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水陂,坐落于長安城西南。
出章城門循明渠向西南,便是揭水陂所在。
這里風光秀美,有湖泊,有山丘。
漫山遍野的楓紅,更給此地增添了幾分雅致風韻。
……
昨日的小雨,氣溫再降。
好在陽光很明媚,驅散了些許寒意。
劉進的車仗在暢春園外停下時,史玄早早便等候在門口。
史玄,比劉進大上一歲。
但看上去,顯得有些滄桑。
在劉進的記憶里,這家伙屬于那種八面玲瓏,走到哪里都能吃得開的主兒。
他個頭比史高要高一些,大約七尺八寸左右。
看到劉進從馬車上下來,他便嘻嘻哈哈的迎上前來。
“殿下讓我好等。”
“怪我嘍?”劉進沒好氣說道:“請我吃酒,非要跑來揭水陂。長安城里那么多的酒肆,都滿足不了你史三郎的口舌不成?還有啊,這暢春園什么時候有的?”
“哈,才開張沒多久。”
“你的?”
“開玩笑,三千畝,我可沒有那么多錢。”
史玄連忙搖頭表示否認,而后輕聲道:“廣川王世子置辦的產業。”
“廣川王世子?”
劉進頓時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哪個廣川王世子?”
話出口,他突然反應過來。
“劉去?”
“嗯!”
“他老子年初才走,他不在家好好守孝,還有精神置辦產業?”
“誰讓他有錢呢?”
廣川王世子劉去,劉進的從兄。
孝景皇帝的曾孫子,說起來和劉進算是同宗。
劉去的父親,廣川王二代目劉齊,在年初故去。
按道理說,劉去應該順理成章繼任廣川王三代目。
可朝廷有人認為,劉去德行不好,不配繼任廣川王,并建議漢武帝罷黜廣川國。
武帝目前,仍在考慮之中。
劉進倒是認識劉去,畢竟都是孝景皇帝的后代。
但兩人的關系,并不是很好。
究其原因,劉據對劉去的印象很差,所以不贊成劉進和劉去交往。
“這暢春園,做什么的?”
“一個斗場。”
“斗場?”
史玄在前面領路,走進了一座長廊。
聽聞劉進詢問,他用手一指遠處一幢占地廣袤的三層樓閣建筑。
“斗雞,斗狗,蚩尤戲……各種博戲,都在其中。”
斗雞斗狗?
這是長安一個經久不衰的游戲。
沒想到,堂堂廣川王世子,竟然會經營這樣的產業。
但想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廣川王世子也是要恰錢的嘛……
他搞這種產業,總好過公孫敬聲貪污挪用軍費。
“劉去才不會出面經營,他找了桓發出面。”
似乎明白劉進心里的猜想,史玄輕聲解釋道:“他現在還在家中守孝,整日讀書呢。”
“他面子不小啊,居然能讓桓發出面。”
“再怎樣,他也是廣川王世子。陛下一日不除廣川國,他就一日是廣川王世子。桓發也是奇貨可居,我聽說,這位世子為了讓桓發出面,愿意讓出廣川國的博戲。”
“嘖嘖嘖,桓發這廝的賭性可真大。”
劉進忍不住發出一聲感嘆。
桓發,長安城,或者說是整個關中地區的博戲之王。
所謂博戲,其實就是賭博。
這個桓發掌控著整個關中地區的賭博產業,有點類似于未來馬交賭王那種角色。
劉進之所以知道此人,也是因為太史遷的貨殖列傳中,提到過這個名字。
之后,他又找人打聽了一下。
這才知道桓發的底細。
不僅是桓發,還有秦揚(糧商)、田叔(盜墓文物)、雍樂(零售)、雍伯(胭脂水粉)、張氏(水漿,即飲料)、張里(獸醫)等等。這些人都是長安城最出名的富商,從事的行業五花八門,但又實實在在滲透于長安普通百姓的生活之中。
桓發屬于博戲業的巨頭。
而劉去,則是廣川國的繼承人。
哪怕朝廷現在說是要罷黜廣川國,可一旦失敗,劉去就會繼承廣川國,桓發的博戲業,也就能順理成章走出關中,進入廣川國的治下。
倒是個人才!
“劉去哪里來這么多錢,買下三千畝地?”
“廣川國的古墓,都快被他挖干凈了。”
史玄笑著解釋道。
劉進,也不禁愕然。
怪不得,朝廷要廢了劉去。
這他媽的就是個挖墳掘墓的盜墓賊嘛。
“咱們現在去哪兒?”
“那是大斗場,后面還有四座小斗場,坐落在揭水陂之畔。”
史玄道:“殿下若是想要看新鮮,可以去大斗場。但若是想要看刺激,則要去小斗場里。今天晚上,小斗場那邊會有九場角抵。據說還有一個乘象國的高手,生死斗呢。”
黑拳?
劉進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乘象國,張騫那副西域堪輿圖有標注,就是后來的天竺、印度。
“從哪里弄來的?”
“不太清楚,說是桓發通過西域那邊弄來的……前段時間露過一次臉,黑漆馬虎的,但確實有點意思。我聽人說那廝全身柔若無骨,胳膊能從另一側肋下出擊,頭能從胯下探出……好幾個人都栽在他那種詭異的拳術之下,聲望還挺高。”
史玄手舞足蹈的比劃著,顯得很興奮。
劉進倒是不覺得什么,不就是瑜伽嘛。
“殿下要有興趣,可以留宿此地。我在這邊有一個跨院,吃完飯了好好歇息,等天黑之后就可以看熱鬧了。”
說實話,劉進有點心動了。
黑拳,傳說中的黑拳。
他兩輩子加在一起,都沒有現場看過。
影視劇里倒是看過一些,但影視劇畢竟是影視劇……
“算了,改天吧。”
“怎么?”
“沒聽說陛下準備給我封侯嗎?”
“有這事?”
“虧你還是長安城的百曉生,居然連這都不知道。”
史玄嘿嘿一笑,道:“我這不是剛解禁出來。”
一行人說著話,便來到了史玄所說的跨院。
這跨院坐落在竹林邊,站在院門口,就可以眺望煙波浩瀚的揭水陂。
“殿下運氣不差,昨日剛弄了一頭從姑師送來的黑頭羊。一大早就讓人炮制了,估摸著現在正好。”
史玄拉著劉進走進客廳,自有奴婢奉來水漿。
是一種用水果果漿調制的飲料,入口酸甜,非常爽口。
劉進嘗了兩口,便把水漿遞給了王翁須。
王翁須坐在他側后方,捧著水漿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小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而樊勝客,則是正襟危坐。
“說吧,找我來甚事。”
史玄哈哈大笑,道:“殿下封侯在即,我這禮物倒也正好。”
“禮物?”
“上個月,我與隴右橋姚的孫子搏了一回,贏了那廝三千金。沒想到那廝空有橋家子弟的名頭,確是個窮光蛋。一個月,才給我湊了兩千八百金。最后實在是沒錢了,只好拿了一對剛出生的純血重泉細犬抵債。我好看斗犬,卻沒興趣養犬。本不打算要的,可不知為何,在看到那一對重泉細犬之后,竟想到了殿下。”
“你罵人!”
劉進落下了臉。
史玄一愣,忙連連擺手。
“我可沒有,就是覺得那對細犬與殿下有緣。”
說話間,就見一個樣貌美艷的婢女,捧著一個精美的竹籃子走了進來。
把竹籃子放在了劉進面前。
劉進掀起上面的褥子,眸光頓時一閃。
那籃子里,赫然是一對毛色發紅的純種細犬。
什么是細犬?
哮天犬!
哮天犬的原型,就是細犬。
細犬算是華夏非常古老的一個犬種。
西漢時期,細犬大都作為獵犬,還有一種犬,叫做涼山犬,是作為軍犬來使用。
邊陲之人好涼山。
中原權貴喜細犬。
早在史玄說到細犬的時候,劉進就猜到了什么。
之前,系統曾說獎勵他兩只重泉細犬。
但遲遲沒有動靜。
劉進還想著,祂怎么把那兩只細犬給變出來。
可沒想到……
他伸出手,把兩只拳頭大的小犬從籃子里取出,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便交給王翁須。
女孩子家家的,最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了。
不出所料,王翁須果然大呼小叫起來。
劉進把籃子從桌上拿下來,放在王翁須的身邊。
“就這?”
“怎地。”
“兩只小犬把我喊出來,小心我揍你哦。”
史玄眸光閃爍,突然噗嗤笑出聲來。
“殿下,果然與之前大不相同。”
“此話怎講?”
“大郎與我說,殿下變化很大,我猶自不相信。不過前幾天聽聞殿下在長陵殺賊……你以前,可最討厭舞刀弄槍了。”
“少來,到底有什么事?”
“好吧好吧!”
史玄見劉進不想談論此事,忙舉起手來。
他示意大廳里的閑雜人等出去,又朝王翁須和樊勝客看了一眼。
“老樊,門口守著,任何人不得靠近。”
“喏!”
樊勝客答應一聲,起身往外走。
史玄則詫異道:“此次去長陵,便是找他?”
“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大郎說的。”
“如何?”
“不愧是舞陽侯之后,真壯士也。”
史玄話語間,流露出艷羨之色。
“殿下先得趙安國,如今又有樊勝客,皆是好漢。”
“嘿嘿!”
“之前,殿下與大郎說,侯杰是奸細?”
“嗯。”
“大郎派人與我知曉,當時我尚被禁足,所以無法親自打探。但好在我朋友不少,便讓人在私下里打聽了一下。昨日老太君放我出來,我就收到了風聲,你猜怎地?”
劉進立刻坐直了身子。
“怎地?”
“我收到風聲,侯杰在過去幾個月,十數次出入夕陰街的廟里,在一家名為蘭瀛酒肆與一個名叫馬安成的人吃酒……這個消息,足足花了我十鎰金,不會有錯。”
“馬安成?”
劉進下意識把‘十鎰金’這三個字省略掉。
這廝,可比我有錢多了!
搏一回,就是三千金。
叱嗟彼母婢之,老子好不容易完成一個任務,才五百鎰金。
想起來就讓人心碎!
“馬安成是誰?”
史玄道:“只知道那人叫馬安成,但具體的身份,我朋友那邊還在打探,沒有消息。”
“三哥,你朋友不行啊。”
劉進笑瞇瞇,喝了一口水漿。
“十鎰金!”
史玄聞聽,頓時怒了。
劉進卻扭過頭,逗弄王翁須懷里那兩只小犬來。
“三哥,煩你再多費心,盡快弄清楚這個馬安成的來歷。還有,想辦法打探一下江充的信息和劉屈氂的信息。”
“你要干嘛?”
史玄聞聽,頓時變了臉色。
馬安成,小人物而已,不足為慮。
可江充和劉屈氂……
一個繡衣御史,一個即將上任的右丞相。
他史三郎這小身子骨,未必能承受得起。
“我能怎樣?”劉進卻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他輕聲道:“本殿下再怎樣也是皇長孫,豈能憑白被人刺殺?”
“你是說,刺殺你的……”
“不是!”
“那……”
劉進抬起頭,看著史玄。
“可不是,現在也必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