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見被戳穿,干脆放聲大喊:“周孟言在這里……靠!”她話還沒有說完, 周孟言轉身就跑了。
她想爬起來追, 可不知道他打在了什么地方,她剛剛站起來就覺得腳踝劇痛,不得已又坐了回去。
周孟言不再隱藏身份, 迅速跑出了大樓。
不遠處,一輛卡車正在收垃圾。
周孟言脫下口罩和身上的外套,趁著收垃圾的人不注意靠近了卡車。一個黑色垃圾袋里有一個泰迪熊的巨型玩偶, 或許是哪個粉絲送的禮物,他把外套蓋在熊身上, 故意漏出了一個角,從遠處看去, 就好像是有人躲在那里似的。
三分鐘后,周孟言已經匯入了浩浩蕩蕩的下班人群,在走下地鐵站前, 他遠遠朝來時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輛運垃圾的卡車被幾個人攔下了。
他微微松了口氣, 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地鐵站里。
半個小時后, 他在一個科技園區里下了車。他名下的所有資產都在警方的監視之中, **全部被凍結,尤其是在這個移動支付的時代, 可謂是步履維艱。
幸虧這個實驗室沒有被警方發現, 幾年前, 這個科技園區剛剛建好時,他的一個好友就買了一層樓作為投資,現在絕大部分都已經租了出去,只留下一間作為自用的實驗室。
周孟言也有這里的門禁卡,而好友已經移民國外,輕易不會回來,這里暫時還算安全。
那也只是暫時,他留在身邊的現金快要花完了,而今天的行動以失敗告終,他沒有找到銀月自殺的任何線索。
周孟言刷卡進了實驗室,累到不想思考,也不想動彈。他希望自己閉上眼睛就能入睡,但是做不到,他的腦海里有太多紛亂的念頭,逼迫他的大腦一刻不停地轉動,不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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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海里有太多紛亂的念頭,逼迫他的大腦一刻不停地轉動,不能休息。」
鐘采藍打完這一句話,猶豫著停了下來,思量半晌,終究是舍不得,輕敲backspace,刪除了后半句,改為:「他的腦海里有太多紛亂的念頭,但是,他真的太疲倦了,沒一會兒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寫完,她撐著頭思考了一會兒下面的劇情,正想繼續敲擊鍵盤,突然聽見廣播里說:“前方到站,松容站,請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前方到站……”
到站了?!鐘采藍趕緊合上了筆記本,收拾東西準備下車。
五分鐘后,動車在松容站停下了,她隨著稀稀拉拉的人流往外走,外面的陽光又烈又燙,水泥地像是要融化了似的。
她壓了壓遮陽帽,挽著手提袋慢吞吞往外走。
松容站是小站,放眼望去,都看不見出租車,鐘采藍等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高溫,提著東西上了公交。
公交車有些年頭了,塑料座椅又破又舊,好在空調運作正常,鐘采藍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透過臟污的玻璃窗打量著自己的家鄉。
松容是她的老家,不過她很少回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覺得這樣對己對人都更好。
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病逝了,母親獨自帶她了好幾年,讀初中的時候,母親重新組建了家庭,繼父姓郭,是個生意人。
她一開始當然是不同意的,悶在房間里大哭一場。哭完,母親開門進來,告訴她:“就算你不同意,我也還是要結婚的,你現在還小,不明白,你以后會懂的。”
“你為什么要和那個男人結婚?”她倒不是氣憤有人要占據父親的位置,她自記事起,對父親的印象就很淡,她只是早有預感,一旦結婚,媽媽就不只是她的媽媽了。
母親的回答現實極了:“我會過上比現在更好的生活,你也是。”
彼時年少氣盛,她嗤之以鼻:“什么叫更好的生活?有錢嗎?”
“還有別的,你不懂。”
或許有些父母會為了孩子放棄再婚,但鐘采藍的母親江靜女士顯然不在其中,她很快和姓郭的生意人結婚了。
婚后,鐘采藍隨母親搬家,住的地方從四十平米變成了一百五十平米,她擁有了一個自己的小房間。
郭叔叔給她買了一輛自行車作為見面禮,她不用每天六點鐘起來走去學校了,她可以睡到六點半再起來,每天早上還會有工人送來新鮮的牛奶。
零花錢也從一天一塊漲到了一天十塊。食譜從偶爾吃肉變成了每天有葷,偶爾還可以吃到海鮮和螃蟹。周末,她出得起二十塊一張的電影票,和同學們去看電影了。
人都是現實的,不管是少年還是成人。鐘采藍依舊叫郭某為“郭叔叔”,但已經不像是最開始那樣不理睬人或是不說話,她會很有禮貌地和他打招呼,會在飯桌上被問起學校里的事時一一回答。
母親和郭叔叔都以為她是長大懂事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代價,如果是她親生父母,她自然可以又作又理直氣壯問父母要錢,可不是,郭叔叔并不是她的父親。
所以,她要懂事,這樣才能繼續在這個并不屬于她的家里待下去,才能擁有本不該屬于她的優渥生活。
少年人長大,其實是一眨眼的事。
初三時,母親小心翼翼地告訴她:“我懷孕了。”
她心里咯噔一聲,心道,終于還是來了。她告訴自己要沉住氣,努力微笑起來:“是嗎?那太好了,是弟弟還是妹妹?”
母親笑了起來:“現在不能做b超了,等生下來才知道,你郭叔叔說,生男生女都一樣。”
“這樣啊。”鐘采藍維持住自己的笑容,“對了,媽,我想下個學期寄宿,課程太緊了,我想節省點時間。”
她還是太心急了,郭叔叔一聽就說:“采藍,我們不是要趕你走,你依然是我們家的一份子。”
“可是,郭叔叔,大家早上六點半就在上早自習了,我才剛出門。”鐘采藍誠懇道,“我在家里我媽也沒有精力照顧我,去學校大家在一起還可以彼此督促一下。”
她說得誠懇,他們半推半就答應了下來。
搬去宿舍的那天,鐘采藍就有預感,她未來的日子,可能會一直和宿舍打交道了。
一語成讖。
次年,她有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她考上了重點高中,開始了寄宿生活。高中畢業去外地讀了大學,繼續寄宿在外,除非逢年過節,從不輕易回家。
鐘采藍看著窗外家鄉陌生的景色,心想,那也沒什么不好的,做人要識相。她識相,所以母親一直對她心懷愧疚,很少管她,因為她識相,郭叔叔每個月都提前給她打生活費,只有多沒有少的。
也沒有什么不好的。
她一個人,也過得很快樂,何況,還有周孟言。
公交車漸漸減速,最終停靠在了市中心,鐘采藍下車,抬手招了輛出租車,報出了地址。
二十分鐘后,她走進了松容縣少見的幾個別墅區,按下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保姆:“找誰?”
“江女士在嗎?”鐘采藍心平氣和,不認識她又如何,這個家又不屬于她,“我是她女兒。”
保姆一愣,訕訕讓開了路。
客廳里傳來不怎么動聽的鋼琴聲,鐘采藍放下行李去看了一眼,是妹妹郭小晗在跟著家教學鋼琴。
“采藍?”
鐘采藍回過頭,看見母親江靜穿著一身真絲長裙,端著果汁看著她,她笑了笑,神色自若:“媽。”
“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可以叫司機去接。”江靜說著,把果汁放到了郭小晗手邊,客氣地和家教老師寒暄了幾句才出來,“先休息一下,你房間在二樓。”
鐘采藍便提著行李跟著她上樓,江靜給她準備的房間朝南,面積約有二十多平,是個小套房,被褥家具都是新的:“都是我親自給你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挺好的,謝謝媽。”鐘采藍也挑不出錯來,這別墅是法式風格,里面的房間也是如此,的確是江靜一貫的品味。
只不過,她并不算喜歡罷了。但那有什么關系呢,能記得給她準備一個房間而不是客房,已經很周到了。
她在房間里淋了個浴,換上寬松的t恤和半身裙下樓去吃飯。
為了表示慎重,郭氏也提前回來了,看到她,很客氣地問:“采藍來了?怎么不提前和你媽說一下時間,我好叫人去接你。”
“不用那么麻煩,打個車就行了。”鐘采藍知道他說的真心,可她自知不是正牌郭家小姐,哪敢放肆。
郭氏見她懂事,自然開懷:“不麻煩,家里有司機,提前說一聲就行了。”
鐘采藍微笑道:“有需要一定和郭叔叔開口,不會客氣。”說完,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媽,外婆那邊,我們什么時候去?”
她過去連過年都不一定回來,這次特地回到松容,便是因為外婆八十大壽,要大辦,她還記得這位老人在小的時候照顧過自己很長一段時間,江靜一說,她就同意了。
江靜邊給郭小晗剝蝦邊說:“明天上午,你和小晗跟我一塊兒去。”
郭小晗有些不樂意地戳著碗里的飯,外婆家不在松容縣,而在鄉下,開車也要一個小時:“媽,我非去不可嗎?我和同學說好了明天去看電影。”
江靜沉下臉:“那是你外婆過壽,我不是早就和你說了嗎?”
“爸!”郭小晗和父親求救。
郭氏很拎得清:“你媽說得對,那是你外婆過壽,你怎么好不到?大不了吃過飯早點回來。”
江靜見他隱約也有看不起娘家的想法,立即解釋道:“我媽那里雖然是鄉下,但是這幾年他們村里做生意做得挺好,家家戶戶都蓋了房子,有網有空調,空氣還比城里好。”
“做什么生意?”郭氏有了點興趣。
“養什么藥材之類的,反正是發財了。”
鐘采藍心不在焉聽著,應付完了這頓飯,就借著要復習考研的借口躲回了房間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習慣新環境,她對著帶回來的英語單詞書看了半天,背了十個忘了十二個,無奈之下,重新打開了筆記本。
文檔還停留在了老地方,光標一閃一閃。
她沉吟半晌,敲出了一行文字。
鐘采藍有些驚訝:“新的小學也叫松容小學?”
“好像叫松容第一小學,原來那個不是就叫松小么。”司機聽她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好奇道,“你是外地的?”
“不是,本地人。”
“噢,以前在松小念的書吧,那里變化不大。”司機非常健談。
鐘采藍心中一動,詢問道:“說起來,剛才我在吃飯的時候聽人說,廣場那邊有個小姑娘失蹤了?”
“有這樣的事?”司機看起來挺驚訝的,“被拐了?”
鐘采藍道:“不清楚……說起來,在我印象里好像以前也有過小孩失蹤。”她頓了頓,刻意用那種朋友圈里驚悚的口吻問,“該不會是有人販子團伙吧?”
“怎么可能!”司機一口否認,“我開了七八年出租了,沒聽說過有很多小孩失蹤的事,不過……”
他尾音上勾,眼睛看著紅燈,語氣遲疑:“我記得,好幾年前,是有個小姑娘失蹤了,她爸爸也是開出租的,當時拜托了我們一起找,我們大街小巷都找遍了,可就是沒找見人。”
“多少年前啊?我好像沒什么印象了。”
司機回憶道:“好像五六七八年前吧,好長時間了,唉,那小姑娘的媽和她爸離婚了不要她,她爸怕繼母對女兒不好,也沒敢再娶老婆,把她托在自己老娘那里,晚上開夜班車,就是為了多掙點供她讀書……”
“那個小姑娘多大?”
“好像是小學六年級吧,她爸和我們說好的初中不止要看成績,還要看才藝,他想給女兒報個興趣班,一節課30塊錢,嘖嘖,不過和現在比起來就不算什么了,現在隨便一個書法美術班就要兩三千塊錢,英語奧數電子琴更貴,不學還不行,總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吧……”
司機開了話簍子,滔滔不絕表達了一番對現在收費過高的補習班的不滿,可鐘采藍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
這個失蹤的小姑娘,會是今天發現的第一具尸體嗎?幾個失蹤的孩子年紀都差不多,看來是有特定的目標。
難道是……戀-童-癖殺手?
一想到自己身邊曾經出現過這樣的人,鐘采藍汗毛都豎起來了。
“姑娘,到了。”司機把車停在了石頭巷。
鐘采藍付了錢下車,借著沒有暗透的天色,打量這片熟悉的地方。以前,她家就住在這附近,上下學很是方便。
但是初中江靜和郭茂源結婚后她就搬離了這里,幾乎沒有再回來過。
石頭巷卻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如果是上學時間,這里必然擠滿了背著書包上學的小人兒,街道兩邊開著各種店鋪,文具店、飾品店、飲料店應有盡有。
周孟言跟在鐘采藍身后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小學附近都有這樣一條街,他明明是第一次到這里,但卻覺得很熟悉。
鐘采藍站一個路燈下站定:“好像就是這里了。”
明明是夜晚冷清的街道,她卻好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天。
天不是很冷,但是她們還穿著毛衣,她現在站的位置,擺著一個炸雞柳的推車,車上有煤爐,油鍋,調味**,還有一個電子秤用來稱重。攤主是個中年女人,人很瘦,不好看,但很干練,手腳麻利地把稱好的雞柳倒進鍋里。
金黃的油翻滾上來,香氣勾得過路的學生紛紛駐足。
鐘采藍記得很清楚,這家炸雞柳的攤子非常受歡迎,而且很人性化,學生可以自己選要多少錢的,但是除了個別出手大方的學生,當時大家的零用錢都局限在5毛1塊左右。
5毛錢的話,大概只有一小袋,但女人給得很大方,一小個紙袋就裝滿了,撒上調味的粉末,插一根竹簽。
萬雨馨那天,應該就只買了五毛錢的。
她捧著熱騰騰的炸雞柳,蹲在這里喂一只狗。
鐘采藍想著,又把視線投向了對面,那里現在開了一家飲料店,已經關門了,但是當時,那是一家小賣部。
賣飲料,也賣文具,還有貼紙,茶葉蛋,小學生想要的幾乎都可以在那里找到,當然也包括編手繩的線。
當時編手繩是學校里的風潮,每家店里都會賣一些,可這家進貨最多最全,所以也最熱鬧。
她那個時候就應該背著一個粉紅色的美少女戰士的書包,擠在人群里翻找著好看的絲線。
她全神貫注,只扭頭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
然后呢?然后發生了什么事?
當時街上有那么多的人,不可能強行把人帶走。鐘采藍有些想不明白,如果是萬雨馨的熟人,比如親戚或者是父母認識的朋友,她要走也該和自己打個招呼,一聲不吭就走掉,有這么著急嗎?
而且完全沒有驚動任何路人,他肯定很不引人注意,不不,他一定與這個環境非常融洽,以至于所有人都忽視了他的存在。
狗?就算用狗吸引,萬雨馨會跟著他走嗎?
“不行,我想不出來。”鐘采藍頭疼欲裂,“我沒有任何頭緒。”
周孟言寫道:是線索太少了。
頓了頓,他又寫道:回去吧。
鐘采藍輕輕嘆了口氣。
路燈發出一聲輕響,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