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蝶成雪,
白發無相別。
千山暮雪后,
才敢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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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這些日子總是不見人影,一問小翠,才得知他竟然將自己關在書房苦讀四書五經。
這就讓人疑惑不解了。難道他想考取功名不成?
面對著二哥的疑問,方舟信誓旦旦的回答,要和二哥一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飽讀詩書出口成章,走遍天下都不怕。
方羽笑問:“那你會撩妹么?”
“怎么撩妹法?”
方羽哈哈一笑:“你連這都不會,讀再多書有何用?”
“難道二哥讀書是為了撩妹?”
“越是有知識修養的女人氣質就越好,人自然也就越漂亮。古往今來,有多少文人墨客心甘情愿拜倒在石榴裙下?”
“愿聞其詳?!狈街鄯畔聲?。
知道晏殊的《玉樓春》嗎?其中有句詩是這樣的: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方舟點點頭,表示聽說過。
方羽哈哈一笑,身為“太平宰相 富貴詞人”的晏殊,也不知哪來那么多愁緒。這一回,他又來相思了。歷來作詩填詞的最高境界便把有形化為無形,把無形化為有形。比如李煜說“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愁是無形的,李煜把他化成有形的水,使愁的數量一目了然。相思也是無形的,晏殊也把他化成有形,我的相思,比天涯海角還遠,還長。在這之前還有一句,“一寸還成千萬縷”,一寸“思”萬縷“絲”,又有雙關的巧妙。
“如果哪一天你和你的老婆要分別了。你突然之間說上這么一句,保證她感動的稀里嘩啦,為你守身如玉一輩子。”
“這太肉麻了,說不出口哇。”
肉麻么?行,那我們說點別的。
柳永《蝶戀花》知道么?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是經典啊。
方舟搖搖頭,沒聽過。
要說情場高手,還得是柳永。柳永的一生很是慘淡,沒當上一天官不說,就連妻子兒女古書上也是說得模模糊糊,沒有確著的記錄。
“???怎么會這樣?”
不光如此,他死的時候,險些曝尸荒野。請聽清楚,險些曝尸荒野,又為何沒有曝尸荒野?因為一段“眾妓合金葬柳七”的佳話。這些歌妓舞姬本是多情卻不專情之人,卻又為何獨對柳永情有獨鐘?
方舟白了他一眼:“我哪知道?”
那還不是柳永的詞讓人動情。瘦骨伶仃不直接說來,偏說衣帶漸寬,一個“漸”字說得人心旌搖曳,一點一點憔悴下來,仿佛相思是一堆火,心被漸漸烤干??少F又貴在那“不悔”二字,那份執著,讓人心疼。
“好像有點兒意思。”
“告訴你,更有意思的在后面呢?!?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這是張先的《千秋歲》。張先也是個老司機。不說別的,人家八十歲的時候還能憑借才華把十八歲的俏佳人攬入懷中,這撩妹的手段,是不是得學著點?
想想也是,能夠娶到小蘭,二哥功不可沒。但是,他總不能時時刻刻在自己身旁吧?這萬一要是哪一天她突然蹦出一句詩詞來,自己該如何應對啊?
不過讓他暗松一口氣的是,這段時間小蘭也沒有找過他,自己也落得清靜。
“宋朝的老婆就是這點好,男人在外打拼,女人操持家務。從來不對自己的男人有二心,即便是有了三妻四妾,只要丈夫對自己有那么一絲絲的疼愛,她也會心滿意足?!?
方舟笑道:“怎么不會有二心,不記得潘金蓮了?”
方羽笑道:“這要怪,那就只能怪武大郎不給力了?!?
“知道二哥很給力,嫂嫂一定十分滿意?!?
“你也很給力?!?
“二哥如何得知?”
“叫聲特別大?!?
“有其兄必有其弟嘛?!?
兄弟倆哈哈大笑。
“聽聞二哥明天要隨軍出征,你是真去還是假去?”
“我只有去了,你們才能夠得到安寧。所以,我非去不可?!?
“宋朝的事情,關我們什么事?再說戰場兇險異常,二哥還是不要去的好。”
“不去不行啊。我走了之后,必須幫我時刻盯著一個人?!?
“是不放心嫂嫂么?”
“倒不是不放心她。她對我的感情心比石堅,情比海深,我放心的很。”
“那二哥所指何人?”
“韓世忠?!?
“韓世忠?”
“二弟,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心里清楚就好,表面工作還是要做的。”
“這我懂。但是如果嫂嫂……我是說如果,她是那位貪圖榮華富貴的女人呢?”
方羽皺著眉頭一聲不吭的在屋里徘徊良久,看著窗外詩妍帶孩子的身影,幽幽的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要為難她,把孩子留下,讓她走?!?
“二哥為何不殺她?”
“我懷疑她的武功遠在我之上?!?
“為何二哥說是懷疑?”
“因為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表現過任何武功。在我面前,她永遠是一副溫柔賢惠、嬌滴滴的娘子,即便我真的打了她,我相信她也不會有任何的還手。”
“難道她是雙重人格的人?”
“家人和敵人她分得很清楚。對待家人,心不設防。對待敵人,毫不留情。我走之后,一來你要盯緊韓世忠,二來你要看住你的娘子?!?
“這關小蘭什么事?”
“她是耿直善良的好姑娘,這要在現代,恐怕你沒有任何的機會追到她。但是,這里是宋朝,我們又在韓世忠的眼皮底下生活,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謹慎,切莫上了他人的圈套?!?
“二哥,我記下了。”
叮囑完了方舟,他走到屋外將三個孩子逐一的抱在懷里,細細的打量著,親了一下又一下,舍不得放開。
“爹爹……”孩子們稚嫩的聲音在他的心里久久回蕩著。
“娘子,我走之后仔細照顧孩子,小心落入了他人之手。”
“官人幾時回來?”
“短時三五月,長時八九月,一年之內肯定回來。”
詩妍撫摸著丈夫的臉龐,仔仔細細的為他梳理著頭發,仿佛要把他的每一根發絲都牢記在心里。
“倘若遭遇不測,娘子可另選他人,不可誤了娘子的青春?!?
詩妍一愣,怒道:“休要胡言亂語!天涯海角,奴家都等官人回來。”
“這一去不知死活。只是我放心不下娘子,枉自兩相耽誤。寫一封休書,便死也瞑目?!?
見到石桌上有文房四寶,他立即取了來,哽咽著,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
建康府武官方羽,因前方戰事吃緊,抗金救宋。去后存亡不保。有妻柳氏年少,情愿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爭執。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無憑,立此文約為照。紹興二年十二月三日。
“奴家萬分不情愿,如何做得數!”詩妍淚流滿目,拿起來憤憤然將其撕成碎片。
“娘子……”
詩妍咬著牙,斬釘截鐵的答道:““官人此去定然馬到功成,如若真有萬一,奴家也絕不改嫁!”
看來她的心意已決。方羽嘆了口氣,在紙上這樣寫著:
若今生長劍浣花,生死無涯。來世我雪底封刀,結廬為家。你可愿荊釵綰發,為我煮茶,明朝江湖飲馬?
詩妍立即這樣回復:
若今生碎如煙花,不為他嫁。來世,你可愿等飛雪染白頭發,娶我回家,許我一世年華?
方羽長嘆一聲,如此寫道:
若今生迷局深陷,射影含沙。來世我袖手天下,一幕繁華。你可愿轉身落座,掌間朱砂,共我溫酒煮茶?
詩妍回道:
若今生輕放年華,化身流沙,只為追尋你浪跡的天涯。來世,你可愿為我折枝白梅花,看一場雪落下?
方羽問道:
今生注定心攬天下,便負了小家,來世我定棄了榮華,褪了墨裳,與你調琴縱馬。你還可愿伴我身旁,承歡膝下?
詩妍回道:
今世如若陰陽相隔,生死無話,來生我仍愿逃開陰陽,來君身旁。與你共享粗茶,卻話桑麻。
方羽問道:
若今生難逃廝殺,烽煙無涯,來世我卸下戰甲,忘了天下。你可愿共我再續佳話,放歌花下?
詩妍回道:
若今生沙場廝殺,鋪紅天涯。來世,你可愿棄了殺伐,為我作畫,畫里我笑如曇花,乍眼風華。
寫到這里,方羽筆鋒一轉:
若今生黃鶴樓下,枯骨成沙。來世我笑傲群雄,一世歡顏。定要與你翱翔天際,浮生若夢,共享都市繁華。
詩妍抿抿嘴唇,回道:
若今生輕看年華,投身天下,便許你來世棄了功名,笑看天涯。你可愿與我共看秋月,同賞春花?
方羽問道:
若今生流離轉徙,金戈鐵馬,來世定要離了功名,歸隱田家。你可愿與我江上共舟,春水煎茶?
詩妍回道:
愿伴君身旁,笑看繁華。只與你鳳舞長空,執手天涯。
“娘子……”這時候,方羽已經感動的熱淚盈眶。
詩妍咬著嘴唇,往日俊秀的字跡此刻變得異常的堅韌:
花落蝶成雪,白發無相別。
千山暮雪后,才敢與君絕。
他整了整衣衫,十分莊重的作揖道:“多謝娘子,請受我一拜!”
詩妍輕聲問道:“即便赤蛇煉化,逆流成沙,官人可許奴家,伴君一生以白首,日暮天涯?”
方羽答道:“血月之夜,隨我回家,一起笑看十里桃花,不負青春年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你一問我一答,透過筆墨,兩人心意相通,再無芥蒂。
方舟在屋內看的真真切切,看著他們兩個人好像要吵架了,怎么寫著寫著,又和好了?
這兩人究竟在寫什么?
趁著兩人走開了,他趕緊上前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全然愣住了。
他們和解的方式倒是十分的奇特,怕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不過這些文采恐怕日后對我有用,先收著,萬一日后要是和小蘭吵架,也可以拿出來用用。
這么好的文采,不用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