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君酌似是心情不錯,甚至去衣柜里翻出了幾套衣服,提前便開始琢磨穿哪身去賞花。
“你幫我看看,哪套合適?”喻君酌問。
男人眸光在少年腰間停留了一瞬,指了一件裁剪較為寬松的外袍。
“淺杏色,正好適合這個季節。”喻君酌拿著那件袍子比劃了一下,又問:“這身穿上會顯得我比較好欺負嗎?”
“什么?”周遠洄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是……”喻君酌以為他沒聽懂,解釋道:“就是顯得比較柔弱,任人欺凌的那種?!?
周遠洄:……
他竟不知道喻君酌還有這種嗜好?
“對了,到時候我也不好帶著你,得再找個護衛陪我去?!庇骶玫溃骸澳銕臀姨粢粋€吧,要個聽話的,還得能保護好我。”
“為何不能帶著我?”周遠洄不解。
喻君酌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那意思不言而喻。原州整日一身黑不說,還帶著面具,若是將他帶在身邊,那幫人別說欺負他了,估計連靠近都不敢。
書房里。
周遠洄看著手里的文書,眉頭快擰出水了。
“王爺,這……是有何不妥嗎?”譚硯邦小心翼翼問道。他自從上次嚇唬王妃被教訓了以后,這段時間都夾著尾巴做人,生怕再惹到自家王爺。
但今日他明顯感覺到,王爺很煩躁,像是憋著一股火。
“派去淮郡驗收船只的人應該到了,那邊一切順利。”譚硯邦又道。
“啪”地一聲,周遠洄將手里的文書扔在了書案上。
譚硯邦嚇了一跳,差點直接跪下。
“找好了嗎?”周遠洄問。
“?。俊弊T硯邦一怔,忙道:“是陪王妃去賞花的人嗎?安排了章獻,他從前沒在京城待過,沒人認識他?!?
“別讓他去了,本王親自去吧?!?
“可是王爺……”
“你去幫本王弄一張人.皮.面.具來?!敝苓h洄道:“本王假死后雖然辦了喪儀,但畢竟沒有運回尸體,未必所有人都會信。若有人想探聽此事,難保不會從王妃下手?!?
“王爺是怕賞花會上有人利用王妃打聽王府的事?”譚硯邦道:“要不然屬下喬裝打扮一下保護王妃吧,王爺脖頸和手上都有傷疤,京城見過的人不少,若遇著有心人……”
他話說到一半,登時感覺到一股凜冽的寒意,急忙改了口風:“不過這都是小事,屬下會想辦法解決,保證不會讓人認出王爺?!?
從書房出來時,譚硯邦還心有余悸。
他算是明白了,自家王爺就是想跟著王妃去賞花!
很快便到了賞花會的日子。
這日一早喻君酌便換上了那身淺杏色的衣裳,這袍子并不貼身,能將少年纖瘦的腰身盡數遮住。只是他氣色尚未完全恢復,裹在這么一襲袍子里,無形中便帶著幾分惹人憐惜的病氣。
周遠洄看到他這副樣子便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該幫他挑這一身。
“唔?”喻君酌看著立在外廳的男人,表情略有些愣怔:“你是誰?”
“我陪你去蘭苑?!敝苓h洄道。
喻君酌一臉震驚,湊上前盯著男人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兩人隔得太近,周遠洄稍稍有些不自在,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慌亂。
“你是原州,我認識你的眼睛?!庇骶脟腥丝戳艘蝗?,不由嘖嘖稱奇:“你終于肯把面具摘下來了,原來你長這樣啊,嘖嘖嘖?!?
“看夠了嗎?”周遠洄道。
“多看一眼怎么了?”喻君酌把人打量夠了以后,評價道:“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樣?!?
“你想象中,什么樣?”
“我想象中應該是一張很有棱角的臉吧,反正不像現在這么……”平凡。
喻君酌現在看到的這張臉,是譚硯邦特意找人定制的,目的就是扔到人堆里沒人會注意。只有絕對的普通,才會讓人下意識忽略他身上那些異乎常人的地方,比如凌厲的眸光,脖頸和手上被遮蓋住的疤痕,以及骨子里透出的強大氣場。
“還挺順眼的,比戴著面具舒服多了?!庇骶谜f著又忍不住盯著人看了一會兒。說來也奇怪,原州這張臉明明很順眼,他卻很難記住,若是不多看幾眼他都怕出了門就認不出了。
兩人坐著淮王府的馬車去了蘭苑。
拋開別的不說,這蘭苑的花確實開得不錯,不像淮王府花園里那般單調。
“喜歡?”周遠洄見喻君酌盯著花壇出神,問道。
“我在想,王爺喪期王府里能不能養太鮮艷的花?”
周遠洄:……
穿過回廊,越往園子深處走便越熱鬧。
廊下、亭中,到處是三三兩兩的少年聚在一起,有的談論詩書,有的坐而論道。周遠洄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人,本以為對方看到這場面會心生向往,誰知喻君酌的注意力一直在花上。
“不是要找人嗎?”
“唔,不急,人會來找我的?!?
喻君酌找了個石凳坐下,那模樣看著十分慵懶。
“這位公子看著面生,我在國子學怎么沒見過你?”一個穿著文士袍的青年看到喻君酌孤身一人,便主動過來搭話:“不知如何稱呼?”
“我不在國子學,你自然見不到。”喻君酌朝他一笑:“我叫周酌?!?
一旁的周遠洄聽到這個名字明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對方化名時竟是取了他的姓。周是國姓,大渝朝雖不避諱這個,但百姓中姓周的并不多,喻君酌說自己姓周定然是有意為之。
“周兄,我叫陳知晚。”青年道。
“幸會,陳兄。”喻君酌朝他回了一禮。
這個叫陳知晚的見喻君酌氣質不凡,有心想結交,但見少年態度疏離,便沒繼續打擾,寒暄了幾句便識趣地走開了。
喻君酌沒等太久,不多時他家那位好二哥便被幾個少年簇擁著找了過來。
三個穿著武服的少年,無一例外,俱是上一世在武訓營中欺凌他的人。
原以為隔了生死,再見到幾人時他不會有太多情緒??僧斔辞鍘兹说拈L相時,心底還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厭惡感。
上一世在武訓營那些被欺凌折辱的記憶,這一刻翻江倒海般朝他涌來。喻君酌不得不深吸了口氣才勉強控制住表情,只攥得發白的手指出賣了他的心緒。
“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沒事吧?”喻君齊佯裝關心道。
“方才來的路上吹了風,無妨?!庇骶玫恍?。
“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幾個朋友,他們如今都在武訓營?!庇骶R一指身后的幾個少年,又朝幾人道:“這是我三弟,喻君酌?!?
“開什么玩笑,你三弟不是淮王妃嗎?”
“對啊,淮王妃正守寡呢,怎么可能來這種地方?”
“你別認錯人了吧,這人看著可不像鄉下長大的土老帽。”
三個少年一臉嬉笑,嘴里說的俱是冒犯的話。
一旁的周遠洄看了一眼喻家老二,難以相信自己的二舅子竟是這般貨色。都說物以類聚,這三人能當面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這喻老二平時沒少在幾人面前詆毀弟弟。
“你們別胡鬧,這確實是我三弟?!庇骶R忙道。
喻君酌垂眸并未做聲,這樣子落在旁人眼里便像是在隱忍。
“啊,真是淮王妃啊,失敬失敬?!?
“原來是君齊的弟弟啊,那就是自家兄弟了。”
“走,外頭風大,去花廳里喝茶?!?
三人一改方才的態度,將喻君酌請到了不遠處的花廳。許是他們刻意安排過,許是旁人更喜歡在院中賞花,這花廳里竟是沒有外人在。
“不叫你別進來?!边M門前喻君酌低聲朝周遠洄道。
周遠洄在門口頓住,表情十分復雜,他不理解喻君酌為什么硬要跟這幾個少年進去。倘若真是想來挑人,方才那個什么晚也比這三塊料強吧?
還是說喻君酌有什么特殊癖好?
他猛地想起了那日對方試衣服時問他的話。
“這身穿上會顯得我比較好欺負嗎?”
那日,喻君酌是這么問他的。
周遠洄攥緊拳頭,指骨發出脆響,險些將手上遮蓋傷口的假皮崩開。
“三弟,先喝口茶,我去找找有沒有你愛吃的點心?!庇骶R說罷出了花廳。待他一走,廳中便只剩喻君酌和另外三人。
“王妃怎么不說話?”一人問道。
“我……”喻君酌垂著腦袋,擺出一副拘束畏縮的樣子。
三個少年一開始還有些顧忌,但見他一副隱忍怯懦的模樣,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說出的話也愈發無禮。他們出身勛貴,本就跋扈慣了,行事素來無所顧忌。
更何況如今淮王已“死”,這淮王妃早就失去了唯一的庇護。
“哎,你跟咱們說說,沖喜是怎么沖的唄?!币蝗藛柕?。
“就……也沒什么……”喻君酌小聲道。
“大家都是男人,這有什么扭捏的?!?
“你今年才十六吧?懂那事兒嗎?”
門外。
耳力極佳的周遠洄眼底滿是冷意。
他沒想到這三個少年對喻君酌會有如此大的惡意,或者說,這惡意的根源是來自喻老二,三人不過是出面咬人的狗罷了。
恰在此時,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靠近。
“殿下,您這都出來了,何必還悶悶不樂?”小廝道。
“王兄剛過了頭七,本王哪有賞花的心思?非要逼著我來!”不遠處那罵罵咧咧的人,正是成郡王。
周遠洄撿了一枚石子,驟然發力打在了成郡王身上,而后閃身躲到了廊柱后。
花廳內。
喻君酌依舊垂著腦袋,心里卻在挑選著教訓這三人的法子。
裝了麻袋揍一頓?
還是打斷他們的手腳?
總不能割了舌頭吧……
“哎,我聽說人死了頭七會還魂,淮王頭七有沒有還魂來找你啊?”
“都說鬼魂會吸人陽氣,難怪王妃面色這么差呢?!?
“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呢?”另一人說著不懂,卻發出了猥.瑣的笑聲。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了一聲怒喝:
“誰啊?誰偷襲本王?”
屋內幾人一怔,意識到成郡王在外頭,立刻收斂了幾分。
這時外頭傳來了喻君齊的聲音:
“王爺要不要進去喝口茶?”
“你誰啊,本王沒心情喝茶?!?
成郡王語氣透著不耐煩,瞥了喻君齊一眼便走開了。
喻君酌聽著外頭的聲音,心底不由冷笑。原來他的好二哥一直沒有離開,就守在花廳外頭呢,還幫著支走了路過的成郡王。
那一刻他無比確信,他的二哥不是幫兇,而是主謀。
喻君酌忽然改主意了。
把人教訓一頓,怎能解了他心中郁氣?
既然要算賬,就該連本帶利地討回來。而且他不止要朝這三人討,還有他那位好二哥,也一并不能落下。
喻君酌覺得胃里一陣翻涌,有點犯惡心。他起身朝著花廳外行去,卻被一個少年抬手攔住了。
“原州!”喻君酌喚道。
不等廳內眾人反應過來,男人閃身進來,嘎巴一聲擰斷了攔在喻君酌身前的那只手。
“嗷嗷嗷!”被擰斷了手的人嗷嗷叫喚。
周遠洄還欲再教訓另外兩人,卻被喻君酌一把攔住了。
“沒事,他們跟我鬧著玩呢?!庇骶玫馈?
周遠洄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之人,最后卻被喻君酌推著離開了花廳。
“這就是你要找的人?”
周遠洄理解不了喻君酌為何要這般隱忍,他憋了一肚子火,連人也不等,大步朝著外院的方向行去。
“原州……”喻君酌胃里越發難受,腦袋也有些暈:“等等我!”
周遠洄似是氣急了,步子越邁越快,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哎呀!”
直到喻君酌半真半假地跌了一跤,男人才終于停下。
周遠洄立在原地等了片刻,見少年蹲在地上并未起身,只得走回去伸手扶起人。這時他才發覺,喻君酌額頭沁著冷汗,面色帶著過分的蒼白。
“他們喂你吃了什么東西?”周遠洄一驚。
“沒有。”喻君酌朝他一笑:“沒力氣了,你扶我走。”
周遠洄無奈嘆了口氣,直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別,被人看到不好?!?
“你現在叫周酌,沒人認識你?!?
喻君酌一想也是,索性不再掙扎,扯過衣袖蓋在自己臉上,乖乖讓周遠洄抱著出了蘭苑。