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的天氣在江南水鄉之中卻是一年中最風輕云淡陽光普照的和暖晴好天氣,連綿兩月的梅雨季節剛過,竹林中一片沾風染露的雨后春筍一夜之間即遍地破土而出,嶄露尖角,一只一只采下來裝進竹簍里面,一看就知道滋味定是肥肥嫩嫩新鮮清脆的很,嬌嫩的筍子上還四下沾染散播著腳下濕潤泥土的淡淡清香,不管怎樣,切來燉湯,總比銀耳燕窩要清心消火的多……
繡花枕頭里添多了花瓣茶葉,平日里花香茶香嗅的多了,想不上火都難,盡數抖落出來換上新鮮竹葉,即降火又明目的,豈不是很好……
女人不管天上地下仙子凡胎甚至是仙精妖孽都十分喜愛甜食蜜餞,羹果酥酪,但是現下自己卻只會以艾草和上糯米蒸出幾個青飯團子來勉強給她母子三人果腹充饑,好在云棲寺中借宿著的一眾善男信女現下又不知從何處尋來一種以鮮奶沖入綠茶再加上幾粒木薯粉顆粒沖調而成的餐后茶飲,聽說滋味很好,不妨明日里就上山上多多采些松子榛果核桃銀杏的拿去山下臨安鎮上貨賣出去,賣來的錢在山下剛生下小牛犢的農家村舍里換些新鮮牛乳回來,除卻沖茶調飲之外,親娘奶*水不足,兩個孩子日日以杏仁藕粉和櫻桃酥酪充饑,長大之后說不得又會似親娘一般貪吃蜜餞甜食,不若現下就將新鮮牛乳加些清淡鹽水喂給他們,兩個男孩子,長大之后若是貪吃羹果點心,蜜餞甜食,只怕會無端招惹世人笑話……
想到孩子,他微微蹙了蹙眉,雖然現下還未當真到了要在上斬妖臺前臨死托孤的悲涼時刻,但是云提他日后的去處……
沐水云提這個名字不知孩子日后會不會喜歡,左右自己自幼除卻兜率天上的佛經梵語之外也未曾看過多少凡間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的,當日只是因為嫌棄葉兒這個名字太過俗氣,又一眼看見包裹孩子的云錦襁褓上確是堪堪鐫繡著幾片嫩綠色的菩提葉子,也就順勢替孩子指了云提二字為名,不管怎樣,總比葉兒好些,看來荼蘼她平日里的心思,也很少會無端浪費在替孩子指名上……
現下最讓他惱火的卻反倒是逝雪青蓮那個孽障兒子,楹兒,他當日在水蓮王城之中恩斷情絕的生生將自己的御封妃子給逼的懷胎九月,飲鴆自盡,即是孩子未死,卻為何一直也未曾如實告訴給她,現下又將她母子一起丟棄在云棲寺中不管不問,一心只管在山下幽竹小榭中看管照料著鳶尾祎陀那個敗家少爺,想是為了一心要討那只小花精歡心所致,那只小花精自己昔日里在化自在天上的菩提樹下也曾有緣見過一面,容顏清麗嬌嫩欲滴卻倒是不假,但是若論風情萬種,銷魂嫵媚,只怕比起太子妃來不知要差上多少,他的死魚眼睛竟自是不知道生到哪里去了,只怕當真是得不到的才朝思暮想,一心惦記,輕易得到的,反而卻是這般忘恩負義的肆意作踐冷落……
雨后斜陽中的天目山上,一抹七彩霓虹散播下的淡青煙水之中,他輕輕的拉起她的手腕,在寶蓮別院之中淡然抬頭含眸眺望著清涼峰上那一抹淡青煙云中溫柔似水的七彩霓虹普照,他知道梵天界中身披七彩霓虹的護法侍衛總共只有兩個,一個是忉利天庭中的圣蓮大祭司逝雪青蓮,一個是化自在天上的小少主子鳶尾祎陀,只是鳶尾祎陀他現下正在天目山下的幽竹小榭中一口一口的喝荷葉粥呢,倒是經日里在小榭中悉心看管照料他的逝雪青蓮,總是還不至于因此而耽擱下以人間雨后霓虹初現來提醒山下一眾凡夫俗子明日天氣晴好,可以及時晾曬稻谷的輕閑差事,這讓逝水憂云心中很不是滋味,因為荼蘼她一綰青絲半掩下的那一雙自來清冷呆滯的翦水清眸在淡青煙云下那一抹溫柔如水的七彩霓虹潸然普照下竟自是一瞬之間稍縱即逝過一絲這世上最斑斕耀眼的深湛眸光,那一絲一閃而過的深湛眸光剎那之間仿若是讓他心中隱隱似萬箭攢心一般爽然若失的傷心欲絕,痛不欲生,他倏忽之間竟自是不可抑止的自清凈靈臺深處洶涌泛濫出一絲為何不可橫刀奪愛的邪淫私念,只是轉瞬之間,又被幾聲清凈梵音給強行震攝下去,橫刀奪愛,他憑什么,已經是個一腳踏在斬妖臺上的通緝要犯了,即是明知自己已經死到臨頭,為何還要起心貪戀這紅塵人世間諸般酒色淫*欲,無端禍患天下蒼生,雖然在他心中,因為自來自恃自己靈臺清凈,一塵不染,而自幼即早早出離塵欲,一心在師父座下心無旁騖的青燈黃卷,勤加修行精進,從未想到過自己有一天竟自也會癡心惦記起一個銷魂女人,但是為何,現下的他卻竟自是仿若已經忘記了一道自己之前深信不疑的刻骨銘心的真知至理,一眼之間愛上一個女人,是色,一念之間愛上一個女人,是欲,前世西子湖畔三千回眸,只換得今生斷橋之上一次萍水擦肩,花顏月色,盡是人世間虛無縹緲之空色之幻,紅塵色欲,盡是大千中誘人沉淪墮落之風塵迷障,自己本自該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才對,但是現如今,他卻在天目山上一抹溫柔普照的七彩霓虹之中如此戀戀不舍的貪婪攥攜著她的手腕,這個從前自己卻一心只是想要趕她去和尚寺里當姑子的嫵媚女人,她腕子上的潔白肌膚自是沒有江南水鄉女子那般肥嫩白膩如芙蓉出水,但是這江浙一帶的尋常美人胎子,又哪里會有她這般輕盈纖細的白皙胴*體,妖孽紅顏,中原之地女子,不管長安洛陽或是西湖揚州,盡皆是以體態豐盈珠圓玉潤似出水芙蓉梢頭豆蔻為聘娶之上,似荼蘼這般風情萬種銷魂嫵媚之臨凡天女,世人卻盡皆將她當作媚惑眾生的蛇精狐媚一般癡心妄想卻望塵莫及,想必是怕一飽淫*欲之后唯恐被糾纏不休,身敗名裂,更擔心此等簪環玉飾繞身的青樓女子,自己日后可能侍奉供養的起……
好啊,世間凡夫能夠有此自知之明,不敢輕易褻瀆天女仙身玉體自是再好也不過的,因為他們配不起她,莫說是今生今世,即是修行十輩子也一般配不起她,本座即是親手將她送去和尚寺里當姑子也斷不會要世間凡夫如此癡心惦記著她,只是,我佛門一脈自來一不強人所難,二不奪人所愛,她不愿意去當姑子,不愿意剪光頭發去當姑子自是無甚大礙,只是千萬不要再回逝雪青蓮身邊去了,只要那個逝雪青蓮他此生再得不到她,本座即是立時在她跟前引頸自裁,也是心甘情愿,在所不惜的……
只是,她現下為何卻在天目山上的清風云卷和霓虹落日之中這般瑟瑟打抖的輕輕將手腕抵在自己脖子根上來回抓繞撫摩,就好似是將自己當作是她長年豢養在身邊披毛戴角的溫馴寵物高興了就伸出手來給自己抓抓癢癢似的,披毛戴角的小畜生一向是喜歡主人的纖纖玉指溫柔靈巧的撫摩在自己脖子上面給自己抓抓癢癢的,難不成自己前世當真只是一只被她自天目山上好心抱養回家的披毛戴角的流浪孽畜?
一眼之間愛上一個女人,是色,一念之間愛上一個女人,是欲,萍水相逢之間,擦肩回眸江湖兩忘,是緣,恍若隔世之間,前世今生一線相牽,卻是劫,是他不管怎樣都一般是咎由自取在劫難逃的劫……
“殿下今日身上怎的忽然沾染上這些幽曇花氣味,”一抹七彩霓虹散播普照的淡青煙水之中,她的幾根纖纖玉指仍舊溫柔似水的輕輕撫摩在他脖子根上。
“許是午膳才吃過幾塊花糕點心,味道沾染在身上,未及散去,”爽然若失之間,他一臉失魂落魄的淡然敷衍她說。
“殿下平日里午膳最喜吃的,難道不是玫瑰菠蘿餡,上面灑著茉莉花的花糕點心?”她問,
“昨日御廚房里的新鮮樣式,看著新鮮,就吃了幾塊,”
“幽曇花一年才得花開一瞬,剎那永恒,殿下今日吃了,明日卻又上哪里尋去?”
“隨緣,”他說,
“殿下這謊話撒的倒是一慣滴水不漏的,這分明是鳳藻宮中那個灑掃宮女身上的脂粉氣味,”
“你已經是少陽宮里的太子妃了,”
“本宮嫁的到底是殿下你,還是這座冷清清的少陽東宮?”
“恒河之畔四季花開,若不是怕你悶著,本王又何必命人自冰窖中取這許多大冰塊子來灌在銅缸里面替你清涼解熱,”他說,“若是你嫌這荼蘼軒太冷清了,明日本王即刻命人替你架些炭火進來也可,”
“你,厭舊喜新,欺人太甚,”她的幾根纖纖玉指恍然之間不可名狀的在他脖子根上微微顫了一顫,緊接著,似一把淡青如水的青玉匕首一般刻骨銘心的在他膀子上面狠狠抓撓上一道赤紅血印,“殿下你可曾知道,前日里你酒醉之后可是清清楚楚的告訴本宮,那個小宮女她,是罪臣之女,是當年滿門抄斬時一條漏網之魚……”
“別費心了,父皇母后他們心中早已明知此事,你若現在去找他們嚼舌根子,只怕連這荼蘼軒也不配待了,你本名云水荼蘼,當日為了爭這太子妃的名分,不惜和你表姨云妃娘娘恩斷義絕,如此貪慕虛榮,忘恩負義,本就已經很招父皇母后嫌棄,若是再不肯好生安分守己一些,就先去冷宮之中看看那些被挑斷青筋之后綁在竹筏上準備沉入恒河的獲罪宮人,”他說,“那些宮人被綁在竹筏上之后總要先在御花園中的千傾未央池中被沉下,撈起,再沉下,再撈起的好好清洗干凈身子,之后才會被抬到恒河邊上拴塊石頭扔進恒河之中任恒河之水洗凈心中一切塵世污跡,如此死后才可回歸天界,不至于去十八地獄之中吃苦受罪……”
他輕輕伸手撫了撫自己肩頭那一抹刻骨銘心的赤紅血痕,看著她一綰青絲半掩下一雙深湛清眸中那一縷傷心欲絕萬念俱灰的呆滯眼神和眸光,他溘然之間竟自是忍不住心花綻放的微微的笑了,逝雪青蓮,這世上沒有后悔藥的,回不去的是過去,求不得的是當初,有些人,一旦放手,就再無后悔藥可吃,有些人,一旦愛上,就再無回頭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