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拋人何處去?
絕來音。
香閣掩,眉斂,月將沉。
爭忍不相尋?
怨孤衾。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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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完顏宗子死了,金兵先是一愣。要知道,完顏宗子的功夫非同一般,他為攻破汴梁立下了汗馬功勞。
如今剛被冊封為“金國勇士”,誰知卻一刀就死于他人之下,這個人是誰,他的武功該是可怕到何種地步。
金兵并未退卻,除去一人通風報信之外,其他人一擁而上。
要是宋朝也能如這些金兵一樣不怕死,又怎么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想歸想,這時候要是有任何人阻止他救柳詩妍,一概殺無赦。
裂天式!
紅光閃處,血光沖天,一片人慘叫著倒了下去。
動作快到不容人眨眼。
躍到樓上,見詩妍已經暈倒,忙不迭的把她夾起,順帶也將丫鬟小蘭一并救下。
將兩個昏迷不醒的人放在馬上,他一手牽著馬一手殺出去。
打打殺殺,殺殺打打,沖出一條血路來。
在一個拐角處,他見到了一輛馬車,車內傳來女子陣陣的尖叫聲和幾名男子的大笑聲。
又是金兵,竟然在街上公然羞辱良家女子!
他怒不可竭,沖上去一刀一個,痛快的殺了。
女子衣衫不整,哭哭啼啼,身子已被玷污,無顏再活在這個世上。
她朝著方羽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狠狠的一頭撞向了墻。
“咚”的一聲悶響,一股血柱從她的后腦勺噴出,然后身體軟軟的倒了下去。
真是一個剛烈的女子。
他幾乎能夠想象到,如果柳詩妍也被金兵侮辱,以她對貞潔的看重,估計結局也如這個女子一樣。
金語嫣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他將柳詩妍和丫鬟小蘭放置于馬車內,自己駕著馬車,朝著東門殺了出去。
一路上,一片哀嚎。
斷手斷腳者不計其數。
暴尸荒野者數不勝數。
強搶民女者多如牛毛。
搶劫殺人者不勝枚舉。
他被這副景象震懾到了,1979年出生的他何時看見過這般殘忍的畫面?
都說戰爭是殘酷的,究竟有多殘酷?
都說打起仗來遭殃的是百姓,究竟有多遭殃?
很同情,很憤慨,但他無暇顧及其他人,只要金兵靠近馬車,一概殺無赦。
城樓上的完顏宗望大吃一驚:“此人是誰,竟然這般神勇?”
手下答曰:“不知何人。想必車上定然有無數金銀財寶。”
“金銀財寶乃沉重之物,馬車跑起來甚是輕快,應該是女子。他舍命護車,可見車上定然是美女。”
“那……”
完顏宗望微微頷首,揮了揮手。得到了他的同意,手下們一窩蜂似的撲了過去。
可他們卻小瞧了方羽。
靠著以命相搏般的殺戮,他終于殺出一條血路,出了東門,金兵叫囂著,在后面一路狂追。
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想著能夠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找一個安穩的落腳之地。
不敢停留,不辨方向,狠命的抽著鞭子,任憑馬兒瘋狂的在小道上奔跑,直到馬兒累的氣喘吁吁,他這才駛進叢林中躲了起來。
可天下之大,究竟哪里才是安身之所呢?
天色漸暗,肚子不爭氣的開始叫喚了起來。環顧四周,除了偶爾傳來野獸的嘶吼,就是風吹樹葉所發出的“沙沙”的響聲。
后有追兵,想必前方也有堵截。天色漸黑,只有在這里住上一宿了。
記得幼小的時候經常跟著師傅在荒山野林中生存求生,所以他在這方面,有著很強的野外求生經驗。
沒有打火石,不擔心。用最原始的方法鉆木取火。
“三娘子,這是在哪兒?”悠悠醒轉過來的丫鬟小蘭環顧四周,害怕的瑟瑟發抖。
柳詩妍比她先早一步醒了過來,聚精會神的望著窗外,一言不發。
“三娘子,這里怕是有野獸出沒……”丫鬟小蘭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望著方羽鉆木取火的背影,柳詩妍微笑道:“有官人在,不必惶恐。”
方羽采用的是弓弦鉆木法。取一根質地較為堅硬的木條做成一個圓形的轉軸。鉆軸上方同樣覆蓋一個有凹槽的蓋子,然后用弓弦樣子的工具快速拉動產生火星。
丫鬟小蘭有些好奇:“三娘子,他在做甚?”
“他在生火。”柳詩妍微笑著。
聽聞說話聲,方羽轉過頭來,正好與她的目光相遇。
“官人……”她輕喚一聲,淚水即刻在眼眶里打轉。
方羽停下手里的活兒,挽起衣袖輕輕的擦拭著她的眼淚,柔聲道:“讓娘子受苦了。從今往后,我們永不分離,可好?”
柳詩妍用力的點點頭,再也忍不住撲在方羽的懷中,放肆的痛哭起來。
“娘子休要悲傷,以后再也不分開了。”
見到這種情景,丫鬟小蘭本身就是口直心快,再也忍不住了,插話道:“怎能不悲傷?你知道三娘子為了你,遭受了多少人的嘲笑與諷刺么?”
原來,那日方羽不辭而別之后,老爺起初還沒有說什么,心里面是多少有些不痛快的。
到后來,他也禁不住流言蜚語了,既然尚未圓房,一切都可挽救,于是再三勸告柳詩妍改嫁。
可是三娘子一心一意的等著你,到最后甚至以死相逼,老爺沒有辦法,這才暫時打消了念頭。
孰料這個時候,汴梁被金兵攻破。那完顏宗子囂張跋扈,早就對我家三娘子垂涎三尺,在逼迫不成之后打算明搶,老爺帶著所有家奴奮起抗爭,不幸被害死。
三娘子以死相逼,堅決不從。那完顏宗子竟然放火燒了清風樓。我家三娘子對你至死不渝,這才有了你們今天的團聚。
聽著小蘭的敘述,方羽大為感動。
這情景又何其的相似啊!
也許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也許這是金語嫣在天之靈刻意的安排。
也許她真的就是她。
他暗暗的嘆了口氣,埋頭繼續他的鉆木取火。
自從認識方羽以來,故事發生的太錯綜復雜,太跌宕曲折。有他人的嘲笑,更有自己的堅持。
她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對還是錯,但柳員外的臨死前的話語讓她感受到了什么叫*的責任。
女兒,愛他就要忠貞不渝。他如果不回來,你便如何?
她答曰:女兒便一生一世等他,永不再嫁。
曾經,你娘拋下我們父女離家出走,我今生永不再娶。我希望你不要像我這樣……
她淚流滿面:爹爹,女兒無法忘記他。
女兒,你這是何苦呢?
爹爹有所不知,從見到他的第一面開始,女兒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今生,女兒除了他,誰也不嫁。
那如果他死了呢?
女兒便隨他而去。
那如果他休了你呢?
女兒便以死報之。
說到這里,她淚流滿面。
可方羽的心里卻無比的震撼。
她幽怨的嘆了口氣,含著淚,顫抖著嘴唇,輕輕吟誦著: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
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
倚遍欄干,只是無情緒!
人何處?
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
“娘子……”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自己欠語嫣的太多太多了。這個女孩,欠她的也太多太多了。
永夜拋人何處去?
絕來音。
香閣掩,眉斂,月將沉。
爭忍不相尋?
怨孤衾。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柳詩妍突然掩面哭泣起來,官人,如今,奴家不再是清風樓的三娘子,而爹爹已然被害死,奴家已一無所有……
不等她的話說完,他一把將她緊緊的摟在懷里,在她耳邊輕聲的說了四個字。
“今后,有我。”簡短的四個字,包含著多少愛與責任。
“官人……”
“娘子!”
看著他倆親親我我,丫鬟小蘭臉上一陣火燒似的羞紅,趕緊轉身。
卻在這時,黑暗處有兩盞紅燈籠漸漸的靠近了他們。
“啊,有人!”小蘭嚇得癱倒在地。
方羽一驚,順勢抄起寶刀,一把將小蘭拉到自己身后,擋在她們的面前。
這哪里是兩盞紅燈籠,分明就是頭深褐色的野豬!
體型健碩,目露兇光,呲牙咧嘴,笨拙的朝著這邊虎視眈眈的走過來。
“腹中饑餓,你卻送上門。”
破天式!
紅光一閃,野豬慘叫一聲,猶如一座小山一樣轟然倒地。他不由得啞然失笑,用這種功夫對付野豬,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了?
然后他轉身繼續生火。
在他生火的同時,柳詩妍和小蘭也忙著切跑去豬肉。
“娘子不害怕了?”
詩妍答曰:“官人不怕,奴家便不怕。”
看著他埋頭拉絲,忙著鉆木取火,詩妍嬌笑了起來。
鉆木取火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只是奴家突然想到了一首詩,不妨念給官人聽聽?
好極了。
刻木牽絲作老翁,
雞皮鶴發與真同。
須臾弄罷寂無事,
卻似人生一夢中。
方羽大笑,娘子把我比作老翁?
官人休怪,是奴家失言了。
方羽哈哈大笑,倘若我是八十歲的老翁,鄙人也有一詩。
官人可否說與奴家聽聽?
十八新娘八十郎,
蒼蒼白發對紅妝。
鴛鴦被里成雙夜,
一樹梨花壓海棠。
一個“壓”字,訴說著多少故事。丫鬟小蘭忍不住“咯咯”直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官人,三娘子,奴婢這里也有一詩,正好可以接著官人的話。”
方羽笑問:“哦?小蘭也會作詩?”
“在三娘子身邊久了,自然而然會一些。”
梨花今晚壓海棠,
燕語聲聲除紅妝。
明年共慶麟兒獲,
官人娘子抱小方。
柳詩妍紅著臉,嗔道:“胡編亂造!什么壓海棠,什么燕語聲聲,什么抱小方,真討厭。”
“官人姓方,三娘子和官人的孩子難道不姓方么?”
“還說!”
一旁的方羽哈哈大笑起來。見她倆關系甚是親密,仿佛形同姐妹。
于是方羽提議,自己家中排行第二,小蘭可以喚作二哥,叫柳詩妍為姐,我們認你為小蘭妹妹,不知意下如何?
小蘭哪里敢有這等心思,這不是沒上沒下了嘛?尊卑她還是懂的。
柳詩妍笑著點頭應允,不容小蘭點頭,便搶先叫出了口:“小蘭妹妹。”
見到柳詩妍已然如此,小蘭不好再推辭,再說,忸忸怩怩也不是她的風格。
“見過二哥,見過柳姐姐。”
“這才對嘛!”他哈哈大笑著,接過詩妍遞過來的野豬肉,放在木架上烤了起來。
吃了點東西,他又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火。在這個密林深處的夜晚,有火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小蘭識相的蜷縮在馬車的角落里,盡量的給他們騰出多的空間。
看著懷里熟睡的詩妍,他輕輕的將她抱進馬車,脫下衣裳仔細的蓋上。
自己卻坐在車外調息打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