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灼從吳太醫(yī)府上出來之后,便徑直回了容府。
容慶淮剛從商行里回來,容灼見到他之后,便將吳太醫(yī)的話一五一十地朝他說了。
“爹?”容灼緊張地問道:“此事依你看會不會有不妥?”
容慶淮沉吟半晌,問容灼:“你覺得呢?”
容灼想了想,“吳太醫(yī)的意思是,只要不出什么岔子,陛下的身體便能無虞。如今邊關戰(zhàn)事有常將軍和殿下坐鎮(zhèn),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吧?至于宮中……皇后已經薨逝,別的妃嬪和皇子只要安然無恙,那就沒什么事情能刺激到陛下?!?
“你有沒有想過,好端端的吳太醫(yī)為何要告訴你此事?”容慶淮問。
“他提醒我……”容灼擰了擰眉,“您的意思是,吳太醫(yī)有問題?”
“他既然是太子殿下信任之人,應當是可信的?!比輵c淮道:“他這么急于提醒你此事,有沒有可能是陛下的身體狀況并非只有他一人得知?或者是他從旁人那里覺察到了可能會危及到陛下的端倪?”
容灼一怔,脊背不由有些發(fā)涼。
給皇帝看診的太醫(yī)不會只有吳太醫(yī)一人,吳太醫(yī)能覺察到的問題,旁人自然也能覺察到。而吳太醫(yī)日日在太醫(yī)院中,若是覺察到有旁人對皇帝的身體過分關注,也不是難事。
所以……對方是猜到有人會有所動作,才提醒容灼?
“若當真如此,會是誰呢?”容灼問道。
“是誰都不重要,一旦陛下龍體有恙,京中所有的皇子都有可能生出異心?!比輵c淮道:“除了年幼的七皇子和八皇子,這個人是誰對太子殿下而言都沒什么區(qū)別?!?
正因如此,吳太醫(yī)才沒有朝容灼透露更多。
“太子殿下如今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就算陛下有事,也該由他來繼承皇位。”容灼問道:“旁人若是有異心,當真那么容易成事嗎?滿朝文武會擁立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人嗎?”
“所謂的名正言順,也不過就是一封詔書的事情?!比輵c淮道:“若陛下當真出事,你覺得宮中這些皇子,弄到一份詔書的難度有多大?他們甚至都不需要買通禁軍,只要將陛下身邊的人挾持,輕輕松松就能弄一封詔書出來。”
容灼一擰眉,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屆時憑借一封詔書,再拉攏幾個皇室宗親擁護,只要禁軍認了,誰還有膽子反對?”容慶淮道:“就算真有人反對,也不過就是殺幾個人罷了,能有多難?一旦掌控了禁軍和巡防營,屆時整個京城誰還敢說個不字?”
更重要的是,除了于景渡的心腹之外,很少有人會在這個時候豁出命去反對新帝。
哪怕真有人反對,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
“古往今來,哪個謀朝篡位的是名正言順?殺兄弒父顛倒黑白的還少嗎?”容慶淮道:“你不要忘了,成王敗寇,屆時評判是非的標準是握在上位者手中的。謀朝篡位也能被說成臨危受命,名正言順也能被說成亂臣賊子?!?
換句話說,莫說是京中其他的皇子,哪怕是被廢了的太子,若他有本事篡了位,屆時將自己所有的罪名一股腦安在于景渡的頭上,說是自己這位兄長意圖搶奪儲君之位陷害于他,于景渡就算有嘴都說不清。
至于朝臣,要么妥協(xié),要么死。
歷史上篡位后殺掉大半個朝堂的暴君也不是沒有……
“到時候太子殿下只有兩條路,要么認命,要么就是帶兵殺回京城。”容慶淮道:“若是選前者,他必死無疑,若是選后者,他這名正言順也會變成圖謀不軌……哪怕最后成了,也會鬧的國將不國,民不
聊生?!?
容灼聽到此處,身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他想過事情會很棘手,但是沒想到會這么棘手。
“那如今怎么辦?”容灼問道。
“你能做的不多,找人通知太子殿下,最好是讓他尋個由頭盡快回京?!比輵c淮道:“你不是說邊關的戰(zhàn)事快要結束了嗎?想來他這個時候回來也無妨?!?
容灼聞言不敢再耽擱,當日便快馬加鞭去莊子里找了一趟邢沖。
于景渡雖然在他身邊安排了暗衛(wèi),但此事關系重大,容灼覺得還是讓邢沖去辦更穩(wěn)妥。
從莊子里離開之后,容灼又去了一趟江府。
雖然容慶淮說他能做的不多,但容灼總還是想著能多做一點是一點。
京城官場的事情他根本插不上手,在這方面還是江繼巖更能幫上忙。
江繼巖顯然也知道其中的厲害,聽容灼說完之后,面色便極為難看。
“殿下在巡防營有人,我可以提前跟巡防營打招呼。”江繼巖道:“廢太子那邊我也可以找人盯緊,禁軍……薛城這人一直是忠于陛下的,旁人一時應該很難拉攏。但若是陛下有個意外,就不好說了?!?
“那陛下身邊的人呢?”容灼問。
“來福公公對殿下倒是示好過,但真到了那一步,刀架在脖子上,只怕沒什么指望。”江繼巖嘆了口氣,“最好是能護住陛下的身子,不讓他出任何意外。”
“若是有人想利用此事,只怕防不勝防?!比葑频溃骸皡翘t(yī)那邊倒是會盡力,可……”
可走到那一步,僅僅指望吳太醫(yī)能妙手回春只怕行不通。
“還有一個問題,你著人去朝太子殿下傳了信,可若是沒有陛下的旨意,戰(zhàn)事未結束他就擅自回京,依舊是不合規(guī)矩的?!苯^巖道。
“真到了那一步,誰還管得了這個?”容灼道。
“這倒是……”
容灼在屋內踱了幾步,朝江繼巖問道:“你說如果對方要動手,會選什么時機?”
“想要順理成章拿到詔書,只靠著一張紙是不行的,得有見證才行?!苯^巖道:“最好是有皇室宗親在場,屆時不管他們是自愿還是被迫,只要出面擁立新帝,事情就成了一半?!?
“這種場合……除夕?”容灼問。
“依著往年的規(guī)矩,除夕宮宴一般不會請宗親,初二的宮宴才是宗親聚集的時候。”江繼巖道:“除了初二,上元節(jié),二月二都會有宗親來宮里赴宴,所以這些時機都有可能。”
容灼想了想,又朝他問道:“那有沒有法子讓宗親們不進宮?”
“這……除非陛下說不舉辦宮宴了?!苯^巖道:“但是哪怕初二的宮宴取消,后頭還有上元節(jié)和二月二呢?!?
“如果能取消初二的宮宴,哪怕等到上元節(jié),也拖延了半個多月?!比葑频溃骸皩脮r說不定太子殿下就能回來了。”
江繼巖聞言一怔,“這倒是,可是要怎么說服陛下取消宮宴?”
“一般來說,遇到什么事情會取消宮宴?”容灼問他。
“陛下、太后或者皇后染了疾,或者有哪個地方出現(xiàn)了嚴重的天災……”江繼巖想了想,“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不過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什么?”容灼問他。
“司天監(jiān)里有殿下的人?!苯^巖道。
“管用嗎?”容灼問。
“可以冒險一試,不過這法子哪怕奏效,也只能用一次?!苯^巖道:“我可以讓他們試試,看能不能取消初二的宮宴。但無論如何,上元節(jié)的宮宴只怕
都躲不過了?!?
容灼深吸了口氣,“那就拖得了一時算一時吧?!?
往好處想,說不定整件事都是他們杞人憂天呢?
又或者倒時候于景渡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來。
次日,江繼巖便去找了司天監(jiān)的人。
同一天晌午,容灼接到了的除夕宮宴的帖子。
皇帝似乎很喜歡熱鬧,每年的除夕宮宴雖然不會邀請宗親來赴宴,卻絕不會閑著。
去年是國子學的學子們來赴宴,今年除了學子們,皇帝還讓人邀請了京城的勛貴子弟,容灼、段崢甚至宋明安和蘇昀都在此列。
而這一次的除夕宮宴,比去年更為熱鬧,被邀請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容灼這日特意沒和段崢他們同行,而是提前便進了宮。
他藏了點私心,想著說不定能偶遇到哪個皇子。
雖然他與宮里大部分的皇子都不熟,但他想著萬一見了面能看出點端倪,屆時也好提前提防著點。不過天不遂人愿,他提前入宮雖然撞見了皇子,撞見的卻是尚未成年的七皇子。
這七皇子年紀不大,也沒什么心計,在去年的除夕宮宴上,借著一對荷包,差點把容灼和于景渡害死。而過了一年之后,這位七皇子似乎依舊沒什么長進。
容灼見到他時,他正在責罰一個跪在地上的小內侍。
起因似乎是七皇子要在宮道上堆雪人,那小內侍勸阻了兩句,不知怎么就將人惹惱了。
這七皇子素來是個跋扈沒心眼的,平日里沒怎么吃過虧,早已被寵壞了。
容灼原是不想多管閑事,但見那小內侍跪在冰冷的地上實在可憐。
“參見七殿下。”容灼朝七皇子行了個禮。
七皇子一見容灼生得漂亮,態(tài)度便軟了幾分,問他:“你是誰?我怎么仿佛見過你?”
“去歲宮宴草民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比葑频?。
“那我可不記得了,都一年了?!逼呋首拥?。
容灼垂首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小內侍,朝七皇子道:“殿下想堆雪人?”
“是啊,這奴才竟然阻我,說在宮道上不能堆?!逼呋首拥溃骸拔腋富识紱]管我呢,這奴才倒是多事,實在令人惱火?!?
“這位小公公應當是怕殿下的雪人堆在這里不宜保存,這才勸阻殿下?!比葑频溃骸斑@宮道連個遮陽的地方都沒有,今日就算是堆了雪人,明日太陽一出來便會被曬得融化殆盡。依著草民愚見,若是能找個背陰的地方,最好少有人經過的所在,堆的雪人說不定能存到明年開春。”
“當真?”七皇子聞言眼睛一亮。
“不敢欺瞞殿下?!比葑泼Φ?。
七皇子聞言這才面色稍霽,朝地上跪著的那個小內侍道:“聽見了沒?去幫我找個背陰的地方堆,莫要讓太陽曬著?!?
“是。”小內侍連忙起身,而后快速朝容灼略一頷首,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意。
容灼沒再多逗留,跟著帶路的人便朝著舉辦宮宴的殿宇行去。
宮宴尚未正式開始,先來的學子和勛貴子弟都被安排在了偏廳候著。
有內侍擺了茶果和點心,供眾人暫時打發(fā)時間。
容灼進去后找了個角落坐下,沒等多久便見到季修年帶著幾個學子來了。
他主動上前朝季修年行了個禮,季修年對待他時依舊是那副和顏悅色的態(tài)度,眼底帶著溫和的笑意。
與從前不同的是,國子學的學子們面對容灼時態(tài)度也溫和了許多,甚至堪稱友好。
容灼這大半年來做
的事情,早已傳遍了京城,如今人人都知道曾經的小紈绔,不僅改邪歸正,還成了邊軍的英雄。
容灼的商隊運送的那些藥材不知道能救活多少戍北軍將士,還能讓不少兒郎避免落下殘疾。這樣的成就,他們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完成不了。
尤其是曾經瞧不起容灼的那些人,如今面對容灼更覺羞愧不已。
“瘦了。”季修年開口道。
容灼一怔,不知為何,忽然有些鼻酸。
他對自己這位先生,一直算不上親厚,因為他穿過來之后就沒正經讀過幾天書。
但不可否認的是,季修年待他一直不錯,哪怕所有人都質疑他的時候,對方也未曾對他表露過失望。
“先生別來無恙?!比葑频?。
“改日去我府上一趟,朝我說說你的見聞?!奔拘弈甑溃骸拔疫@一生枉活了這么些年,都還沒出去見識過我朝的大好河山,此番倒是要沾沾你的光了?!?
“是?!比葑泼Τ辛藗€禮,應下了他的邀約。
不一會兒工夫,段崢他們也陸陸續(xù)續(xù)來了。
宋明安是第一次進宮,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華服,很是招眼。
不過這半年多來,在容灼的影響下,這幫紈绔都漸漸收斂了以往的浪蕩作風,做了不少正經事。所以他們在一幫勛貴子弟中,反倒成了能“抬起頭”的那部分。
從前看不起他們的那幫人,如今倒是再也說不出什么了。
待時辰差不多之后,便有內侍來請了人去入席。
眾人進了廳內一一坐好,很快宮里的各位皇子們也陸續(xù)到了。
容灼打眼一看,今年的除夕宮宴沒有廢太子。
想來對方一時半會兒是很難再出現(xiàn)在這類場合了。
八皇子被宮人牽著進來,小家伙在經過容灼時朝他看了一眼,一張小臉掛滿了笑意。不過他極有分寸,并沒有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舉動來。
待所有人都坐定后,沒一會兒功夫皇帝便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容灼總覺得如今的皇帝看著蒼老了不少。
去歲除夕,皇帝和皇后一起出席的宮宴。
彼時這位帝王還算意氣風發(fā),然而短短一年的功夫,前太子被廢,皇后驟然薨逝,他經歷的打擊自然不小。
聯(lián)想到吳太醫(yī)的話,容灼便忍不住心生感慨,暗道哪怕萬人之上又如何?
一樣的要經歷人生之苦,生老病死愛憎別離,誰也躲不過。
不知是因為于景渡遠在邊關的緣故,還是皇帝身體真的不大爽利,當晚的宮宴,皇帝興致缺缺,只和季修年閑話了幾句,對旁人也只說了幾句場面話。
容灼一直觀察著幾位成年的皇子,想從他們身上看出點端倪來。
然而整場宮宴直到結束,他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令人意外的是,宮宴快要結束時,皇帝單獨召見了容灼。
容灼心中一凜,不禁有些心虛,面上卻不敢有絲毫的表露。
一個小內侍引著容灼去了偏廳。
路上,那小內侍低聲朝容灼道:“小公子莫要多心,陛下只是思念太子殿下了。”
容灼一怔,抬眼看向小內侍,這才發(fā)覺對方竟然是今日被七皇子責罰之人。
想來這小內侍原是在御前伺候的,今日不知何故撞到了七皇子,若是換了旁人,斷不會朝御前伺候的人為難,也就這個頭腦簡單的七皇子,想一出是一出,竟然逼著御前伺候的內侍給他堆雪人。
后來容灼才知道,這小內侍是來福的小徒弟
,名叫雙喜。
“多謝公公提點。”容灼朝他行了一禮。
“小公子客氣了?!彪p喜引著他到了廳外,幫他開了門,自己便守在了外頭。
容灼進了廳內,見皇帝正倚在軟塌上,看起來很是疲憊。
他上前朝著皇帝行了個禮,而后便規(guī)規(guī)矩矩站著,也不敢多話。
“走近一些。”皇帝開口道。
容灼聞言忙湊近了些,依舊不敢有絲毫僭越。
“你在邊關可見著太子了?”皇帝問他。
容灼心中猛的一跳,忙道:“回陛下,草民見過太子殿下。商隊第一回去邊關時,恰逢太子殿下身邊的黎將軍重傷。黎將軍吉人天相,再加上用了商隊送去的藥,最后化險為夷。太子殿下愛重黎將軍,念及商隊送藥有功,便賞了我等,還親自去驛館中慰問。”
“他這人看著清冷,實際上很重情義的?!被实垩鄣讕еσ猓瑔柸葑疲骸澳闩c太子說上話了不曾?”
“回陛下,說了一些?!比葑频?。
“哦?”皇帝聞言便來了興致,“他與你說了什么?”
容灼聞言有些頭大,心道我要是如實告訴你,估計你可能會氣得過不了這個年。
他略一思忖,答道:“殿下說等黎將軍好了,讓他給草民磕頭?!?
這話的確是于景渡說的,不過當時對方是在開玩笑。
皇帝聞言不禁大笑,“這確實是太子會說出來的話,哈哈哈?!?
“你在外奔波了大半年,可還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皇帝隨口問道。
容灼心念急轉,開口道:“草民在去北江的途中,有幸結實過一位游醫(yī),學了點醫(yī)術?!?
“哦?”
“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不值一提?!比葑频?,“不過在北江時,草民斗膽替太子殿下診過一回,殿下說都是胡鬧?!?
皇帝一聽他給于景渡診過脈,登時來了興致。
“哈哈哈?!被实垡簧焓?,“那你也替朕診一診看看?”
容灼不動聲色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慢慢走到了皇帝身邊。
他學著吳太醫(yī)診脈的樣子,搭住皇帝手腕,而后慢慢擰起了眉頭。
“如何?”皇帝問他。
“草民……”容灼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草民醫(yī)術粗淺,不敢妄斷?!?
他嘴里說著不敢妄斷,但那表現(xiàn)分明就是在說皇帝身體有恙。
所以不出所料,皇帝的神情很快就沉了下去,看向容灼的目光中也帶上了幾分不悅。
沒有任何一個上位者愿意接受自己身體出了問題,眼前這位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不敢妄斷?朕看你倒是挺有膽量的?!被实劾渎暤?。
容灼緊張地手心直冒汗,生怕皇帝惱羞成怒直接將他拉出去砍了。
好在皇帝理智尚存,雖然看著很不高興,卻沒下令責罰他。
“陛下,草民斗膽朝陛下求個恩典?!比葑崎_口道。
一旁的來福聞言擰了擰眉,心道陛下這會兒明顯已經不高興了,這容小公子怎么回事?平日看著挺機靈的,今日是中了邪嗎?
他有心給對方使個眼色,讓容灼適可而止。
偏偏對方一直垂著腦袋,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急得來福心中直嘆氣。
“你說說看。”皇帝冷聲道。
容灼朝他扣了個頭,“上回草民救了八殿下性命,陛下說要賞草民三個恩典。上次草民提了兩個,還剩一個?!?
“你今夜想提第三
個愿望?”皇帝問他。
“草民求陛下愛惜龍體,千萬莫要被外物擾亂心神!”容灼道。
皇帝聞言一怔,雖然心中仍有不暢快,卻有些生不起氣了。
他堂堂一位帝王,沒必要跟一個毛頭小子計較。
于是,皇帝揮了揮手,便讓人退下了。
容灼出了偏廳,被外頭的冷風一吹,這才發(fā)覺身上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他今日這舉動,著實是有些冒險。
他猜想,吳太醫(yī)等人即便診出了皇帝龍體抱恙,也多半不敢言明。
畢竟沒有一個皇帝想聽到自己身體已經不堪一擊的消息,一旦太醫(yī)們點破此事,非但于皇帝身體無益,說不定還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但這話從容灼嘴里說出來就不一樣了。
皇帝肯定不會信,卻會忍不住懷疑。
他是個多疑之人,容灼今晚的話便等于在他心里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這樣一來,接下來的日子,皇帝便會被迫關心自己的身體狀況。
這雖然未必能起到作用,但好歹能讓對方提高點警惕。
只要皇帝自己有了戒備,那旁人朝他動手的幾率就會減少許多。
不出容灼所料。
當晚他離開之后,皇帝便一直煩躁不安。
他先是讓人請了太醫(yī)來診脈,得到的結果自然還是老一套,說他的身體沒什么大礙,好好休養(yǎng)調理便可。
但將太醫(yī)打發(fā)走之后,他卻依舊難以心安。
當晚他輾轉反側,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死這個字眼。
盡管他并不相信容灼的胡言亂語,但他還是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的身后事。
然后他驟然想起了于景渡離京前自己的擔憂。
當時他不止一次想過,若是于景渡在邊關戰(zhàn)死了,那本朝失了儲君,只怕于國本有損。那會兒季修年勸他,說他尚且年輕,正值壯年,所以不必擔心這個問題。
但是今晚,皇帝忽然覺得有些問題他或許也該提前擔心擔心。
運籌帷幄之人,該有未雨綢繆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