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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后,兜率天上,后園中一間煙云繚繞松竹掩映的小小涼亭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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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即是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安心在這里平心靜氣的受罰就是,”彌勒佛主一臉笑瞇瞇的低頭看看正在涼亭臺階子上長跪不起的沐水云蓮,“怎的,犯了錯卻不想接受懲罰,是看見了鳶尾祎陀自西天極樂凈土上被他母后強行劫走,想有樣學樣的嗎?”他問,“但是有樣學樣之前,先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自這樣一個手持菩提薩埵權杖的戰爭女神肚子里鉆出來的才行啊,”彌勒佛主忍不住微微笑笑,“怎么,現在想起來攀高枝來了,當初在化自在天上時怎就沒想到順勢拜了濕華大神為師修習無上瑜伽梵行的呢?”他說。
“師父,云蓮只問一句,你到底肯不肯放云蓮下界去找尋父親大人,”
“哼,好個找尋,你不是一早即知道他現下正在下界中的天目山云棲寺里棲身度日的嘛,”
“若是不在云棲寺中,云蓮也不會這般罪孽深重的冒犯師父你了,”他在涼亭臺階上終于忍不住抬起頭來一臉心灰意冷的溘然動動自己一雙深湛清澈的翦水雙瞳,“師父,放云蓮去吧,”他說,“都說出家人六根清凈,不再問凡根塵緣,但是師父你也知道,云蓮現下可還不算是個出家人呢,”他潸然冷笑,“兜率天上的刑罰管得云蓮,但是兜率天上的規矩,至少一半,云蓮還不需守呢,”
“可莫要忘記,你是七殊蕓華圣珠所化紫蓮仙胎所孕,不守兜率天上的規矩,修不成菩提道,若是想要超脫六道輪回,可就非要剪光頭發當小禿驢不可了,”
“哼,師父若是一早將父親他剪光頭發當大禿驢,也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云蓮,你真以為一個人的六根到底清凈不清凈,當真就只在那幾根煩惱青絲上?”
“至少沒了頭上那幾根煩惱青絲,女人見了也不敢心生非分之想,”
“云蓮,為師問你,你父親他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皇上陛下嗎?”
“不是,”
“那你是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的東宮太子嗎?”
“不是,”
“既如此,為何你卻那般在意云棲寺中那個瘋癲女子和她懷抱中那兩個小小嬰兒,”彌勒佛主無奈嘆口氣說,“難不成你是擔心你父親他有了一個女人,又生了一個孩子,就會又似十七年前那般將你狠心拋棄?”他問,“但是你可知道,日后若是你也有了一個女人,又生了一個孩子,自己卻不是一般也要離開父親成家立業,自立門戶的嗎,”他說,“到時你會不會開始嫌棄父親,可還不一定呢。”
“師父,云蓮只想和父親大人在一起,云蓮好歹也算是半個出家人,心中早已止水波瀾,超脫清凈,這樣的玩笑,師父你以后還是少開為好,”
“哦,真的清凈了嗎?”彌勒佛主淡然笑笑,“難不成你以為只有愛一個女人才算是六根不凈,愛自己的父親就不算是了?”
“師父,若說六根不凈,那當日目連救母又該當如何?”
“目連救母,并非是以傷生作孽為代價,”
“師父多心了,云蓮只是想讓那個女人她趕快從父親大人身邊滾開,滾的越遠越好,還不想要她命呢,”
“忉利天庭上的散花天女,豈是你想攆,就攆的走的,”
“哼,忉利天庭上那個孽障大祭司連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任她在下界中引誘為禍男人,師父你但凡明些事理,也不該將這一切罪孽全都算在父親大人頭上,”
“圣蓮大祭司和荼蘼天女今生孽緣已盡,自是想看也看不住的,”
“那就將她送和尚寺里當姑子去,”云蓮看起來一臉咬牙切齒的忿恨模樣,“像她那樣的女人,一輩子長伴青燈黃卷,才算是最好歸宿,”
“云蓮,世間凡人對佛法偏見,多半即是因此而起,”彌勒佛主說話間,已經將身上前趕了幾步,俯身輕輕伸手將他自涼亭青石階子上攙扶起來,“跪了這么久,腿都該麻了,”他說,“以后可千萬不要動不動就說送去寺里當姑子這話,你自幼師從南華上仙修習延醫調藥濟世之法,南華真人說起來也算是師父的生死之交了,”他微微笑笑,“若是為師猜的不錯,這話定然該是那老雜毛教給你的,”
“師父,云蓮一時失口冒犯,還請師父恕罪,”
“無妨,師父不怪你,左右凡塵俗世間的寺院道觀被用來當掖庭牢獄的慣例在中原之地風行已久,偏見執念,根深蒂固,縱是想改,也很難改過來的,”
“師父,若是父親他愿意自己送那個女人去當姑子,是不是就不算是六根不凈的了,”他心急之下一把抓住師父衣衫,“師父,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你若是當真不肯饒恕父親,這斬妖臺云蓮替他上去也可,”他說,“左右他現下也已經又生下一個兒子了,云蓮死也能閉上眼了,”
“云蓮,父債子償自是不差,但那僅止于今生欠債而已,”彌勒佛主忍不住無奈嘆口氣說,“前世的債,你卻又能替他怎樣償呢?”他問。
“前世,師父,父親大人他怎的卻還有前世?”
“那卻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彌勒佛主一臉微微無奈的淡然伸出手來,輕輕撫在云蓮肩上,“你父親他雖然也和梵天界眾神佛仙圣一般,是一捻天地靈氣或是一顆靈珠化生投胎的天界護法正神,”他說,“但是逝水憂云,卻并非是他在塵世間的第一世,”他淡然笑笑,“可還記得為師曾經跟你提及起的,久遠劫前恒河之畔曾經有過一座雄威霸氣的與四大寶蓮王城抗衡達千年之久的繁盛帝國,水月菩提王城的事嗎?”他問。
“師父,云蓮記得,水月菩提王城里的圣王陛下共有十七個兒子,大太子名叫云卿,因為生在皇宮御花園中長卿草含苞綻放的季節,二皇子名叫云忍,因為生在御花園中忍冬草遍地花開的季節,”
“但是后來這十七個皇子卻因為爭奪皇位而手足相殘,刀兵相向,甚至不惜起心弒君叛逆,奪位篡權,”彌勒佛主忍不住微微嘆口氣說,“結果后來自然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幾年之后,水月菩提王城被水蓮王城攻破,圣王陛下全家在混戰之中兵敗身死之后自然就投胎轉世成天目山清風洞中一窩黃毛狐貍,圣王和皇后是兩只大狐貍,那十七個王子是十七只小狐貍,”
“天可憐見,狐貍生來以山雞野兔為食,如此殺生果腹,這一家人只怕從此要生生世世披毛戴角,沉淪畜道的了,”云蓮一念及此,忍不住潸然嘆口氣說。
“這你倒卻是錯了,”彌勒佛主聽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笑笑,“圣王一家即是戴罪投胎,那一窩黃毛狐貍自然生來即是體弱多病的很,”他說,“因此上圣王和皇后雖然身為狐貍,卻著實難以在天目山中以捕食山雞野兔這般會飛會跑的活物為生,只得日日以山中竹筍山蘑,松子銀杏或是野果野菜,野蜂蜜漿喂養孩子,日子雖然清苦,但是也還算是清靜,只可惜云卿云忍這兩只小黃毛狐貍生性貪吃饞嘴,時常自清風洞中偷溜出來四下找尋鳥蛋蚱蜢解饞,只是鳥窩多半是在樹上,長翅膀的蚱蜢在草叢中又一蹦一跳的逃的飛快,它二人非但沒有逮到,最后還慘被山中獵戶的捕獸夾子夾住后腿,疼痛難忍之下一番狠命掙扎,卻反而將后腿骨頭給折斷掉了,幸而被當時一位上山來采摘鮮嫩竹筍的黃衫少女偶遇之下及時打開獸夾救了下來,后來這位黃衫少女更是將這兩只小黃毛狐貍給抱下天目山去,帶回到自己在臨安鎮外松樹林里獨身打理的一家小小酒肆之中,替它們接骨敷藥,包扎傷口,又日日喂食它們自己在酒肆之中蒸煮待客用的八寶飯團,八珍甜糕,杏仁奶糕和玫瑰酥餅,吃飽之后還有木瓜脯子和金橘蜜餞這樣的美味甜食,酒肆中的茉莉清酒和碧螺清茶是吃了鹽水竹筍之后才會喂給它們喝的,平時只是給它們喝些奶漿和清水,因為清酒活血,清茶解藥,對它們的傷口痊愈沒有多大好處……,”彌勒佛主說到這里,自是又忍不住深深嘆口氣說,“但是常言道,傷筋動骨一百日,縱是黃衫少女如此精心調養醫治,待到終于可以再親手將它們放歸到天目山清風洞中時也已經是落葉紛飛的寒露時節了,那時山中草木枯黃,萬物沉寂,眼看著山中眾飛禽走獸又要到了食不果腹的最難熬日子,因此上這兩只小狐貍因為心中十分貪戀在小酒肆中吃喝不愁,飽食終日的富足優裕日子,卻又不顧父母和眾兄弟的好言挽留轉身下山一路追在黃衫少女身后回到了松樹林中那間炊煙裊裊的小小酒肆里面……”
“好啊,都披毛戴角了還這般貪戀珍饈玉肴,美食酒色,”云蓮忍不住冷笑,“可見得什么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眾生平等,云蓮,縱是披毛戴角,只要心中靈臺清凈,一般可以修仙成道,”
“怎么,那兩只小黃毛狐貍后來修仙成道了?”云蓮忿然,“即是戴罪投胎,又如此流連貪慕人間美食酒色,市井繁華,如此都能修道,當真是無法無天的啦,”
“是啊,即是個有慧根的,貪慕虛榮誤入歧途自是不對,”彌勒佛主淡然笑笑,“只是好在云忍它能夠知錯悔改,到了來年三月天里,山中草木繁茂,食物豐盛時就只身回去清風洞中找尋它父母兄弟去了,”他說。
“那另一只呢,它當真就舍不下小酒肆里那幾塊酥餅奶糕,幾壺茉莉清酒的嗎?”云蓮痛心惋惜之下,一雙翦水雙眸之中潸然流落下幾滴悲憫清淚,“師父,那只小狐貍如此貪戀凡塵,只怕是已經無可挽救了吧,”他問。
“那是自然,即是在小酒肆中可以經日里吃飽喝足之后翻起肚皮在廊檐下曬曬太陽,那修行精進,懺悔贖罪的事情,它又怎還會來得及去惦記的呢,”彌勒佛主無奈噓口氣說,“也正是因為如此,當那位黃衫少女的家人千里迢迢的自恒河之畔的水蓮王城之中找來天目山下,聲稱水蓮王城之中的荼蘼郡主在被圣上御封冊立為青蓮太子的皇太子妃后因為時常被青蓮太子冷落而一氣之下私自離宮來天目山下的臨安鎮外經日里以打理松樹林中這家小小酒肆為生時,那只小黃毛狐貍的好日子,可也就算是過到頭了,”他說。
“師父,那個荼蘼郡主她,后來自是被家人送回水蓮王城里繼續當她的皇太子妃去了,”云蓮一念及此,一抹羞慚愧疚的淡淡腮紅,在他淡青如水的臉頰上不知不覺的稍縱即逝,一閃而過。
“是啊,沒了荼蘼郡主日日在小酒肆中梳洗毛發,供養吃喝,那只小黃毛狐貍很快就成了一只被主人拋棄的流浪寵物,日日饑餐渴飲,無人照料的,很快就被餓瘦了,身上的毛發也不再似從前那樣光彩照人的,到這時,它才總算想起來要回清風洞中看看他的父母兄弟去了,”
“那樣也好,知錯能改,總是好的,”
“可是那時它的父母已經在清風洞中病逝,兄弟們也已自清風洞中四散搬走,也不知道是各自流落到哪里去了,清風洞中空蕩蕩的,已經再不見當日眾兄弟在父母身邊撒嬌打滾耳鬢廝磨的溫馨快樂時日,”彌勒佛主忍不住微微苦笑一聲,“天目山上那時已經是被一群花毛狐貍占山為王,橫行霸道的了,它是一只黃毛狐貍,好容易才躲過一群花狐小兵的追殺,自天目山上逃脫下來,在臨安鎮外的松樹林中餓了啃兩口蘑菇,渴了喝幾口泉水,如此饑一餐飽一餐的慘淡度日,生無人憐,死無人葬,”
“哼,拋棄寵物的主人,罪該萬死,”云蓮恨極之下狠狠咬咬牙說,“既然日后遲早也要拋棄,不若當初就不要收養,”他說。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憐那只小黃毛狐貍還日日蜷臥在被閑棄已久的小酒肆里等主人回來,”
“師父,那只小狐貍它,后來可有被好心人收養?”云蓮看起來一臉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結果的樣子,他現下仿若是十分在意那只小黃毛狐貍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