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和塵土]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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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氣轉暖,萬物復蘇。本朝人酷愛踏青,一般到了這清明寒食的季節,陽光明媚歲月靜好,正式踏春郊游的好季節。可誰能想到,今年的天氣居然如此的多發詭異,繼除夕雨夾雪之后,又迎來了……清明暴雨。
所以,大部分人的郊游計劃就這么胎死腹中了。
展昭和衙役們卻疾馳在暴雨的夜晚中。城郊的樹林中沒有平坦的大路,暴雨沖刷出了植被底下的泥土,和積著的雨水一起混在一起,被疾馳的腳步濺起來,最后落在官差們的袍子上,留下暗色的污漬。
他們滿臉都是雨水,渾身濕透,發絲凌亂,卻無暇顧及自己的狼狽不堪。帶路的是一個青壯的樵夫,他昨日出城砍柴去了,在外面耽擱了一宿,今天冒著大雨回家途中,卻是發現了一具尸首,一具……孩子的尸首。
在這令人不安的思緒之中,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這地方離城里不遠,景色十分優美。若不是今天忽的天降大雨,應該有挺多人都會選擇來此地游玩一番的。但是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里,樹林中滿是雨打樹葉發出的聲音,那樹枝倒映的黑影仿佛某種志怪故事中出現的怪物一樣,隨時張開滿是獠牙的血口將人吞噬入腹。
孩子倒在一個淺淺的小坑里,他臉朝下,身體被折成了詭異的弧度。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成暗色。隨著眾人的靠近,天空中居然忽的劃過一道閃電,撕裂了那一片黑壓壓的暗夜,隨后過了好幾秒,雷聲才轟鳴而至。
眾人把孩子的尸首翻過來的時候,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在剎那的白晝之中,展昭看清了孩子的臉。
在那個瞬間,他只覺得頭皮轟的一聲炸開,隨后的十幾二十秒內,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又有一種莫名的涼意順著脊骨慢慢往上爬。
他不禁閉上眼,伸手揉了揉眼睛。
那個孩子,正是在四個月前的除夕夜,被雨夾雪一同困在小涼亭里的那個十歲的男孩。而當時出現的另一個人,渾身透露著詭異的丁白穗丁姑娘,對著這個孩子問出了那樣一句話——
“你的遺愿是什么?”
如今,就好像一語成讖似的,這個叫小望的孩子,真的死在了清明節的夜里,冷冰冰濕淋淋,再也沒辦法活著期盼父母能重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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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展昭如此大驚失色的當然不僅僅只是那一句話而已。就在前不久,他在街上意外的遇到了丁白穗牽著這個孩子,走進街角的“福香居”里吃各色的點心。想到當時小少年的回答,他自然是覺得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于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探究目的,前腳他們二人剛進去,他后腳也走進了那家點心鋪子。
丁白穗沒覺得有什么意外的,她神定氣閑的和展昭打了個招呼。反而是李姓小童,見了展昭興奮不已,直接把他請到了這桌一起坐下。展昭少年成名,在耀武樓獻武得了個“御貓”的封號,這事早就在汴梁城中被傳的神乎其神了,再加上民間尚武之風還尤為厚重,故而這城中的少年,沒一個不將英武的展大人視作榜樣偶像的。
見李小望如此活潑靈動的模樣,展昭只覺得愈發的心中悶悶。看白穗的眼神也變得銳利了一些。但女子只是勾起嘴角喝茶,似乎并不太在意這些不太好的情緒。
“展大人,好久不見啊。”她笑著開口道。
展昭點了下頭以示禮貌,道:“丁姑娘。”
隨后,他又道:“展某以為,丁姑娘和這孩子,只是那日的一面之緣罷了。”
白穗當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是這樣沒錯,只是昨日,我同小望在街上偶然遇見,他說要還我傘,所以今日便約著見一見……我又想到那日這孩子說想吃這家鋪子的點心,所以就帶著他來了。”
展昭長眉微皺,似乎在考究她話中的破綻。最后他干脆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敞亮一些:“展某有一事要請教姑娘。”
丁白穗還是一副松松散散的笑容,道:“展大人不必客氣,有什么話就請說吧。”
小望吃完了點心,見兩位大人之間的氛圍不太對,就相當懂事的悄悄出門玩耍一會兒去了。
展昭道:“姑娘那日對這孩子所說的話……可是認真的么?”
白穗眨了眨眼睛,道:“隨口一說罷了,您何必當真呢。”
展昭不為所動:“姑娘對那范喜樂也說過同樣的話。”
白穗笑了一下:“您就算這么在意,我也并沒什么東西能告訴您。若是展大人真的覺得我相當可疑的話,不如去查查我的底細,也好叫您放心些。”
底細查不查?當然得查。此女乃是兩年前進的汴梁城,說是個流民。去登記過之后,得了政府特地建來給貧困戶住的廉租房……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而回到當前的這個雨夜,在看到這死尸的臉之后,展昭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長。
——找到她,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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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尸首運回開封府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門報案了。來人是個身型單薄,粗布麻衣的婦人,臉色有些微妙的病態,但是卻依舊能看得出她年輕的時候是多么的風華絕代。
她自稱李汪氏,家住城西。丈夫七年前離家出走,至今未歸,家里只有自己和十歲的兒子相依為命,生活拮據,只靠她每日早晨在街角賣豆花來維持生計。只是兒子昨天徹夜未歸,她心急如焚,一直等到今天早上,才再也等不下來,前來報案。
她的兒子,叫做李小望。
仵作領著她去停尸房辨認尸體,剛將那孩童尸首上的白布掀開,李汪氏就頓時面如死灰,雙腿一軟癱坐在地,呆呆的望著那尸首,嘴唇囁嚅,卻說不出話來。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這可憐的母親就軟綿綿的昏死過去。
衙役們只得先扶著這婦人去客房里休息了。他們這幾日精神也都不太好,原是一個月前城里出了一起走水事件,原本大家都以為這只是意外罷了,誰知這一月之內,竟然連著出了三起這樣的事,且無一例外,都是深夜。
毫無疑問,就是縱火了。開封府這幾日忙著調查頻發的縱火案件,誰知又出了一起如此惡劣的幼童兇案,直叫各位衙役們覺得疲憊不堪。
稚子何辜?這幼童兇案,必然不是孩子同人結仇結怨,而大概率是家中父母同人結仇,仇人以殺子這樣的形式……來報復父母。
可是,這一家孤兒寡母的,又是本分的小生意人。如何能同人結下這么大仇怨,讓仇家寧愿鋌而走險,殺害幼童呢?
公孫先生卻是提出了另一種可能。
若是這孤兒寡母確實平日里沒有跟別人結仇結怨,那么……會不會是那七年前離家出走杳無音訊的孩子父親呢?是不是他當年做了什么虧心事,同別人結下了什么解不開的梁子,才會拋棄妻子遠離家鄉,而仇人尋了七年都沒尋上他的蹤跡,故而怒而殺其子?
眾人皆是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于是此事的偵查就兵分兩路,一路去城東李家附近,向街坊鄰居們打聽李家的情況。另一路去查那離家七年的丈夫的蹤跡,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線索來。
……在李汪氏醒來之前,這似乎已經是效率最高的方法了。
展昭一夜未眠,今日卻還不肯休息。換了一套新的官服,便要出門去調查那李小望父親的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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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丁白穗此刻,卻也在尋找李小望的父親。她知道的更多一些,這拋妻棄子之人要離家的理由根本就不是為了躲避仇人,他要離開的理由非常簡單,卻是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
她此刻正在汴梁城城南的一家書畫鋪子中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