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行駛的船突然停了下來，莊嚴依稀能聽到廣播里指揮放下艦艇上帶著的小船指令。都快到邊境了，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停留呢？莊嚴有些納悶，但是人在船艙里，也看不清外面的情況，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只是老兵停在原地，半天沒有說話，等莊嚴納悶的喊了他一聲，他才慢慢的嘆了口氣：“你不是問我哪個軍種最苦嗎？我現在想想，即便我沒有當過別的兵，但我想了想還是咱們海軍的岸防兵最苦。”
莊嚴想了想，有點不解道：“我剛下連隊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也是岸防兵，倒不覺得……”
“那看我說的是哪里的‘岸’了。”老兵，指了指上面：“你一會自己爬去甲板上朝東方看，有一座小島，那個島上有咱們軍隊的基地。”
根據聯合國的國際海事公約，無論漲潮落潮都是干地者為島，越往海洋深處走，這樣的島嶼越少，尤其是邊境的島嶼，擁有著極高的軍事戰略意義。
“你猜那個基地里有多少人？”老兵賣了個關子，眼睛看著莊嚴，卻又像看著遠方。
“一個班？”莊嚴心道，如果是大島嶼，那他一定在上課學習的時候聽到過。如果是小島，那可能是沒有太大占地面積和駐軍人數的島嶼。
老兵搖了搖頭，伸出了一根手指，笑容帶著莫名的苦澀：“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有時候會有兩個。”
“一……一個人？”莊嚴以為自己聽錯了，再像老兵看去，老兵肯定的點了點頭：“怎么會……”
“怎么不會？”老兵搖了搖頭，似乎在說莊嚴的幼稚：“這樣的小島嶼，附近有很多，每個都很重要，也不是那么重要。不需要留太多的人，也不能沒有人。所以，一個人就夠了。”
這時，廣播里又傳來了別的小船下放的指令。
“他們的物資就是靠每次出來巡邏的艦艇給他們運送過去的，一兩年能上一次岸吧。大多數時候，就一個人待在島上，一個人訓練，自己跟自己說話。”老兵又嘆了口氣。
莊嚴聽完老兵說的，只要聯想到那個畫面，心中就有說不出來的壓抑。但終究不是自己親身經歷過得事情，似乎難以感同身受。但是看著老兵的表情，莊嚴不僅有個猜測，就小聲問道：“難道您以前也在這里待過？”
老兵搖了搖頭，他明白莊嚴這樣問是什么意思。即便他沒有在這里待過，但每次路過這里的時候，他的心里卻像被一塊巨石捆住，沉入了海底一般：“我新兵連最好的朋友，在這里待過，以前我路過這里的時候，都會去給他送物資。”
“那您這次不去嗎？”莊嚴想著剛才老兵迅速的下了船艙，好像是躲著什么一樣。
“不去了，他轉業了。”老兵抿了抿唇：“他從小養大的狗自己跳進了海里以后，他就退役了。”
莊嚴愣了一下，還沒反應老兵說的是什么意思，狗不是會游泳嗎？跳進海里有什么關系呢？
老兵悠悠的看了莊嚴一眼，在心中感嘆：這個新兵平常看著機靈，但經歷的事情還是太少了。
“那只狗受不了孤獨，所以跳進了海里想跑，最后淹死在了海里，尸體被海浪沖回了岸上。”老兵再說起這個事情的時候已經很平淡了，但他永遠不會忘了，當時自己給好友送物資時，好友談到自己那只狗時的表情。
那時候，好友站在岸邊等他，見到他以后，不再像前兩年一樣，恨不得拉著他把一年的話全部說了。而是傻傻的愣在原地，看了他許久，然后才說：“我今年，要申請轉業了。”
老兵當時不解，傻傻的問他為什么？因為只要再熬一年，好友就可以調回大島，甚至是可以調回海口了。
好友是怎么回復他的？好友帶著老兵去看自己狗的墳墓，說了狗跳海的故事，最后說了這樣一句：“我每天都在懷疑，自己是否還能撐到明天。我怕有一天我也忍不了，學這畜生一頭扎進了海里。我還有老娘要養，我熬不下去了。”
老兵一言不發，那天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了那座小島。
好友在那座島上待了三年，第一年他跟著艦艇出海去給他送物資的時候，島上還有兩個人。好友拉著他說了很多話，還自嘲道：“他們兩個人在前三個月就把能說的都說了，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變成啞巴。”
第二年，老兵再去送物資的時候，島上只剩下好友一人。他頓了一下，似乎才想到自己會說話，拉著老兵說了很多，又拜托他下次把他的狗送來。因為島上的另一名士兵轉業了，所以連隊通過了他的請求，讓他帶了一條狗。
沒想到，第三年到了，老友沒有瘋，狗卻跳海了。
莊嚴聽完老兵說的事情，一句“狗卻跳海了”，讓他的心口狠狠揪了一下，再沒有什么無法感同身受的話了。一直說狗是人最忠誠的朋友，就是這樣忠誠的朋友，卻忍受不了孤獨，棄主人而去，最后只留下一具尸體。亦或是，狗知道自己跳進海里就有一條死路，仍毫不猶豫做出了選擇。因為，漫無邊境的孤獨甚至比死更可怕。
莊嚴伸長脖子，大口呼吸了兩下，想要趕走渾身上下的那種窒息感。
“現在，信我說的了吧？其實也不盡然……”老兵又搖了搖頭：“聽說陸軍也有這樣的邊境高低要防守，也不過是一兩個人守著一個地方。人吧，說是很脆弱，但又潛力無限。說是很堅強，卻連無痛無癢的孤獨都承受不了。”
說到這，老兵頓了一下笑了笑：“但是軍人，不僅要承受身體上的錘煉，更要忍受心理上的磨煉。雖然這是句風涼話，但事實就是這樣，如果不能那你只有選擇離開了。所以軍人，哪有什么最苦一說呢？”
莊嚴聽完老兵的話用力的點了點頭，而這時運送物資的船只已經返回了，艦艇重新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