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時刻, 是天地間的濁氣最為混亂的階段,血色的殘陽染紅了西域,倒映出七分不祥的氣息。
書翁踩著枯枝爛葉爬上了愛宕山的最高峰,在來此地之前, 有不少小妖帶著驚懼的表情提醒過他, 這方領(lǐng)域是某只大妖的地盤, 若不想激怒對方,最好早些遠離為妙。
他暗暗記在了心里,腳步躊躇了許久, 又猶豫再三, 最終還是踏上了這片領(lǐng)域。
作為成日與字畫書籍打交道的文化妖怪,書翁實在不愿意放過采風的機會。逢魔落日在旁人眼中興許可怕詭異,但在他的眼中, 卻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他想上去看看。
而且,應該不會那么不幸地……遇到那只可怕的大妖吧?!
一路平靜無波, 他甚至覺得小妖們說了個大謊。但當他到達頂峰的林間時,卻在黃昏交界之時, 見到了那只一派儒雅、似有清輝的大妖。
看身形便是個男子, 他帶著一個極為丑陋的miàn jù, 渾身氣勢凜然,卻……沒有殺意。
書翁鎮(zhèn)定了下來,仰頭看向樹枝上站著的大妖。就見對方輕盈落在他面前, 打量了他許久。
片刻后, 書翁聽聞對方清潤的聲音傳來:“今夜?jié)釟鈈ào dòng, 你不適合留在這里。”
書翁一愣,他很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活了好些年,他可從未在大妖的身上感受過什么善意。但這一位……
自來爭斗便不是讀書人擅長的,對方投之以桃,書翁自然報之以李。
他微笑起來,禮貌地謝過大天狗,離開了對方地盤。
此地的領(lǐng)主很強大,但卻意外得溫和有禮,他有著貴族的氣魄和涵養(yǎng),甚至都沒有對他這等不請自來的闖入者動手,還真是……難得的善意。
且,對方給了他臺階下,讓他毫不狼狽地離開此地,著實是溫柔極了。
但,書翁并沒有將“濁氣bào dòng”的話聽在耳朵里,他一心掛念著落日美景,腳步匆匆而走,趕往另一片山脈。
讀書人,自來一根筋。書翁從萬千書冊中誕生,自然是凝聚了呆頭鵝們一貫的氣質(zhì)。他既然下定決心要作畫,自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他選了另一處的高峰奔去,漸漸遠離了愛宕山的地盤。
但可惜的是,不知為何今日的夜幕降臨得格外早,待他入了山腳,落日的余暉便徹底被黑夜吞沒了。天地間變?yōu)楹谄崞岬囊黄[約間似有妖風呼號,冷得讓他蹙起了眉頭。
山腳的濁氣蒸騰了起來,不少腌臜的小妖聚集在一處,往人口稠密的地方而去,像是狩獵的模樣。
不祥的妖云遮天蔽日,書翁緊了緊手中的筆,薄唇輕抿,最終還是決定趕往那個可憐的人類村落。
書翁自書中而來,凝結(jié)著讀書人的意氣和精魄,自然也有他們?yōu)樯n生著想的念頭。
他并不是以戰(zhàn)斗力見長的妖怪,很多時候他遇到強敵只有逃跑的份,但架不住他腦子好使,不僅次次都能逃脫險境,還能將那些自以為是的大妖坑得死去活來。
這番前往人類的村落,他深知自己不能與眾多妖怪相抗,可人類并非妖怪想象中那么無能,只要組織得當,便是一股不容小覷的戰(zhàn)力。
書翁腦海中盤旋著百八十個念頭,腳下不停趕去,卻在接近那即將被摧毀的村莊時,陡然瞧見一道刺目的刀光劈開了天地!
如火如電,夾帶著滿滿的暴戾氣息,長刀所指之處的妖怪化為灰燼,陰云四散而套,落下腥臭的血液和肉塊無數(shù)!
他聽見村落中的人類喜極而泣,緊接著便感覺到一陣強悍廣博的妖力波動,深沉如海,讓人震撼!但……氣息卻十分得混亂……
他瞧見一道身影化為流光飛向了高高的山頭,對方速度太快,他只瞧見了高高飛揚的馬尾。
眼見村落無事,他便安下心來。只是——
書翁眺望被妖云遮蔽的山頭,心中總有那么一兩分憂慮。
其實,如對方這等大妖本就不需要他擔心什么,即便再重的傷勢也總有恢復的一天。可書翁就是猶豫了,不經(jīng)意間他還想起了愛宕山的領(lǐng)主,那一位……可是溫和得很。
不去的話,他大概得輾轉(zhuǎn)反側(cè)了。
書翁不再猶豫,再次往山間行去。只是這一次,他明顯感覺到夜間濁氣的粘稠,像是一灘渾濁的水,足夠擾亂妖怪的氣息,讓他們做出一些沖動的舉止。
他怕自己才靠近,就被對方一刀砍了。但比起被砍,他更怕自己心有遺憾。
書翁爬上了頂峰,不同于在愛宕山瞧見的風和日麗、壯美波瀾,此地就像是煉獄,一陣陣夾帶著刀氣的妖風襲來,彌漫著絕望倉皇的氣息,沒兩下就擦破了他的臉和一身衣服。
他匆忙抬頭,正想解說來意,卻陡然發(fā)現(xiàn)在刀氣的罡風之中,佇立著一名美麗的女子。
除卻美麗,書翁的腦子里竟是冒不出別的詞匯。明明看了那么多書,到用時卻少得可憐。
她梳著長長的馬尾,漆黑的長發(fā)在罡風中狂舞;她穿著一身貼身的和服,將婀娜的身材勾勒得淋漓盡致;她膚白腿長,容貌絕色,她妖力剛烈霸道,一身氣質(zhì)卻在此刻顯得楚楚可憐……
她似乎被濁氣魘著了。
書翁突然想幫幫她,但這個念頭才剛升起,甚至他口中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對方竟是一把揮開了凌厲逼人的刀氣,強勢地將他摁翻在了地上——
“唰”通體血紅的長刀插在他的耳畔,她跨坐在他腰腹上,另一手牢牢地按在他的胸口——心臟的位置!
刀刃再偏一寸,就能切開他的脖頸;手指再推幾分,就能扎穿他的胸腔。
明明是最致命的時刻,但書翁卻愣在原地,腦海中**半點反抗的念頭。
她身上的氣息暴戾,卻夾帶著櫻花的清香;她手上的動作粗魯,卻有著無法言喻的柔軟。當她血紅的眸子深深注視著他的時候,他竟然……竟然覺得……再也沒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時光了!
理智告訴書翁,他八成是瘋了。
但情感的本能告訴書翁,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的體溫在升高。
他蠕動著嘴唇正想說些什么,卻不妨這美麗的女子忽然垂下了頭,將那兩片紅唇印在了他的唇瓣上。
櫻花的氣息——書翁的眸子驟然睜大。
下一秒,他發(fā)現(xiàn)女子松開了妖刀,伏在了他的身上,笨拙又粗魯?shù)爻堕_他的衣衫。
書翁驚呆了,他確實遭遇過被女妖怪看上的事,可多數(shù)時候他都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即便是被拖進女妖地盤了,他照樣能談笑風生趁著對方不備逃走。
眼前的女子神志不清,她大概是在妖力進階的岔道口,陡然遇到濁氣□□,自然被影響了理智。她很難受,只是想通過情|欲來排解混亂的力量,且這種時候……他只需要一個手刀,就能劈暈了她離開這塊地方!
書翁抬起了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竟是在空中拐了一個彎,扣上了她的后腦勺。
他覺得自己八成是瘋了,或者也被濁氣影響了,竟然完全不想著逃走!
他仰起上半身,摟住她的腰,托起她的背,叼住了她的唇。他確實不通男女之事,可架不住話本中多得是。
她想要他,想要支配他,那就來吧!
總之,以后休想再甩掉他!
衣衫落了一地,黑發(fā)與白發(fā)糾纏。他們笨拙地彼此試探著,到最后動作越來越大,越來越不可控。
高高低低的吟哦在耳邊響起,水乳|交融的歡愉從**直達內(nèi)心。
這是一個意外,可書翁準備將之變?yōu)楸厝弧?
第二日清醒,他便作出了一副被□□過的凄慘模樣,果真如他所料,這名心底柔軟得會去拯救人類的女妖并沒有作出渣了他就走的行為,反而決定補償他。
她說,她在流浪,沒有定居的領(lǐng)域為他tí gòng庇護。所以,她會將妖氣留在他身上,當他遇到危險時,必然會救他性命。
但救命的恩情……書翁并不想要。
他斂下眸中的異色,放低姿態(tài)地表示自己毫無武力值,只希望追隨著她,能時刻得她庇護。
她猶豫了許久,還是答應了。
還真是個不設(shè)防且心軟的大妖……
……
書翁開始了他小仆從的生活,而在相處之中,他悚然驚覺這位是妖界頗負盛名的妖刀姬。她強大美麗,身邊不乏追求者,可她似乎并沒有過多的興趣,除卻偶爾與他共度良宵,并不是個重欲的妖怪。
但,他漸漸變得重欲了該怎么辦呢?
書翁描摹著妖刀的畫像,目光中很是癡迷。越是靠近,便越是想得到。他不僅想要她的身,更想要她的心。
他想要她,完完整整地,屬于他!
書翁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把書中看過的兵法用在妖刀姬身上。溫柔的、強勢的、開朗的、憂郁的……他扮演著話本中不同的角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獨特吸引了她,她也漸漸將眼光放在了他身上。
書翁滿足極了。
可當他覺得妖刀心中只有他一人時,命運卻對他開了一個大玩笑。
他說,想要找個地方定下來,娶她。
她拒絕了他,干凈利落,沒有猶豫。之后,她便提著刀走了……
她從未想過和他在一起的未來嗎?
那么,曾經(jīng)給他的溫柔都是假的?
不,不允許!不允許你離開我!
書翁覺得自己大概是壞掉了。
他竟然摸到了殺生石,封印了她!
可最后,他還是放了她。對自己深愛的女人,他做不到讓她不開心,他想要她快樂、自由、美滿,可他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想好了放她走,卻從未停止尋找她的步伐。
他最后還是如愿抱得美人歸了,但比之大江山的那幾位,實在是晚了好些年。當那幾位的孩子都能跑能跳后,妖刀姬才好不容易懷上了一個。
書翁興奮壞了,他要當?shù)耍?
這種時候,即使妖刀姬孕期脾氣暴戾,幾次三番將他的臉按在地板上摩擦都是極為甜蜜的負擔了!
他柔情似水地照顧她,傾盡心力。之后,他便馬不停蹄地帶著她回了大江山,通過食骨之井前往現(xiàn)世安胎。
無法,大妖子嗣,覬覦者太多,他沒能力擋住,只能出此下策!
而到達現(xiàn)世后,為了養(yǎng)家糊口賺奶粉錢,書翁通宵達旦學中文,以纏人難以想象的智慧通讀歷史,掌握漢字,隨后他施了點手段去報社打工,又利用閑暇時間做起了家教。
當妖刀姬誕下女兒后,書翁笑得合不攏嘴,他為孩子起名叫“妖刀殊”。
為了養(yǎng)好媳婦兒和女兒,書翁深覺固定工資不夠日常開銷,甚至一小時兩百塊的家教費用連奶粉也買不起。
于是他思量片刻,干脆拿出筆記本登上了某個綠得發(fā)亮的網(wǎng)站,提交資料、注冊筆名,開啟文檔打下了他的追妻心得——《我與女神不得不說的那些年》。
半年后,書翁火得一塌糊涂,從此擁著妻女登上了妖生巔峰。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嬌妻不愿意窩在家里吃白食,竟然去找了份工作。更讓他震悚的是,妖刀姬的工作不是別的,而是……酒店刺身料理大廚!
她有著一手爐火純青,讓天地失色的刀工。但凡經(jīng)過她手的刺身,入口后都是極致的享受!
比起辛苦打拼的自己,媳婦兒沒過一周就成了大酒店有名的大廚之一,而她的月入是三萬刀起步……
長得美、刀工好,且吃得起刺身的顧客多半不吝嗇給小費,妖刀姬將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只余下書翁恍恍惚惚。
沒多久,書翁賣了第一本書給影視業(yè),用拿到的大筆錢財買了房。隨后,他開啟了第二本的新征途——《我的媳婦兒是大廚》。
自從媳婦兒當了大廚之后,她總拿著刀在我身上比劃,仿佛我是那條倒霉的金槍魚……
又過了半年,書翁在文壇站穩(wěn)了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