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恩的目光緩緩從那堆尚有余溫的灰燼上移開,落在了僅存的兩人——熾火傭兵團的軍師浮士德與燼牙兄弟會的團長身上。
那位燼牙兄弟會的團長,剛剛親眼目睹了哈恩在幽藍火焰中慘叫著化為灰燼的全過程,早就已經被嚇得肝膽俱裂。
看到柯恩的目光掃向他,頓時感覺自己仿佛被一條致命的毒蛇盯上了,混身的血液都幾乎凍結了。
強烈的求生欲壓倒了一切,不等柯恩開口詢問,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搶著尖聲叫道:
“我說,我說,我什么都說!
我是燼牙兄弟會的團長,我們團里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名黃金階的副團長,五名白銀階的小隊長。
還有……還有幾十個青銅階的弟兄,我們主要在‘黑風峽’一帶活動。
我們搶過的商隊有……”
他恨不得把家底和罪行全都抖落出來,只求能多活一秒。
然而就在這位團長語無倫次地訴說著關于匪幫的瑣碎信息時,又是一團火焰,毫無征兆地從他腳下猛然竄起,瞬間將他徹底吞沒。
“抱歉,你的情報對我沒有任何價值!”
“不——!!!”
一聲極其短暫、充滿了極致恐懼與不甘的凄厲慘嚎驟然響起,又戛然而止。
轉眼間,原本氣勢洶洶前來伏殺的四人,一名沙匪頭目被隔空捏爆成血霧,兩名在絕望的哀嚎中被燒成灰燼。
從他們現身發動襲擊到現在,甚至連一分鐘都還沒有過去。
灼熱的沙地之上,此刻只剩下最后一名幸存者——熾火傭兵團的軍師浮士德。
他被死死地禁錮在寒冰囚籠之中,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他眼睜睜地看著三名同伴以各種匪夷所思、慘烈無比的方式在自己面前瞬間斃命,連一絲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這種絕對的力量碾壓和冷酷無情的手段,已經徹底擊碎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柯恩緩緩地轉過身,望著這位熾火傭兵團的高層。
在經歷了如同噩夢般的恐怖場景后,浮士德的大腦終于在瀕臨崩潰的邊緣,被強烈的求生欲強行拉回了一絲清明。
電光火石間,無數的線索、細節、疑點以及奈芙蒂斯身上那份揮之不去的熟悉感終于讓他咋腦海中拼湊出了一個完整而駭人的真相。
他終于明白,自己心中那份對那位蒙面女子輪廓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了。
那正是在不久前的萬國貴族武斗祭上,技驚四座,并最終取得了青銅組亞軍佳績的那位神秘術士小姐——奈芙蒂斯。
而能夠讓她如此恭敬陪伴在側、并且擁有如此恐怖實力的男性……在整個中央帝國,乃至整個人類大陸,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他眼中閃過深深的震驚和不可思議,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他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自己唯一的生路在哪里。
因此,當柯恩那冰冷的目光終于落在他身上時,浮士德做出了一個讓柯恩和奈芙蒂斯都感到些許意外的舉動。
他并沒有像哈恩那樣哭喊求饒,也沒有像那位燼牙團長那樣試圖用瑣碎情報換取生機,而是恭敬跪伏了下去,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貴族禮節,清晰說道:
“熾火傭兵團軍師浮士德·塔克,拜見尊貴的皇夫殿下!”
柯恩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訝異,他確實沒想到,在這個遠離帝都、混亂不堪的沙漠匪幫巢穴中,竟然有人能如此迅速準確地識破他的偽裝與身份。
站在他身旁的奈芙蒂斯,也不由得輕咦一聲,說道:
“先生,他居然能看破你的偽裝,不太合理啊!”
柯恩的偽裝極其高明,更有惡魔面具的加持,按理說絕非一個傭兵團軍師能輕易看穿的。
跪伏在地上的浮士德聞言,并沒有抬頭,而是繼續保持著謙卑的姿態,聲音卑微地說道:
“這位想必就是不久前在萬國貴族武斗祭上,以精湛絕倫的術法技藝與深不可測的精神力量,一舉奪得青銅組賽事亞軍榮耀的奈芙蒂斯小姐吧。”
奈芙蒂斯眼神微挑,若有所思地說道:
“眼力不錯,可惜命不好,進了賊窩!”
浮士德的應對讓柯恩對他產生了幾絲興趣,揮手收起囚籠,淡然問道:
“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重獲自由的浮士德卻絲毫不敢有任何異動。他依舊保持著恭敬的跪姿,甚至連頭都不敢抬起,謙卑地回答道:
“回稟殿下,我曾有幸通過魔法影像觀摩過殿下在萬國貴族武斗祭上的每一場比賽。
對殿下戰斗時的一些獨特風格和氣度,印象頗為深刻。
另外就是能在七階如此輕而易舉的擊殺八階超凡者,在整個流火分區,恐怕就只有名義上在首府休息的皇夫殿下了。
更別說還有這位奈芙蒂斯小姐的陪伴……”
浮士德的分析邏輯清晰,環環相扣,確實顯示出了過人的觀察力和情報整合能力。
柯恩聽完他的解釋,臉上看不出喜怒,淡淡說道:
“倒是有點小聰明,好了,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浮士德聞言,心臟猛地一緊,他知道決定自己生死的時刻到了。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與慌亂,大腦飛速運轉,深吸了一口氣,緩聲說道:
“殿下既然瞞著總督秘密前來,想來是對加爾文總督起了疑心,想要暗中調查取證。
我在熾火傭兵團乃至與分區內其他一些灰色勢力中廝混多年,對其中許多見不得光的勾當、人脈網絡、乃至與總督府某些官員的秘密往來,都或多或少有所接觸和了解。
我愿意作為殿下埋在「流火分區」的一枚暗樁,為殿下暗中搜集情報、探查證據、甚至在必要時,里應外合。”
柯恩聽完他的“投誠”,臉上卻并沒有露出絲毫意動之色。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浮士德,緩緩地搖了搖頭,語氣淡漠地說道:
“光是情報的話,可不夠買你的命。”
浮士德將聲音壓得更低,:
“我所在的熾火傭兵團,實際上就是加爾文總督秘密豢養的最大的一支傭兵團。
總督為了鞏固在「流火分區」的統治暗中執行一些不便由官方出面的任務。
多年來,通過我們熾火傭兵團以及其他幾個受其控制的傭兵團作為白手套,秘密掌控著相當數量不在帝國軍部編制內的武裝力量。
這些力量分散在沙漠各處,名義上是沙匪或獨立傭兵,實則聽命于總督府。
如果殿下信得過我,并借給我一些人手相助,我有把握憑借對內部體系和人員的熟悉,逐步為殿下秘密收服,整合這些分散的武裝力量。
將他們轉變為殿下手中一把隱藏在暗處的利刃!”
柯恩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笑聲,拍了拍手。
一道魁梧粗獷卻又帶著沙場血腥氣的黑影,竟毫無征兆地從眾人側后方不遠處的一片黃沙之下破沙而出。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本就神經緊繃的浮士德渾身猛地一顫,駭得差點驚叫出聲。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道如同從地底鉆出的幽靈般的身影。
他完全沒想到,這里居然還有外人存在,自己今天的這場伏殺從頭到尾就是一個笑話。
而且從這道黑影身上散發出的能量波動看,明顯已經達到了九階巔峰的層次。
那道魁梧的黑影現身后,絲毫沒有理會一旁嚇得魂不附體的浮士德。
他快步走到柯恩與奈芙蒂斯面前,動作干凈利落地行了一個捶胸禮,聲音沉穩如鐘:
“流火站站長西德尼卡頓參見陛下,參見奈芙蒂斯小姐!”
軍……軍統?
聽到這個自我介紹,浮士德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巨響,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艾菲因軍統局!
那個傳說中無孔不入、監察天下、權勢滔天、令無數官員與勢力聞風喪膽的高情報與秘密行動機構。
他們的觸角竟然早已經悄無聲息地滲透到了中央帝國「流火分區」?
甚至連站長都是九階巔峰的強者?
柯恩用下巴朝浮士德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西德尼,我把他交給你了,有他的幫助,你一直頭疼的關于如何滲透和掌控加爾文暗中那些武裝力量的難題,應該就能找到突破口了吧?”
西德尼眼中閃過狂熱之色,猛地一捶胸口,聲音洪亮:
“請陛下放心,有被譽為‘沙漠之狐’的浮士德先生的幫助,肯定萬無一失。”
跪在地上的浮士德聽到西德尼竟然一口叫出自己鮮為人知的綽號,不由得猛地一愣,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愕然神色,下意識地問道:
“你……你認識我?”
西德尼臉上帶著些許戲謔的笑容:
“呵呵……浮士德先生的大名與智謀,在這片沙漠的灰色地帶中,可是如雷貫耳啊。
我們‘卡頓商行’與你們熾火傭兵團的底層傭兵和運輸隊,也打過不少交道,做過幾筆小生意。
只不過以往接觸的都是些跑腿的小角色,浮士德先生您這樣的高層軍師,自然不會注意到我這種小商人。”
柯恩目光重新落回浮士德身上,平靜說道:
“好了,具體的行動計劃與細節,之后你直接與西德尼站長對接吧。”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浮士德一眼:
“至于今天這里發生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回去之后該如何向你的團長、乃至你背后的加爾文總督匯報才能既保住你的性命,又不引起他們的懷疑吧?”
浮士德知道這是對他的考驗。
他眉頭緊鎖,迅速在腦海中推演著各種說辭與可能性。
片刻之后,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對著柯恩恭敬地說道:
“殿下,為了取信于團內高層,尤其是瞞過多疑的沃爾特勒副團長,恐怕還需要您出一下手。
最好是能看起來像是在激烈的戰斗中,被強大的龍系類法術重創后僥幸逃脫的模樣。”
柯恩二話沒說,一掌推了過去。
一股灼熱霸道的恐怖氣勁,瞬間隔空轟擊在浮士德的胸膛之上。
浮士德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入體內,五臟六腑仿佛瞬間被點燃。
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后倒飛出去,重重地摔在沙地上。
劇烈的痛苦讓他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昏死過去。
一旁的西德尼站長,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好了,我現在可以作為好心的過路人,把你送回熾火傭兵團!”
西德尼在「流火分區」的掩飾身份是一個商行的行長,偶爾跟熾火傭兵團的底層傭兵做做交易。
由他在沙漠中發現重傷昏迷的浮士德,為了獲得熾火傭兵團的人情,主動把他送回去,合情合理。
浮士德強忍著劇痛,在意識模糊的邊緣,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抬起頭,深深地望了一眼柯恩。
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敬畏、恐懼、以及一絲劫后余生的復雜。
隨后,他便在西德尼的攙扶下,被迅速抬上了一輛早已準備好的蜥蜴車,朝著熾火傭兵團駐地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旁的馭手蘭里斯,早已被眼前這接二連三發生的驚天變故,以及那一個個足以將他碾碎一萬次的駭人身份震得魂飛天外,大腦一片空白。
他之前雖然猜測過車廂內的兩位雇主身份尊貴,背景驚人。
但哪怕是想破腦袋,他也絕對不敢想象——這位一路上看似隨和、偶爾還會調侃幾句的貴族老爺,真實身份竟然是那位高踞于云端之上、統御著龐大帝國、只存在于傳說與史詩中的帝國皇夫殿下。
而那位美得不像凡人、手段卻詭異莫測的夫人竟然也是在萬國武斗祭上的亞軍得主,這簡直是只有在最離奇的英雄傳奇話本里才會出現的人物。
巨大的階級差距與身份沖擊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蘭里斯。
他只覺得渾身僵硬,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呆呆地望著柯恩朝自己走了過來。
等柯恩走到自己面前,蘭里斯才如同被針扎了一般猛地驚醒過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滾燙的沙地上,將額頭死死抵著沙礫,語無倫次地說道:
“拜見,拜見皇夫殿下。”
柯恩淡笑一聲,說道:
“起來吧,我們的身份跟你沒有什么關系,你無需多想,也無需惶恐。
該怎么駕車還怎么駕車,平安地將我們送達莫沙行省的目的地即可。”
蘭里斯渾身打了個哆嗦,低著頭:
“是,是殿下。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盡心盡力!”
……
官邸內,總督加爾文·弗瑞曼焦躁不安地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奢華書房內來回踱步。
這已經是第七天了!
整整七天,他這位「流火分區」的最高統治者,竟然連那位尊貴的皇夫殿下的一面都沒能見到。
每次他前往殿下下榻的別墅請示或試圖拜訪,出來接待、傳達指令的,永遠都是那兩位神色清冷的薔薇女衛。
她們總是用各種無可挑剔的理由(殿下正在為奈芙蒂斯小姐療傷的關鍵時刻、殿下需要靜修、殿下暫不見客等)將他擋在門外。
就連每日精心準備的餐食和用品也只能交到女衛手中,由她們轉送進去。
柯恩本人仿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沒有露出任何蹤跡,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這種反常的狀態,讓生性多疑、老謀深算的加爾文總督,心底不受控制地浮起一絲越來越濃烈的不安。
就算那位奈芙蒂斯小姐傷勢再重,需要殿下親自耗費心神療傷,也不至于連續七天連露面示意一下都做不到吧。
退一步說,如果那位小姐的傷勢真的棘手到連殿下都束手無策,必須時刻閉關的地步。
殿下第一反應難道不應該是立刻派人以最快速度從帝都或者附近行省請來最高明的治療系法師或教會的大主教嗎?
怎么會像現在這樣,無聲無息地困守在這偏僻的邊陲別墅里,毫無動靜,這根本說不通!
一個被他壓抑了許久,之前一直不敢深思的可怕念頭竄入他的腦海,讓他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難道……難道殿下根本就已經不在別墅里了?”
加爾文猛地回想起之前搜集到的關于這位皇夫的情報中,確實提到過他掌握著一種極其詭異高明的遁術,甚至能在圣階強者的感知下隱藏行蹤。
如果他早就利用那種遁術,瞞天過海,暗中離開了這里,甚至他已經秘密潛入了沙漠深處,正在調查………
加爾文越想越害怕,臉色變得煞白,他不敢再想下去,這個可能性,光是想想就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有心想要派人冒險潛入別墅去一探究竟。
但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風險太大了,萬一被發現,驚擾了皇駕的罪名,他根本承擔不起。
更何況,那兩位薔薇女衛一看就絕非易與之輩。
又煎熬般地等待了兩三天,別墅那邊依舊如同一潭死水,沒有任何變化。
加爾文內心的不安與恐懼已經積累到了頂點,他再也按捺不住,秘密召來了法師協會會長布倫丹·哈利。
將自己心中令人不安的猜測,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布倫丹。
后者心頭也是一驚,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想了片刻,提出了一個建議:
“不如我們想辦法把皇夫殿下逼出來?”
“什么辦法?”
布倫丹壓低了聲音。
加爾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
“只能這樣了。”
很快,兩人再次來到別墅前,加爾文對著出來的薔薇女衛說道:
“殿下呢,我要見殿下一面。
剛剛收到了來自君坦丁的緊急政務,需要殿下親自過目。”
薔薇女衛看加爾文的模樣,知道事情已經瞞不下去了。
這位總督的耐心已經耗盡,柯恩的障眼法已經掩飾不下去了。
好在柯恩臨走之前已經料到了這一點,當時只是說讓兩名女衛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女衛抬起眼眸,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
“哦,倒是忘記及時通知總督閣下了。
皇夫殿下他已于昨日深夜,連夜動身離開了。”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般,猛然在加爾文總督的腦海中炸響。
他渾身劇烈地一顫,忍不住抬高了聲音:
“殿下……殿下他已經走了?
為什么我完全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女衛平靜回道:
“殿下說有些急事,沒來得及跟總督打招呼。”
加爾文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強行穩住幾乎要失控的情緒,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接著問道:
“殿下去哪兒了?”
女衛搖了搖頭: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殿下說很快就會回來。”
加爾文總督得知這個噩耗后,再也沒有心思待在這兒,也顧不上什么禮儀,腳步踉蹌地帶著布倫丹匆匆離開了。
他必須立刻回去,必須用盡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查清楚皇夫殿下究竟去了哪里,以及……做好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