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份1.75億元麻風樹生物柴油合同的誕生，影響深遠。
這象征著整個產業鏈第一次被打通了，從育種到最后的成品油銷售，實現了產業閉環。
而當媒體報出北部灣第一艘使用木質調和柴油的運輸船，經濟性和動力性能達到了一個合適的平衡點時，這事就徹底塵埃落定了。
生物柴油的價格低，而成品油市場，對價格十分敏感。
經濟性、動力性表現好，意味著性價比高，有著廣闊的市場前景。
三桶油也再次有了發展生物柴油的動力，試圖重啟生物能源林。
但無論怎樣，都有一個繞不開的點：嘉禾的麻風樹品種。
即使可以通過嫁接、扦插等獲得樹苗，但一來沒有保障，也得罪了嘉禾，得不到技術支持。
二來這不符合三桶油的身份。
于是在國家能源局的牽頭下，大家坐在一起談了談。
國家能源局制定出臺產業政策、標準和發展規劃，比如規定在石化柴油中必須加入一定比例的生物柴油，這也是歐美國家的主流做法；
三桶油出錢出力，建煉油廠，增加調和設施，調和運營投入，積極開發生物柴油市場；
嘉禾則重點在育種、種苗、種植、加工設備上發力，兼顧煉油加工和銷售；目前有一部分設備還是從德國進口的，國內也能生產，但工藝還比不上別人數十年的沉淀，需要加強自主研發。
這次的協商同樣是個漫長的過程。
郭陽出席了兩次，便把事情交給了方曉章、寧小婧、唐衛華幾人，自己則準備回西北。
然而，還沒出發，就又接到了一個來自閩省的電話。
方曉章等人走不開，郭陽只能轉道而去。
嘉禾在閩省漳州長泰也有十萬畝的麻風樹基地，建園時間比百色稍晚一些，其實今年也能試掛果。
但嘉禾生化種植部老大唐衛華認為試產有百色就足夠了。
漳州長泰基地還是讓麻風樹長得壯實更為重要，有利于下一年掛果。
當郭陽抵達長泰基地時，這里的樹沒有果實的拖累，樹勢也確實超過了百色。
不過他一趟來基地只是順帶，主要目的還是見人。
在漳州公司的辦公室，郭陽等來了龍巖卓越新能源有限公司的董事長葉活動。
此人是通過閩省的關系找上了嘉禾。
恰好郭陽一聽這名字就感覺有點熟，在了解了其主營業務后，他就回憶起來這是何方神圣。
未來大a科創板的上市企業卓越新能，主營業務就是生物柴油。
國內第一家利用廢棄油脂生產生物柴油的企業，年產能也是當下國內數一數二，達到了10萬噸。
未來更是連續多年都是國內最大的生物柴油出口商。
不過現下卓越新能是在倫敦上市。
“葉總，請。”
坐在沙發上泡茶的郭陽，聽見門外的聲音，站起了身，隨后就見兩個人走了進來。
領著葉活動進門的是一個身材纖細，頜骨略微突出的男子，此人是長泰基地的總經理平宇鵬。
平宇鵬身邊的則是葉活動，個子不高，小眼睛，眉毛有點短，時年38歲的他正值精力充沛。
“郭總，你好，久仰大名。”
“你好。”郭陽語氣平淡，給其斟上了茶，“請坐，喝會兒茶，看能不能喝得習慣嘉禾的紅麻茶。”
閩省有不少人都是茶缸子，葉活動也不例外。
“好啊！一般本地茶園農殘太高，但本地現在也有茶園在使用嘉禾的天敵昆蟲套餐，專門供給高端市場。”
閩省茶葉是農藥使用的重災區，島國肯定列表制度也對其茶葉生產造成了影響。
然而，國內經濟蓬勃發展，茶葉市場也在發展壯大。
閩省茶商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開發國內的市場，農殘改善了，但又沒完全改善。
所以葉活動說的也是實話，對于他這個層次，除了特定茶園產的茶，一般的茶他是不會喝的。
稱贊了幾句，葉活動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眼神瞬間亮了亮。
“好茶！”
葉活動回味了下，“但和一般的茶葉口感又有很大的差距。”
郭陽笑道：“嚴格來說，紅麻茶只能算是保健茶，它的成份里沒有茶多酚，反而更多的是金絲桃苷等養生成份。”
同樣坐下來喝了杯茶水的平宇鵬滿足的說道：“我現在已經離不開紅麻茶了。”
“看來以后我也得改口了。”葉活動笑道，同時見氣氛也烘托得差不多了，他轉而聊起了正題。
“郭總，此次來訪，主要也是為了生物柴油的生產。”
葉活動坐直了身體，“嘉禾在桂省的一舉成功，極大的提振了行業士氣。”
郭陽再次給其斟滿了茶，示意其繼續說。
葉活動：“卓越也愿意為行業發展出一份力。”
郭陽說：“卓越要建種植基地的話，嘉禾一定會全力支持的，苗木、種植技術、設備都可以供貨給卓越。”
葉活動頓了頓，“卓越暫時還沒有建種植園的想法。”
“那卓越是想？”
“能不能從嘉禾的種植園收購原料。”葉活動目光看了眼平宇鵬，郭陽注意到了，呵呵笑了兩聲。
“葉總不愧是閩商，想得倒挺美，但這是不可能的事，現在誰都缺原料。”
被拒絕了，這并沒有出乎葉活動的預料，他出生于漳州平和的農村，從小家徒四壁。
17歲高中肄業后就出來闖蕩，白手起家從油脂跨入化工行業，打下了這偌大的事業，是漳州有數的富豪。
對生物柴油這一行，最大的壓力來源于原料成本，尤其是地溝油的收購。
想了想，葉活動也不再拐彎抹角，“卓越新能想打擊地溝油的非法收購，需要嘉禾的幫助！”
“嘉禾糧油？！”郭陽眉毛一挑。
“對！”葉活動聲音高昂了起來，“地溝油回流餐桌，對糧油市場的傷害郭總肯定比我清楚。
這兩年來，由于嘉禾糧油持續的價格戰，再加上生物柴油市場的回暖，黑市上地溝油的收購價已經沒有優勢，這利于卓越收購地溝油原料，這點還要再次感謝嘉禾。”
郭陽擺了擺手，他已經來了興趣，“葉總，請繼續說。”
葉活動喝了口茶水，沉吟道：“巨額利潤是導致餐廚廢油屢打不禁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對廢油加工方來說，餐廚廢油每噸成本約4000元，每噸能加工出0.8噸食用油，而加工成本僅300元，原來市面上食用油均價超過7000元/噸，廢油加工足有1000多元/噸的利潤。
而從嘉禾發動價格戰以來，食用油市價一直維持在6000元/噸左右，廢油加工的利潤大幅下滑。
同時柴油市場回暖，卓越等企業也有了提價收購原料的能力，在與黑市販子收購競爭中一舉扭轉了頹勢！
但這還不夠！黑市販子還有幾百元的利潤空間！”
郭陽凝神思考了一會兒，才問道：“需要嘉禾做什么？”
“近兩年在原料收購上的變化讓我悟出了一個道理。”葉活動目光灼灼，
“要打擊地溝油回流餐桌，最好的辦法不是嚴守死守，也不是死守，而是從更高層面降維打擊！”
“你說的是嘉禾糧油維持價格戰或者繼續降價？”郭陽挑眉，若有所思，
“其實等柴油價格慢慢上漲，也能慢慢建立原料收購優勢。”
“食用油降價不是長久之計，我也沒這么大的本事說服嘉禾。”葉活動笑了笑，“柴油價格上漲需要的時間也很漫長，說不定到時食用油也漲上去了。”
郭陽慢條斯理的斟茶。
葉活動說：“我的想法是繼續釋放生物柴油的盈利能力。”
郭陽眼睛一閃，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說的是消費稅？”
“對！”
葉活動贊道：“郭總還真是厲害，一點就透！
假如生物柴油能免征消費稅，以目前的價格和稅率，將至少釋放出八九百元的利潤空間。
這對卓越和嘉禾都是好事。
嘉禾可以給麻風樹和文冠果種植戶更高的收購價，帶動產業發展二次提速。
卓越也可以提高餐廚廢油收購價去建立穩定的原料渠道。
同時還還打擊了地溝油回流餐桌，既維護了消費者的權益，也有利于嘉禾在食用油市場的發展。
這將是一石多鳥之計！”
郭陽緩緩的靠在了沙發上。
雖然知道葉活動是為了追逐更高的利潤，這是個貪婪的商人，不論是在倫敦上市，還是未來進入科創板，其都是為了收割財富，卓越新能的股權也高度集中在葉活動手上。
但他剛才說的這段話，也確實打動了郭陽。
這事對嘉禾的好處要遠高于卓越新能。
手指在沙發上摩梭，想了一會兒，郭陽說道：“免征生物柴油消費稅，此前我和三桶油和上面都提過。”
葉活動說：“按正常的程序來，不知要等到哪年去了。”
郭陽輕笑了下，“還能有不正常的程序？”
“這里能說嗎？”葉活動看了看辦公室里的人，除了他倆，還有平宇鵬和羅修在。
羅修站起身，“我去門外看看。”
平宇鵬：“我也去透透氣。”
“不用，關下門就行。”郭陽阻止了兩人，“葉總，你可以說了，犯法的事嘉禾可不做。”
“不犯法，只是需要一些催化劑。”葉活動搖了搖頭，待羅修關上門后，才說道：“上次地溝油回流引起轟動是六年前，社會已經有些淡忘了。
但我清楚，這些陰溝里的老鼠其實一直都在，各地的嚴防死守難言效果有多好，已沆瀣一氣也有可能。
既然如此，何不再引蛇出洞，然后再公之于眾。
內部推動，再配合上外部壓力，這事情很可能就成了。”
郭陽再次陷入了長考，半響后，說：“想來葉總謀劃已久了，外部的事交給卓越，內部的事交給嘉禾，如何？”
葉活動蹙了蹙眉。
郭陽又說：“當然，嘉禾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嘉禾糧油的價格戰可以暫時性取消，引蛇出洞；惠農網、蔚來微博，甚至網易和企鵝的宣傳渠道，屆時也都會配合發力。
但外部具體的事需要卓越去完成，也只有卓越熟悉地溝油的地下鏈條，能做到一擊致命！”
“好！”這下葉活動沒有猶豫，應了下來。
免征消費稅提高利潤空間，打擊地下鏈條擴大原料、提高產能，這對當下的卓越新能都是大利好。
至于麻風樹果實為原料，卓越也很感興趣。
但現有的技術和設備都集中在廢棄油脂加工上，現在轉向得不償失。
而且，降維打擊最關鍵的兩大環節引蛇出洞、免征消費稅都基本由嘉禾做推手。
他只需在最擅長的地溝油環節出力。
和地溝油黑市販子斗了這么多年，葉活動對其中的蠅營狗茍太熟了。
閉著眼睛他都知道這群人什么時候出來！
郭陽和葉活動又溝通了會兒，雙方只有口頭協議，但利益一致，合作成功的可能性極高。
能有多大的效果取決于雙方的默契。
所以一些時間節點比較重要，但也只能大致確定一下，具體何時行動只能靠感覺。
最終，這次合作的代號被命名為‘九百元’，寓意著當下的消費稅金額。
這一切的談論都沒有避著平宇鵬，這讓他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等兩人談論完后，才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葉總，事未成之前就不要聯系了。”郭陽送別葉活動時說道：“能源林的合作也放一放。
如果這事能在一年內成了，以后在麻風樹果實原料上，嘉禾會彌補卓越的。”
“好！”葉活動也念頭通達了，“有你這句話就成，卓越一定把這事捅出個天窟窿！”
望著葉活動龍行虎步離去的身影，羅修說道：“老板，你這拿捏人心的功夫越來越深了。”
郭陽笑了笑，“葉活動做樣子給我看罷了，你信不信，他這會兒在車上就開始拉援兵了？”
羅修愣了愣。
郭陽又拉了拉平宇鵬，“走，回去繼續喝茶，搞種植的也不能太呆板，有時候呢，也要靈活變通，懂不？”
同樣30出頭的平宇鵬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懂了，我不會亂說。”
郭陽：“……”
車上。
葉活動盯著手機通訊錄上的一個號碼：古杉集團——俞建秋。
俞建秋是閩省福清人，但其最早創辦的生物柴油工廠在川省綿陽三臺，目前在華西、華東、東南都有基地。
古杉集團也是國內當下生物柴油產能第一，年產達17萬噸，兩年前就已登陸紐約證券交易所。
俞建秋個人更是一度榮登胡潤富豪榜第128位。
然而，當被查出財務造假后，古杉集團的神秘面紗就被揭開了。
在財報上，古杉收購地溝油的價格是2390元/噸，但實際采購價是4200元/噸，這給財報注入了巨大水分！
古杉集團的近況并不美妙，不僅股價下跌，經營也早就陷入了實際性虧損。
而且俞建秋的第一桶金來源一直很神秘，其自己放出的消息是在老家把加油站賣給了中石化獲得了400萬。
同是閩省人，又是同行，葉活動一直不信這個說法。
真沒有鬼，為什么一開始要跑八竿子打不著的三臺去建廠？
在心中捋清了思緒，葉活動終于撥出了電話。
“老俞，有挽救古杉的方法，伱要不要？”
…
11月初的南方也有了點微涼，北方更是已經換上了冬裝。
然而，食用油市場卻仿佛久旱逢甘霖，迎來了春天。
“據全國農副產品和農資價格行情系統監測顯示，與前一日相比，食用油價格全線大漲。其中，大豆調和油和純生油更是已連漲九天。”
“一級豆油從10月份的6000元/噸，上漲到了如今的7300元/噸，漲幅21.67%；
一級生油從11200元/噸到現在的15700元/噸，漲幅40.17%；
一級玉米油從6100元/噸到現在的7500元/噸，漲幅23%。”
“匯福糧油董事長石克榮對第一財經表示，現在食用油加工企業生產一片紅火，原來企業只有20%~30%的開工率，如今已上升到了70%！”
這是近兩年來規模最大、幅度最高的一次食用油漲價浪潮！
究其原因，石克榮毫不避違表示，長期打價格戰，又開足馬力生產的嘉禾糧油已撐不住如此巨額的虧損！”
石克榮在媒體前的激動溢于言表。
然而，有人扛過了寒冬，也有人徹底的倒下了。
鵬城植之元郭柏春極其悲憤，“整整兩年啊，你知道這兩年植之元是怎么過來的嗎？”
“開工率為零啊！”
“開工就是虧損，工廠又賣不出去，植之元被生生拖死了！”
“現在漲價和植之元有什么關系？”
“我高興啊！”
“嘉禾糧油放棄了既定的價格戰策略，說明它的財務情況撐不住了，能看到它自食其果，我就高興！”
福臨門、益海嘉里、匯福、西王、魯等大型糧油企業忙著提價。
一些小作坊也歡歡喜喜的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大門和機器，復工復產。
但和植之元同等規模的油脂企業都欲哭無淚。
行業迎來了春天。
但卻和他們沒有關系了。
尚在嘉禾糧油麻涌工廠的郭陽，也聽高德發出了一聲濃濃的遺憾聲。
“可惜啊！”
“再拖個一年半載，匯福糧油就該被拖死了。”
“拖不死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郭陽沉吟道：“匯福的房地產樓盤很賺錢，但現在也把它的糧油業務打殘了，失去的市場哪有那么容易拿回來。”
郭陽看了看高德，“你說是吧？”
“當然。”高德眉毛一挑，“嘉禾糧油現在的市占率可不低，用戶也認可。”
“現在要拼品控了。”
‘品控’二字郭陽特別加重了語氣，眼神也意味深長，“接下來，在小包裝油的宣傳上，要主推品質。”
說完，郭陽便自顧的拿起手機和林可青聊天，偶爾再刷刷微博，雙十一的熱度在大規模宣發下也起來了。
高德愣了一會兒，有些恍然。
這次突然的取消價格戰，本就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老板發話了，就照做唄。
現在看，其中還有他不知曉的原因，他琢磨著‘品控’二字，心里已經有了些想法。
食用油產品矩陣上，低端、中端、高端都齊全了，但高端品牌還得加大推廣。
恰好今年油葵豐收，營養健康研究院也可以再催一催。
還有雙十一的半價促銷，在食用油大漲的情況下，也可以放開火力宣傳。
…
次日，郭陽便回了蘭市。
這幾天，除了加強和三桶油、農業部、能源局的溝通聯系，他也在思考該怎么從行政內部推動免征消費稅。
上層的關系也溝通了。
事情也闡述的很清楚，核心就兩點，一有利于生物能源林的加速發展，緩解能源壓力。
二，打擊地溝油回流餐桌。
以如今的生物能源林的潛力，上層肯定有動力去推這件事。
但正如葉活動所說，這件事有可能三五年，甚至更久才會落地。
所以就需要外部壓力。
從全國層面去思考就很頭疼，但如果退一步回到隴省一省之地，就頓感海闊天空。
省內有地溝油回流餐桌嗎？
望著黃河兩岸那充滿煙火氣息的城市，很顯然，這種情況少不了。
但在蘭市，在隴省，就算是龍，你也得可我盤著！
夜幕降臨，正寧路夜市燈火通明，郭陽戴著一頂鴨舌帽下了車，只感覺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冷得打了個寒顫。
林可青和李慧站在夜市的街頭向這邊揮手，郭陽揮手回應了下。
“怎么又選了這個地方？”
一旁的余秦說道：“挺好的呀，一直以來大伙兒都喜歡到這里的夜市來喝啤酒吃燒烤。”
郭陽和余秦和街對面走去，“我是覺得蒼蠅館子可能不太衛生。”
“應該不會吧，這里有很多游客來。”余秦說道：“老板，你是怕影響談事吧？”
“也許吧。”郭陽沒有否認。
在蘭市，正寧路夜市被很多美食愛好者貼上了“最熱鬧、最好吃、最具特色”標簽的美食街。
然而，一想到地溝油，郭陽心里就沒那么美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