,疑惑的看向劉諶。
適才劉諶聲音太小,楚徽沒有聽清楚。
“沒,沒什么。”
劉諶連連擺手道。
這老狐貍,又跟我藏私是吧?
楚徽眉頭微皺起來。
這次,楚徽還真是冤枉劉諶了。
有些話能講,但有些話不能講。
私議后宮,這可是重罪!!
哪怕劉諶是武安駙馬,有些話他也不能講,特別還是當著楚徽的面,那就更要有顧及了。
當初鳳鸞、凌華兩宮頒選秀詔,兩位皇太后所選諸女不一,劉諶就知一點,凌華宮那位是按太皇太后的意思定的。
畢竟今上沒有御極登基前,凌華宮那位在宮里就是透明般的存在,對宮外,特別是朝中的事兒,根本就是毫不知情的。
可今上定的一后六妃十嬪,又有哪個是簡單的?
不過即便是這樣,劉諶還對一人有疑,他不明白太皇太后為何會選暴鳶之女進宮,選了此女,那暴鳶今后就進不了中書省。
畢竟有前車之鑒了。
可如今想想啊,劉諶發現自己還是太年輕了,至少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比起來,那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從一開始啊,太皇太后就沒想過要叫暴鳶進中書省,而是就待在御史臺,為何?那不就是看重暴鳶這個人的做派與脾性了?!
“齊盛這一系完了?!?
劉諶微蹙的眉頭舒展開,放下所持書信,看向楚徽道。
“姑父何處此言?”
楚徽饒有興致道。
御史臺的聯名奏疏一出,且還是暴鳶親自帶人,跑去承天門張布出來,楚徽得知此事,就知中書省的那位平章政事完了。
但也是這樣,楚徽才會請劉諶來宗正寺,他想知劉諶是怎樣想的,有什么是他沒有猜想到的。
“這背后有蕭靖的影子。”
劉諶的話,叫楚徽心下一驚。
“姑父是說,暴鳶跟蕭靖達成共識了?”
楚徽眉頭微蹙。
“不,這不能說是二人的共識,而是某種默契?!眲⒅R搖搖頭道:“這兩位的性格與秉性,注定不會像朝中某些人一樣,不然陛下從上林苑擺駕歸宮前,朝中格局斷不會是那樣的?!?
這是想說二人不是搞黨爭的主兒?
劉諶的潛在意思,楚徽聽出來了。
“彈劾齊盛一系,御史臺的聯名奏疏,著重講了走私與商稅。”
劉諶撩撩袍袖,探身對楚徽道:“殿下仔細想想,這應該是誰最該掀開的?”
“蕭靖?”
楚徽揣著明白裝糊涂道。
“沒錯?!?
劉諶點頭道:“蕭靖是尚書省左仆射,還兼領戶部尚書,管著宣課司,咱就不說別的了,就說錦衣衛移交的陳堅案。”
“陳堅這廝做了什么,知曉多少,滿朝文武最清楚的,恐怕就是蕭靖了,但殿下就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么?”
楚徽開口詢問。
“從蕭靖做了戶部尚書,到戶部被抓諸官眾吏,所缺一應人手,被蕭靖舉薦補齊后,特別是這些舉薦的官身,最終被吏部補齊后,朝中就沒有陳堅案這股風了?!?
劉諶皺眉道:“還有啊,暴鳶作為御史大夫,行,咱就說他門生不少,可想知道如此詳細的事兒,殿下覺得可能嗎?”
“不現實?。?!”
“走私這股風存在很久了,那可不是陛下登基后才有的,殿下想想,榷關總署的特設是為了什么?”
“為了打擊走私啊。”
楚徽不假思索道:“皇兄就是看不慣某些不好風氣,所以才特設榷關總署,還叫姑父坐鎮的?!?
講這些話時,楚徽還不忘吹捧下劉諶。
“那殿下想過沒有。”
劉諶雙眼微瞇道:“在中樞的暴鳶,是如何做到彈劾齊盛參與走私,卻只牽扯到他這一系的?”
楚徽的表情變了。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走私,既然存在很久,那牽扯到的群體勢必很多,也恰是這樣,使得打壓走私,絕沒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稍有不慎,就會出現大亂子。
“可蕭靖為何要這樣做?”
想到這里,楚徽卻生出疑惑。
“這就是蕭靖最厲害的地方,也是臣佩服他的一點?!?
劉諶的表情有些悵然,“他對大虞上下的一些事,看的很透徹,臣也覺得蕭靖的心里啊,只怕想做的很多?!?
“但他如此得陛下重視與青睞,卻沒有絲毫的驕傲,相反做起事來卻很踏實,這可以說是中樞之幸,社稷之幸。”
“姑父的意思,是蕭靖與暴鳶有如此默契,其實是想抬御史臺的威懾?”楚徽聽明白一些,講出心中所想。
“沒錯?。 ?
劉諶點頭道:“不管過去怎樣,今下有一個事實是不變的,在中樞,有成國公所領北軍,有成國公所領禁軍,有辰陽侯所領上林軍,就這還沒提到陛下創設的羽林、巾幗、錦衣等有司呢。”
“而在邊疆呢,四征大將軍坐鎮,這都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定的,殿下覺得臣提到的這六公一侯會反中樞嗎?”
“絕不可能?。 ?
楚徽語氣鏗鏘道:“他們為啥要反中樞,皇兄對他們的恩澤,那是天下皆知的!!”
這就是她老人家最厲害的地方啊。
劉諶聽到這話,心底不由生出感慨。
直到如今,劉諶才看懂一些事,為何在那個時候,她老人家會做這不利的事,還有讓步的事兒。
這一切全都是局?。?!
當然,能解開這個局的,只有當今天子。
只要當今天子證明了自己,那這個局就解開了。
“所以對我朝而言,外患暫時不是主要的?!?
劉諶收斂心神,迎著楚徽的注視道:“主要的是內憂,心思活泛的人太多,這就會對中樞,對地方,造成不好的影響,甚至會使中樞有任何動作,地方就會跟著有反應?!?
“可現在不一樣了?!?
“暴鳶等了這么久,為的是什么?只是為扳倒一個齊盛?還有他門下的黨羽?真要是這樣,那暴鐵頭就不是暴鐵頭了。”
“他真正想做的,是給御史臺樹立威懾?”
楚徽雙眸微張,伸手對劉諶道:“不,更準確的來講,是把今下的御史臺,回歸到太祖一朝的那種境遇。”
劉諶無聲點頭。
對太祖朝的事兒,尤其是有些要案,他可比楚徽了解的多,也看的更透徹,畢竟他身份在那擺著,且身處在局外,劉諶他看不透也難。
也是這樣,劉諶才對太祖高皇帝格外恐懼。
這都不是敬畏了。
而是恐懼??!
太祖高皇帝掀起的諸多大案要案,是有一部分靠六扇門等有司做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御史臺彈劾做的。
御史臺,同樣是太祖高皇帝最鋒利的刀。
“蕭靖、暴鳶他們都不簡單啊?!?
見劉諶表情如此復雜,楚徽有些心驚道:“他們這是在給中樞,給地方樹規矩啊,叫天下人知道,御史臺不是擺設??!”
“過去御史臺對不法事容忍了,可不代表今下皇兄掌權了,控局了,還會像過去那樣了?!?
“規矩就是規矩,誰敢僭越,誰敢違背,那御史臺絕對不會容忍的。”
“誰要是敢在這等態勢下,做不利于社稷,不利于中樞的事兒,妄圖想在地方掀起什么風波,那……”
“殿下慎言?。。 ?
楚徽的話還沒講完,劉諶卻出言道。
楚徽閉嘴了。
他知道,劉諶這是在提醒自己,有些話心里清楚,但絕不能講出來。
皇祖母還真是疼愛皇兄啊。
也是想到這些,楚徽心底生出感慨,但他卻沒有別的想法,因為他知道,當今這天下,除了自家皇兄能掌控住,別人根本就不夠格。
別的不說,單單是后宮一后六妃十嬪這件事,那就不是一般皇帝能做到的,即便是天子大婚,哪有上來就如此冊封的啊。
再一個,自家皇兄大婚之前,那幫勛貴子弟,凡是被看重的,那一個個都對自家皇兄很是敬畏。
特別是羽林出現,還激起了勛衛之中當值的不少勛貴子弟斗志,這樁樁件件,可都不是一上來就有的啊。
這也難怪宗織他們會去南軍歷練啊。
這一切全都是局?。?!
“殿下…殿下?”
“嗯?”
楚徽收斂心神,看向起身的劉諶。
“殿下,宗正寺、榷關總署要做些事兒了。”
劉諶朝楚徽抬手一禮道。
“姑父是說走私?”
楚徽皺眉起身。
“沒錯?。 ?
劉諶語氣鏗鏘道:“這件事,臣會先做的,措辭會狠一些,御史臺的威要立,榷關總署的更要立。”
“如果臣猜的沒錯,在必要的時候,蕭靖會以宣課司的名義也上疏彈劾,殿下可等到蕭靖的彈劾奏疏出來后,再寫奏疏直呈御前?!?
“不,不要直呈御前,而是派人送到中書省去,徐黜、王睿他們全都要有一份,這樣齊盛必死??!”
講到這里,劉諶眼神堅毅的看向楚徽。
“那就依著姑父之言辦?!?
楚徽見狀,神情正色道。
“那臣就先告退了?!?
劉諶作揖一禮道。
言罷,劉諶轉身朝堂外走去。
“殿下,武安駙馬為何叫您這樣做?”
一旁的郭煌,見劉諶離開,快步朝楚徽走去,“即便是上疏彈劾,那不是直呈御前最好嗎?”
“他這是想叫本宮警告徐黜、王睿他們呢。”
楚徽雙眼微瞇,悠悠道:“更準確的說辭,是警告他們門下的人,畢竟本宮的手里,還捏著逆藩逆臣案呢,這個要案,只要一日不向御前呈遞結案奏疏,那就不會停下來?!?
“?。。 ?
郭煌露出驚詫之色。
“行了,不說這些了。”
楚徽擺擺手道:“等王瑜回來了,叫他來見本宮,這封彈劾奏疏可不好寫啊,本宮要知曉些別的事兒才行?!?
“是。”
郭煌當即作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