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陵水。
田間三月天，稻香陣陣。
在天禾陵水的科研育種基地，稻田仿佛一片綠色的海洋，一百多種的水稻正陸續抽穗。
郭陽蹲在田埂上，用水撫摸著稻穗，這里的大多數水稻品種都源自于引種，但也有自行培育的。
而且看起來效果還不錯。
但都比不上眼前這塊田里的品種，這是天優58，去年郭陽培育的單季稻品種。
經過一年的加代繁殖后，今年已經可以開始推廣。
“陵水比三亞的平均氣溫還要低1到2攝氏度，在育種過程中，容易出現我們想要的‘空殼’，對于研究和生產抗冷害品種很有優勢。”
在田埂上，還并排站著或蹲著十來人，這些都是天禾科學院南繁基地的工作人員。
為首的是衛書陽，戴著農民標志性的草帽，穿著短袖的手臂被曬得黝黑，三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仿佛有四十歲，一直跟在郭陽身旁，時不時介紹著育種基地里的情況。
郭陽望著連綿的稻田，一片風景秀麗的田園風光。
但如今郭陽對基地的變化很敏感，尤其是隨著嘉禾的基地增多，他一年再怎么勤奮，也看不完所有基地。
他第一次來這里時，偏僻、排水不暢、田間道路不通，以至于當時走了很久的路。
見到的也是高低不平，石頭遍地，雜草叢生的土地。
現在變成了一個現代化的農業科研育種基地。
出了會兒神，郭陽才說道：“樂東還要更北邊吧，溫度會不會更低一些？”
衛叔陽說：“嗯，樂東的基地最大，涉及的種類更多，瓜菜、卉、、玉米、大豆等，在樂東都有。”
“香蕉園也在樂東，老板要去看看嗎？”
樂東、陵水、三亞都位于海南島五指山以南，國家劃定的南繁科研育種保護區也全部在這三市縣。
樂東的基地面積最大，但地理位置也相對靠北，瓜菜、香蕉、橡膠是三大支柱產業，也是因此，經濟條件相對也要更差一些。
“算了。”
郭陽沉吟道：“樂東的情況聽說更好，就不去了，要趕著回酒泉。”
“行。”
衛叔陽心中略微有些遺憾，樂東的情況確實更好。
這個‘更好’不是指表面的風景，而是實質性的育種，相比于糧食作物，瓜菜和卉育種要更容易出成績。
現在在樂東就有幾個新品種的表現很好，不過也才剛開始推廣，有待市場驗證。
所以，他只是有些遺憾。
而且，老板這時候趕著回酒泉，應該是因為那件事吧。
衛叔陽問：“孟山都收購先正達的聽證會要開始了，應該會有資產被要求出售，老板，集團也有動作嗎？”
旁邊的幾個骨干育種科研人員也來了精神。
郭陽搖頭道：“可能性很小。”
眾人愕然。
陶氏杜邦合并時，集團都趁機收購了陶氏巴西的玉米業務，孟山都和先正達這種跨國收購機會應該更多吧。
“集團確實有在和孟山都接觸，但孟山都對把旗下業務出售給嘉禾的興趣不大。”
衛叔陽說：“總還是要試試吧。”
“嗯，該爭還是要爭一下。”
其實，在郭陽看來，嘉禾收購孟山都和先正達的資產都不要有指望了。
奈何，不止衛叔陽，天禾種業從上到下都對孟山都和先正達的技術和渠道有種渴望。
畢竟這代表著世界種業最巔峰的兩大集團。
收購其資產是出海最好的捷徑。
但郭陽清楚孟山都對天禾有敵意；另外，由于嘉禾破壞了中化高溢價收購先正達，也讓先正達對嘉禾不爽。
何況郭陽也不想當冤大頭。
但這事知道的人不多。
與其他去叫停，還不如讓天禾的人去碰碰壁，然后，才能在心理上輕裝上陣。
當天晚上，和主要團隊一起吃了個飯，郭陽就連夜乘機趕回酒泉。
衛叔陽看著汽車消失在黑夜里，“看來老板也不甘心吶！”
“肯定的呀，那可是孟山都和先正達，天禾在國內厲害，但出了國，其實沒多少生存空間。”
“是這個理，就海外育種分支機構，天禾的底蘊就差了幾十年。”
“希望這次多少能喝點湯吧。”
如果郭陽知道這些人的想法，說不定會略微有些愧疚。
他這么著急回酒泉，其實并不是因為工作，而是因為林可青到酒泉好幾天了，他卻先是到桂省，再到南繁。
林可青不急，他也急了。
等到了家門口時，郭陽隱隱有些期待。
當看到林可青端上來一碗糊鍋時，這份期待又化成了感動。
“他們說你喜歡吃糊鍋，這兩天沒事，就學了下，快嘗嘗。”
糊鍋沒有貴族食品的身價，也不能以色悅人，但郭陽卻一直喜歡制作粗糙的食物。
這可能和他兩世都出身普通家庭有關，習慣了簡單樸素的生活。
郭陽一勺一勺的吃了起來。
久煲雞湯用淀粉勾芡成糊狀，比胡辣湯更清亮粘稠；用雞絲、姜粉調味出來的香；以及最為精髓的胡椒點綴味道；軟、脆、滑……
在林可青還沒反應過來的驚訝眼神中，郭陽將湯底都喝了個干凈。
“好吃！”
“有那么好嗎？”
“有，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糊鍋。”郭陽笑道：“這吃了之后，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在海南不是吃了晚飯嗎？”
“所以還要你陪我散散步，消消食嘛。”郭陽站起身，自然而然的拉著林可青就出了門。
一陣寒風吹來，讓他猛然一哆嗦，這是酒泉的三月，不是海南，氣溫才剛上零度。
“要不還是算了？”林可青眨了眨眼，就差沒笑出聲了。
“在屋里轉轉吧。”
走了一會兒，兩人到了二樓的園陽臺上，想了想，郭陽沉吟道：“房子有點小了。”
林可青訝然：“這還小？起碼有一兩千平吧！”
“小了，散步都走不了一會兒。”郭陽握著林可青的手，笑道：“我打算重新建一個莊園。”
“啊，就為了散步？”
“是為了和你一起散步。”
去年一年，兩人就建立了感情基礎，今年過年后，一切水到渠成。
郭陽說道：“這莊園就當是婚房了。”
“誰說要嫁給你了？”林可青嘀咕道，牽著的手卻像蕩秋千一樣搖晃了起來。
“什么？”
“沒什么。”
…
美利堅。
圣路易斯市是密蘇里州僅次于堪薩斯城的第二大城市，大致位于美利堅的幾何中心。
雖然冬天這里的溫度最低能達到零下二三十度，但它在美利堅內戰之前一直屬于南方城市。
也是西部重鎮，密西西比河三大樞紐之一，另外兩個是新奧爾蘭和芝加哥。
這里大街上的黑人眾多。
透過商務車的窗口，瞿陽時不時就能看到幫派成員的身影，這里的犯罪率居高不下。
“有時走過一條街，就可能從天堂踏進地獄，很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
“你以前遇到過嗎，小武？”
楊小武穿著一件黑色短褲羽絨服，下身是深藍色的牛仔褲，留著長劉海，看上去就不太聰明的樣子。
但實際上他是華盛頓大學生物分子專業的高材生。
楊小武甩了甩頭發，這個動作讓戴著帽子的瞿陽皺了皺眉。
“沒有，我很少亂跑，居住的街區都是學校的房子，住的也都是學生，所以很安全，幾乎可以做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再往里走過一個街區，就會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我的上屆學長曾被搶車未遂，結果對方直接開槍的事故就發生在那個街區，萬幸學長開車安全逃跑了。”
“等忙完去看看你的學校。”
“好。”
車上沉默了下來，楊小伍低頭玩弄著指甲，疑似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瞿陽想起了楊大武，那個在打假過程中倒下的隊員。
其實他對楊大武的印象不深，但不妨他知道楊大武和楊小武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經過一段主街道，城市的畫風又變了，這里的街道干凈整潔，人們的精神狀態也更好，大街上還能看到白人女孩在遛狗散步。
“這里是白人街區。”
瞿陽看到了圣路易斯拱門，這座城市的標志性建筑，旁邊就是密西西比河。
“河對岸呢？”
“東圣路易斯。”
“富人居住的地方嗎？”
“富人不會去那里在學校里，是聞者色變的可怕存在，傳說中的三不管地帶，即使去了也不敢下車，。”
楊小武再次撩了撩頭發，咧了咧嘴，“到了，瞿總，孟山都。”
一面白色的墻立在綠色的草坪上，上面寫著‘monsanto’，字母后是有著約10片葉子的枝條。
在這面墻背后，則是兩棟圓形的建筑樓，樓都不高，看上去平平無奇，完全和其名氣不相匹配。
但這就是孟山都。
瞿陽和另外兩輛車上的人打了招呼，才回身拍了拍楊小武肩旁。“走吧，跟著我。”
楊小武理所當然的跟上，一點也沒有露怯。
他是瞿陽臨時找來的‘翻譯’，其實根本就不需要翻譯，這次的聯合收購團隊里大部分都懂英語。
要找翻譯也有更好的選擇，比如在伊利諾伊斯普林菲爾德市的李央。
兩座城市的距離不超過150公里，走高速也就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
但當瞿陽和孟山都約好見面時間地點后，他突然想起楊小伍就在圣路易斯，而且快畢業了。
這些年來，楊小伍一直在接受天禾的資助。
雖然老板早就給了一大筆補助，但也承諾了會承擔楊小伍的學費。
只是沒人想到這還是個高智商人才，一路讀到了華盛頓大學，而且還學的是生物分子。
除了孟山都的總部在圣路易斯，輝瑞制藥、蘇瑞公司、唐納德丹佛植物科學中心、西格瑪奧瑞奇等知名企業也都在圣路易斯設有重要的機構。
這里的醫療和生物技術發達，華盛頓大學也是聞名于世的名校。
所以，瞿陽帶上了楊小伍，兼任他的專職‘翻譯’，即使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不靠譜。
但無所謂了，他清楚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談判，因為雙方都沒有誠意。
在助理聯系過后，瞿陽帶著楊小伍等人一路到了一間會議室，會議室長桌一邊坐滿了人，清一色的白人。
瞿陽打量著眾人，把孟山都的高傲一覽無余。
這就是一間普通人的會議室。
與會的孟山都成員也皆是一副倨傲的神情，有人更是刺裸裸的將不屑寫在了臉上。
瞿陽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其中一個同樣頭發所剩不多的高大白人身上。
他看上去五十多歲，西裝一層不染，肚腩微微挺起，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與高傲的眾人截然不同。
但瞿陽知道這只是布雷特·比吉曼掩藏得好。
實際上這位孟山都的首席總裁對嘉禾很抗拒，如果不是天禾通過中介團隊聯系到了孟山都的其中一個股東，很可能連上門的機會都沒有。
“你好，布雷特先生。”
“請坐，我的客人們。”
寒暄了兩句，瞿陽再次道明了來意，立馬有人進行了翻譯，根本沒用到楊小武。
“聯邦司法委員會的召開的聽證會要開始了吧，天禾希望能參與到孟山都剝離業務的收購中來。”
“可以，我們歡迎每一個有意向的企業，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度。”
布雷特的笑容依然那么和煦，讓天禾團隊里的幾人都松了口氣。
“是的，布雷特先生，我已經感覺到了自由的氣息，它讓我的細胞在跳動。”
孟山都與會的人笑了，會議室里的氣氛仿佛都和藹了幾分。
他們打量著說話的人，這是一個衣著得體的企業精英，穿著筆挺的西裝，面龐也是精心打理過。
“你是個幽默的人，先生，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白志安，天禾種業的副總，我是認真的，這里的空氣仿佛都是香甜的。”
白志安夸張的嗅了嗅，在眾人看來，就像一條討好主人的狗一樣滑稽。
眾人笑得更開心了。
白志安左右看了看，發現其他人也都微微笑了笑。
但他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注意到這些都是假笑，瞿陽更是板著臉，一言不發。
然而，白志安沒注意到這一切。
他只看到那個讓他厭惡的，被臨時邀請加入的愚蠢者又甩了甩長長的頭發，露出張清澈而又愚蠢的臉龐。
尤其是注意到布雷特·比吉曼也露出了嫌棄的神情，這讓他更厭惡了。
“學生仔，如果你不珍惜這個學習的機會，你可以出去。”
白志安這話是用英語說的，大部分人都聽懂了，即使英語不太好的瞿陽也知道他在針對楊小武。
他也沒吭聲，想看看楊小武會怎么處理。
楊小武看上去有些茫然。
他又甩了甩頭發，才用手指指向自己，仿佛在說‘說我嗎’，那愚蠢的模樣再次把人逗笑了。
白志安這次真生氣了，他不知道楊小伍是誰，只知道下了飛機后，這人就上了瞿陽的車。
或許是瞿陽的親戚，他曾這樣想，這樣他就更有針對的理由了。
是的，他和瞿陽不對付，誰都想往上爬，何況這兩年的天禾在瞿陽的帶領下一直在走下坡路。
定好的出海路線，又一直沒有絲毫起色。
聽說老板早就對瞿陽心有不滿。
這讓他看到了機會。
如果能完成對孟山都剝離業務的收購，天禾的出海就有戲了。
所以，他力主要收購孟山都要剝離的全球種子業務，這一提議得到了天禾內部不少管理層的響應。
孟山都的名聲雖然不好，但沒人會否認它的技術，這就是站在生物技術塔尖的企業。
其在國內也耕耘了多年，國內很多大型種子企業的高管都深受孟山都的影響。
有些人可能一畢業就接觸到了孟山都，乃至進入孟山都工作。
白志安就是其中之一。
他第一份工作是在中種集團，那時還是快三十年前，剛改革開放，作為唯一的國企種子集團，中種承擔著對外引種和技術交流的重要任務。
而孟山都就是其中之一，其強大的技術給白志安留下了深刻印象。
尤其是合資公司中種迪卡成立之后，白志安作為其中一員，從孟山都先后引進了抗鈴蟲、抗草甘膦的轉基因種子。
這顛覆了過往的種子市場，為中種迪卡帶去了巨額的財富。
也讓白志安等上一個時代的人對孟山都有一種莫名的情愫。
如今，天禾有機會參與對孟山都的收購，這是何等光輝的履歷。
瞿陽不該把這樣的人塞進來，這是一場重要的談判。
白志安用想吃人的眼神看著楊小武，后者瞥了眼瞿陽，就用默不作聲的看起了手指，偶爾用手撩撩頭發。
他每撩一次長發，瞿陽就會感覺到布雷特的眼神不善，可能和他也是光頭的緣故。
咦…為什么要用也，我還是有幾根頭發的。
“小武，你坐后面去吧。”
在會議桌外，還擺放著一些單獨的椅子，楊小武無所謂的挪了挪位置。
“談正事吧，布雷特先生。”
“我也不想浪費時間。”
布雷特笑了笑，余光還瞄了瞄坐在會議室邊緣角落的楊小武，還真是個愚蠢的小子。
“這次為了滿足監管部門的要求，孟山都需要出售120億美元的業務。”
“那么，請問有那些業務？”
馬上就有專業的人員做出了解答。
“全球蔬菜種子業務，部分種子處理產品，澳洲的油菜業務，雜交小麥的研發平臺；
歐洲部分主要用于工業領域的草甘膦除草劑業務；3個油菜質地的芥菜研究項目；
部分選擇性除草劑、殺蟲劑以及數字農業平臺……”
一連串的業務被爆了出來，天禾的工作人員也迅速進入了工作狀態，研究資料，做記錄……
不少人的神情里都透露出興奮。
“這次有不少好東西啊！”
白志安輕輕的用漢語嘀咕道，沒人說他，確實有很多天禾急需的東西。
比如全球蔬菜種子業務。
孟山都曾收購了排名全球蔬菜種子行業第一的圣尼斯種業。
而第二的就是先正達。
如今，孟山都為了收購先正達的反壟斷審查，不得不將圣尼斯種業的資產剝離出售。
這確實很讓人眼饞。
瞿陽沉吟道：“能單獨收購其中的業務嗎？”
“是指圣尼斯種業嗎？”瞿陽點了點頭，孟山都有人露出了嘲諷的神情，布雷特又說：“這不可能。”
“總價120億美元，這個價格太貴了，幾乎相當于1/4個孟山都。”
“價格可以談，這不是最終的報價。”
瞿陽沉默了，這價格還有什么好報的呢。
這一大堆資產，最值錢的就是圣尼斯種業的部分，其它的除草劑，整個嘉禾都不感興趣；研發平臺，天禾確實緊缺，但價格太貴了。
會議室里只剩沙沙沙的翻頁聲，但其實注意力都集中在瞿陽和布雷特身上。
兩人又都不說話。
好像才開始談，就已經要談崩了。
白志安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布雷特先生，120億美元確實太貴了點，能否優惠點？”
“那么，110億美元怎么樣呢？”
白志安一開始有些欣喜，微微側頭看了看瞿陽和其他人，仿佛在說‘瞧，我一開口就談下了10億美元’。
但隨即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為什么會這么容易呢？
因為本來就嚴重虛高！
“并不怎么樣。”瞿陽沉吟道：“孟山都是5年前收購的圣尼斯種業，當時應該是15億美元吧，這次你們估價多少？”
天禾有人記下了這一數據，說道：“42億美元。”
“布雷特先生，是什么讓你覺得圣尼斯種業值這個價格？”
瞿陽耐人尋味的笑了笑，“據我所知，圣尼斯種業這幾年在華夏的業務并不順利。”
“但相比幾年前，它在全球的業務又得到了擴張，而且，圣尼斯種業依然是華夏最大的蔬菜種子供應商之一，種子的銷售額也維持著上升趨勢。”
布雷特身子向后靠了靠，椅子在滑輪的帶動下也退后了半米，倨傲的看著天禾眾人。
“而且，是天禾需要圣尼斯。”
“這個價格，天禾也不需要圣尼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