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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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竟有些張口無言。
我有么?他茫然的捫心自問道,但這答案顯然卻是不言自明的。他只需稍稍誠實的面對自己,心頭就已經(jīng)涌現(xiàn)出了無數(shù)的,對這個女子產(chǎn)生的歉疚之情。
——心性高潔如展昭此人,在第一時間,就已經(jīng)全部將那些下意識的產(chǎn)生的退避之感,全部歸咎于自己了。
他如水眼眸之中涌出歉疚來,似是真的為自己的行為在感到痛苦,他張了張嘴,對著那個看著自己的女人干澀的說道:“丁姑娘……展某……很抱歉。”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天空泛起了冷色的魚肚白,黑夜之中像是舞動蛇影一樣的樹枝樹干們又恢復了原有的木色。她泛著冷意的面龐線條忽然又柔和下來,仿佛剛剛的那些咄咄逼人,鋒利如刀都不是她一般。
“您又是緣何要像我道歉呢?”她輕輕的說道,“這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展昭一怔,心頭忽的泛起一陣酸澀之感。
正要說話,丁白穗?yún)s挺輕快的站起了身,對著他道:“天要亮了,您的傷勢還需找個大夫來醫(yī)治醫(yī)治,我們還是先出了這個林子再說罷。”
那不知道怎么說出口的話就這樣咽進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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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周圍多山,另一頭卻又靠著海,因而氣候濕潤,不似中原地區(qū)那般干燥。植物種類豐富,又多是闊葉,才剛到春季沒多久,這里便已經(jīng)是一片楚楚動人的春色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用,明明還隔著老遠的地方,卻好像已經(jīng)聞到了海風的咸濕氣味,那天水一色的海面上大抵是有白色的海鷗的,它們的叫聲并不像京中人人愛養(yǎng)的小雀兒一般嬌滴滴的動聽,反而是帶著一種沙啞的狂野豪邁之氣。
一面靠山,一面環(huán)海,也大抵是只有這樣的風水,這樣的風土,才能養(yǎng)的出向楊老將軍和阿阮那樣的奇人吧。
好在展昭和白穗二人昨日棲身的地方距離縣城并不算太遙遠。展昭受了傷,故而二人只是慢慢的走著,若是不看這二人身上都具被掛開了些口子的狼狽之樣,還真的很像一男一女相約出來踏踏青呢。
在行走的過程之中,當然他們也并非是一直沉默不語的。
丁白穗的心情似是比前兩日要好上一些,不但收起了那些關于質(zhì)問和疑問的負面情緒,還頗有興致的觀賞起山路兩側(cè)的風景來。
空氣是郁郁青青的味道,陽光是金色的毛絨球,輕輕癢癢的從人身上滾過。
看到前面一株還未開花的植物時,她甚是喜歡的多看了兩眼,同展昭道:“這是山里生長的野生杜鵑,少時母親甚是喜歡杜鵑,只是每年從山中摘取來的野杜鵑雖然好看,卻并不適合栽種在家中花園,只能置于清水之中,很快便會枯萎。”
說著,她像模像樣的嘆了口氣。
展昭輕笑了一聲,也隨她的手去看那株株還未開花的植物,溫聲回應道:“杜鵑花美,汴梁城中也有許多人都愛擺弄杜鵑盆栽,只是不知這開在深山之中的野生杜鵑,又是一番何種景色呢?”
她順口便道:“聽說這滄州府也是盛產(chǎn)杜鵑的,再過半月,那廣袤的杜鵑花海便要開了,不知屆時是否還在滄州,是否能去觀賞一番呢?”
這話說完,她卻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了楊將軍。
——他已等不到那成片的杜鵑花開的季節(jié)了。
展昭自然將她忽如其來的低落收入了眼中,他伸手像是安撫一樣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可以的,丁姑娘若是想看,那我等便等這杜鵑花開之日再行離開便是了。”
好在這瞬時的低落來得也快,去的也快——丁白穗見了形形色色的彌留之人,若是對每一個人都用盡力氣,都投入那么深的情緒,那可能她根本就活不到25歲了。
白穗也笑了笑,回應他道:“如此當然是甚好的。”
如此閑聊,路上的時間倒也并不難熬。等到日頭漸漸升至空中的時候,二人便已經(jīng)進了那小小縣城了。
如此掛彩,必然是引人注目的。只不過他們倒也并不在意——若是那伙山賊,那病小姐的確有耳目在城中,知道他們二人沒死必然再次上門,這樣倒也免了他們主動去尋找的麻煩。
去了一趟醫(yī)館,好在頭上的傷并不嚴重,又換了布條綁著便可以了。白穗心頭重石算是落地,而后二人又去尋旅館,這一方小小縣城,人流不大,自然這做住店生意的就不是很多。又有一些是只供那些苦哈哈的底層勞動者住的大通鋪——這就更不可能是這二人的選擇了。
邊走邊尋,終于還是尋到了那正常的,看起來能舒服一些的客棧。展昭一抬頭,只見這店的招牌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幾個大字——月老二客棧。
展昭:“…………”
白穗:“…………”
這名兒雖怪,倒也并不礙事。只是這進了客棧要訂房的時候,那掌柜的站在柜臺后面,抬起一雙精光小眼打量了他們二人一番,這才大聲道:“一間上房,一兩銀子~”
展昭皺眉,知道這人是誤會了他二人的關系,于是正色道:“掌柜的,我們要兩間上房。”
那掌柜的胖臉頓時拉了下去,一雙瞇縫小眼努力擠來擠去,似乎試圖暗示展昭什么:“客官……客官,這我們這店,的確只剩一間上房了。”
展昭瞬間就明白這客棧起的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心中頓時涌上一股窘迫來,耳根子都似乎有些發(fā)紅發(fā)燙了。他下意識的掃了一眼丁白穗……還好還好,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什么。
展昭頓時松了一口氣,面上卻是一副暗含薄怒,眼帶憤意的模樣,冷硬道:“既然掌柜的這里沒有房住,那我等便換個客棧住罷!”
說罷,手一撩衣服下擺,一副作勢大步要走的樣子。
胖掌柜急了,忙道:“客官等等!客官等等!小二剛剛數(shù)錯了房,有兩間,有兩間的!”
這住店的事兒這才塵埃落地下來。
上了樓,進了房,剛要關門,卻又聽見樓下有血氣少年般的男聲傳來道:“掌柜的,我等要兩間上房。”
那胖掌柜說:“不好意思……小店只剩一家上房了……客官您看這……”
展昭身子沒忍住晃了晃,臉不由的有點黑。
他所不知道的是,這客棧主人月老二,生平最愛看最愛聽的便是那行走江湖的故事和話本了,聽了這么些年,對話本里描述的那些場面可謂是心心念念。
雨夜,孤男寡女,劍客和女俠,濕透的衣裳,只有一間上房的客棧。
千嬌百媚!欲拒還迎!血氣方剛!兀自忍耐!
于是熱心如月老二月老板,自然而然的覺得,既然其他條件是他所不能及,那么至少,這老梗必備的客棧自己還是可以提供的。
故而在這一方小縣城里,他的月老二客棧,也就成了這江湖之中唯一一間以撮合男女俠客為己任的客棧了。
畢竟,這位心地仁慈的胖老板胖掌柜,他的座右銘可是——
“千里姻緣一線牽吶~”
掌柜的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